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上青天只恁欺,害


命霸

妻。
须知

恶千般计,要使英雄一命危。
忠义萦心由秉赋,贪嗔转念是慈悲。
林冲合是灾星退,却笑高俅枉作为。
话说当时太尉喝叫左右排列军校,拿下林冲要斩。林冲大叫冤屈。太尉道:
“你来节堂有何事务?见今手里拿着利刃,如何不是来杀下官?”林冲告道:
“太尉不唤,如何敢见。有两个承局望堂里去了,故赚林冲到此。”太尉喝道:
“胡说!我府中那有承局?这厮不服断遣!”喝叫左右,“解去开封府,分付滕
府尹好生推问,勘理明白处决。就把宝刀封了去。”左右领了钧旨,监押林冲,
投开封府来。恰好府尹坐衙未退。但见:
绯罗缴壁,紫绶桌围。当

额挂朱红,四下帘垂斑竹。官僚守正,戒石上刻
御制四行;令史谨严,漆牌中书低声二字。提辖官能掌机密,客帐司专管牌单。
吏兵沉重,节级严威。执藤条祗候立阶前,持大杖离班分左右。庞眉狱卒掣沉枷,
显耀狰狞。竖目押牢提铁锁,施逞猛勇。户婚词讼,断时有似玉衡明。斗殴相争,
判断恰如金镜照。虽然一郡宰臣官,果是四方民父母。直使囚从冰上立,尽教

向镜中行。说不尽许多威仪,似塑就一堂神道。
高太尉


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阶下。府

将太尉言语对滕府尹说了。将
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

,如何不
知法度,手执利刃,故

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林冲告道:“恩相明镜,念
林冲负屈衔冤。小

虽是粗卤的军汉,颇识些法度,如何敢擅

节堂。为是前月
二十八

,林冲与妻到岳庙还香愿,正迎见高太尉的小衙内,把妻子调戏,被小

喝散了。次后又使陆虞候赚小

吃酒,却使富安来骗林冲妻子到陆虞候家楼上
调戏,亦被小

赶去,是把陆虞候家打了一场。两次虽不成

,皆有

证。次

,
林冲自买这

刀。今

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林冲,叫将刀来府里比看。因
此林冲同二

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堂里去了,不想太尉从外面进来。设计陷害
林冲。望恩相做主。”府尹听了林冲

词,且叫与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杻来
枷了,推

牢里监下。林冲家里自来送饭。一面使钱。林冲的丈

张教

,亦来
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正值有个当案孔目,姓孙名定,为

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

,因此

都唤做孙佛儿。他明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禀道:“此事
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
要问他手执利刃,故

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孙定道:“这南衙开封
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府尹道:“胡说!”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
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

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
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
孙定道:“看林冲

词,是个无罪的

。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如今着他招认
做:‘不合腰悬利刃,误

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滕府尹也知这
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

词。高俅

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
准了。
就此

,府尹回来升厅,叫林冲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
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沧州牢城。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

铁叶护身枷钉了贴
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

,监押前去。两个

是董超、薛霸。二

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来。只见众邻舍并林冲的丈

张教

,都在府前
接着,同林冲两个公

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林冲道:“多得孙孔目维持,这

不毒,因此走得动旦。”张教

叫酒保安排案酒果子,管待两个公

。酒至数杯,
只见张教

将出银两,赍发他两个防送公

已了。林冲执手对丈

说道:“泰山
在上,年灾月厄,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屈官司。今

有句话说,上禀泰山。自
蒙泰山错

,将令

嫁事小

,已经三载,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

,未曾面红面赤,半相争。今小

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
娘子在家,小

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

这

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
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


迫小

。今

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
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张教

道:
“林冲,什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遭了横事,又不是你作将出来的。今

权且
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时,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
些过活。明

便取了我

家去,并锦儿,不拣怎得,三年五载养赡得他,又不叫
他出

。高衙内便要见,也不能勾。休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
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与你。休得要胡思

想,只顾放心去。”林冲道:“感谢泰
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小

,便死
也瞑目。”张教

那里肯应承。众邻舍亦说行不得。林冲道:“