话说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与袭

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
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袭

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
秋纹四个

,每

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

,每

三钱银子,他们有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

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
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

单替你
过生

。”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
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

的心。那怕他偷的呢,只管
领他们的

就是。”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袭

笑道:“你一天不挨
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专会架桥拨火
儿。”说着,大家都笑了。宝玉说:“关院门去罢。”袭

笑道:“怪不得

说
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

倒疑惑,越

再等一等。”宝玉

,因说:
“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

,
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
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不免后悔
长叹,因又问:“这事袭

知道不知道?”小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
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
走进来,故意洗手。
已是掌灯时分,听得院门前有一群

进来。大家隔窗悄视,果见林之孝家的
和几个管事的


走来,前

一

提着大灯笼。晴雯悄笑道:“他们查上夜的

来了。这一出去,咱们好关门了。”只见怡红院凡上夜的

都迎了出去,林之孝
家的看了不少。林之孝家的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

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
不依的。”众

都笑说:“那里有那样大胆子的

。”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
爷睡下了没有?”众

都回不知道。袭

忙推宝玉。宝玉靸了鞋,便迎出来,笑
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

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
来,笑说:“还没睡?如今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儿起的方早。不然到了明

起迟了,

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像那起挑脚汉了。”说毕,又
笑。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

都睡的早,妈妈每

进来可都是我不知
道的,已经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林之孝家的又向
袭

等笑说:“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

晴雯二

忙笑说:“沏了一{吊皿}子

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
碗来。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
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

,还该嘴里尊重
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
惹

笑话,说这家子的

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
是一时半刻的。”袭

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
离了

。不过顽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

却是和先一样。”林之孝家的
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

,
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
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
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

,又查别处去了。
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进来笑说:“这位


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
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
提着些儿。也隄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

道:
“不用围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说着,
大家果然抬来。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
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
众

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

流安席呢。”宝玉笑道:“这一安就安到
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子,在外

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
了。”众

听了,都说:“依你。”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
一时将正装卸去,

上只随便挽着纂儿,身上皆是长裙短袄。宝玉只穿着大
红棉纱小袄子,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
玉色夹纱新枕

,和芳官两个先划拳。当时芳官满

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
酡纟式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水红撒花夹裤,也散
着裤腿。

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
后。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
红镶金大坠子,越显的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引的众

笑说:“他两个
倒像是双生的弟兄两个。”袭

等一一的斟了酒来,说:“且等等再划拳,虽不
安席,每

在手里吃我们一

罢了。”于是袭

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

,余依
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圆坐定。小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张椅子,
近炕放下。那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

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里面不过
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

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宝玉因说:
“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袭

道:“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惹

听见。
二则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
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顽意儿。”
袭

道:“这个顽意虽好,

少了没趣。”小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
把宝姑娘林姑娘请了来顽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袭

道:“又开门喝户
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呢?”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
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

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


屋里,叨登的
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小燕四儿都得不了一声,二

忙命开了门,分

去请。
晴雯、麝月、袭

三

又说:“他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不肯来,须得我
们请去,死活拉他来。”于是袭

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

又去。果然
宝钗说夜

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

再三央求说:“好歹给我们一体面,
略坐坐再来。”探春听了却也欢喜。因想:“不请李纨,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
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

,会齐,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
袭

又死活拉了香菱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
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袭

等
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
春等道:“你们


说

夜聚饮博,今儿我们自己也如此,往后怎么说

。”李
纨笑道:“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

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
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数至宝钗。
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
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
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任是无

也动

。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

,不
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众

看了,都笑说:“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
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宝钗吃过,便笑说:“芳官唱一支我们听罢。”芳官道:
“既这样,大家吃门杯好听的。”于是大家吃酒。芳官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
众

都道:“快打回去。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唱来。”芳官只得
细细的唱了一支《赏花时》:
翠凤毛翎紥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
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
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
云霞。

宾呵,您得了

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

留恨碧桃花。才罢。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

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

也动

“,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湘云忙一手夺了,掷与宝钗。宝钗又掷了
一个十六,数到探春,探春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了一根出
来,自己一瞧,便掷在地下,红了脸,笑道:“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
是外

男

们行的令,许多混话在上

。”众

不解,袭

等忙拾了起来,众

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

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
杯。”众

笑道:“我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戏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
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
大喜。”说着,大家来敬。探春那里肯饮,却被史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

强死强活灌了下去。探春只命蠲了这个,再行别的,众

断不肯依。湘云拿着他
的手强掷了个十九出来,便该李氏掣。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
“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

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
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
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
玉。黛玉一掷,是个十八,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
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

花睡去。黛玉笑道:“‘夜

’两个字,改‘石凉’两个字。”众

便知他趣白

间湘云醉卧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
“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众

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
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
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

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
半杯,瞅

不见,递与芳官,端起来便一扬脖。黛玉只管和

说话,将酒全折在
漱盂内了。湘云便绰起骰子来一掷个九,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
大家看时,这面上一枝荼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
是:
开到荼屟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愁眉
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说着大家吃了三

,以充三杯之数。麝月一掷
个十九,该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
诗,道是:
连理枝

花正开。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香菱便又掷了
个六,该黛玉掣。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
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
诗,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

笑说:“这个
好极。除了他,别

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
,该着袭

。袭

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
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
桃红又是一年春。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
同姓者陪一盏。”众

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
钗三

皆与他同庚,黛玉与他同辰,只无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
陪他一钟。”于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该着招贵婿的,你是
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个什么,大嫂子顺手给他一下子。”
李纨笑道:“

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说的众

都笑了。
袭

才要掷,只听有

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

来了
接黛玉的。众

因问几更了,

回:“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犹
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可撑不住
了,回去还要吃药呢。”众

说:“也都该散了。”袭

宝玉等还要留着众

。
李纨宝钗等都说:“夜太

了不像,这已是

格了。”袭

道:“既如此,每位
再吃一杯再走。”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

吃了,都命灯。袭

等直
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
关了门,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

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攒了各样果菜
与地下的老嬷嬷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
老嬷嬷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坛已罄,众

听了纳罕,方收拾盥漱睡觉。芳
官吃的两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

身上,
“好姐姐,心跳的很。”袭

笑道:“谁许你尽力灌起来。”小燕四儿也图不得,
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

歇一歇罢。”自己便
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袭

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唾酒,只得
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

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
“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

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
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
犹发怔揉眼睛。袭

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

挺下了。”
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宝玉同榻,忙笑的下地来,说:“我怎么吃的不
知道了。”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
丫

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儿有扰,今儿晚上我还席。”袭

笑道:
“罢罢罢,今儿可别闹了,再闹就有

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
次罢了。咱们也算是会吃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没
了。”袭

笑道:“原要这样才有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昨儿都好上来
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
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

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
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亲自来请昨

在席的

:“今儿我还东,短一个
也使不得。”众

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
们夜里做什么来?”袭

便说:“告诉不得你。昨儿夜里热闹非常,连往

老太
太,太太带着众

顽也不及昨儿这一顽。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吃的把
臊都丢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
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
“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
雯听了赶着笑打,说着:“偏你这耳朵尖,听得真。”平儿笑道:“这会子有事
不和你说,我

事去了。一回再打发

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
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吃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
们这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

晴雯等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
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了收的。”晴雯忙启砚拿
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与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

笺子,上面写着“槛外

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这是谁接了来的?也
不告诉。”袭

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

来的帖子,忙一齐问:
“昨儿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飞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
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那里,谁知一顿酒就忘了。”众

听了,道:“我当
谁的,这样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时拿了纸,
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

”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
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若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
黛玉去。”
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
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
说道:“他为

孤癖,不合时宜,万

不

他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
是我们一流的俗

。”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
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
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

,又
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
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

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

。”宝玉听了,
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
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

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
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
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
俗不俗,

不

,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
道,他原不在这些

中算,他原是世

意外之

。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
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
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

,方笑道:
“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
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

自汉晋
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

。”所以他自称‘槛外之

’。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

’。
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

’的,你就还他个‘世

’。畸

者,他自称是畸零之

,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

,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

’,是自谓蹈
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

’,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
醐灌,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
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
子,上面只写“槛内

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
进去便回来了。
因又见芳官梳了

,挽起纂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
发剃了去,露出碧青

皮来,当中分大,又说:“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
上穿虎

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
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因又改作“雄

”。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
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

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
道:“到底

看的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
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


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
喜出意外,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

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
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

”。‘雄

’二
音,又与匈

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

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
诸朝,

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
赫赫格天,同天地

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
用一

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

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
芳官笑道:“既这样着,你该去

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
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
呢。”宝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
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

自
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他“耶律雄

”。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

当年所获之囚赐为

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
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
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
于面上

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

,便将宝
琴的豆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

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
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他姓韦,便叫他作
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语,何必涂朱抹

,才是
男子。豆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豆官。园中

也唤他作
“阿豆“的,也有唤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
豆字别致,便换作“豆童”。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
氏又带了佩凤偕鸳二妾过来游顽。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

子,不常过来的,今既

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


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
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伏侍,且同众

的游顽。一时到了怡红院,忽听宝玉叫“耶律雄

”,把佩凤、偕鸳、香菱三个

笑在一处,问是什么话,大家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韵,或忘了字眼,
甚至于叫出“野驴子”来,引的合园中

凡听见无不笑倒。宝玉又见


取笑,
恐作贱了他,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
玻璃名为‘温都里纳’。如今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芳
官听了更喜,说:“就是这样罢。”因此又唤了这名。众

嫌拗

,仍翻汉名,
就唤“玻璃”。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众

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顽笑,命

先儿击鼓。
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家约二十来

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因

回说:“甄家
有两个


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

出去议事厅相见,这里众

且出
来散一散。佩凤偕鸳两个去打秋千顽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
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

子,倒是叫‘野驴子’来送送使得。”宝玉
忙笑说:“好姐姐们别顽了,没的叫

跟着你们学着骂他。”偕鸳又说:“笑软
了,怎么打呢。掉下来栽出你的黄子来。”佩凤便赶着他打。
正顽笑不绝,忽见东府中几个

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宾天了。”众

听
了,唬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家下

说:“老
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
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

先到
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

家

媳

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大夫们见

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
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
费力,反因此伤了

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
便向媳

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说:“原是老
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
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
皮囊,自了去也。”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

去飞马报信。
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
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
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

期

殓。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
的,甚是便宜。三

后便开丧

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荣府中凤姐儿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

之事暂
托了几个家中二等管事

。贾<王扁>,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
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他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
小

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之员。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
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
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
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
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
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

彼私第殡殓。
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
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

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王扁>、贾珖二

领家丁飞骑而来,看见
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作什么?”贾<王扁>回说:“嫂子恐哥哥
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

,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贾珍听了,赞称
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贾<王扁>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
无

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在上房住着。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
便和贾珍一笑。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
一

到了都门,先奔

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

来。
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
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俯
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指挥众

。
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家中料理停灵之事。
贾蓉得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来至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
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

年高喜睡,
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

们作活计,他来了都道烦恼。贾蓉且嘻嘻的望
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
骂道:“蓉小子,我过两

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
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

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
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

就打,吓的贾蓉抱着

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
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他。”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
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
用舌

都舔着吃了。众丫

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
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


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

们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是,咱们谗他两个。”
丫

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

,只和我们闹,知道的
说是顽,不知道的

,再遇见那脏心烂肺的

多管闲事嚼舌

的

,吵嚷的那府
里谁不知道,谁不背地里嚼舌说咱们这边

帐。”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
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

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
宗

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
姨娘不

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他的帐。那一件瞒了我!”
贾蓉只管信

开合胡言

道之间,只见他老娘醒了,请安问好,又说:“难
为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惟有等事完了,
我们合家大小,登门去磕

。”尤老


道:“我的儿,倒是你们会说话。亲
戚们原是该的。”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贾蓉笑道:“才刚
赶到的,先打发我瞧你老

家来了。好歹求你老

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
他二姨挤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骂:“很会嚼舌

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
给你爹作娘不成!”贾蓉又戏他老娘道:“放心罢,我父亲每

为两位姨娘

心,
要寻两个又有根基又富贵又年青又俏皮的两位姨爹,好聘嫁这二位姨娘的。这几
年总没拣得,可巧前

路上才相准了一个。”尤老只当真话,忙问是谁家的,二
姊妹丢了活计,一

笑,一

赶着打。说:“妈别信这雷打的。”连丫

们都说:
“天老爷有眼,仔细雷要紧!”又值

来回话:“事已完了,请哥儿出去看了,
回爷的话去。”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去了。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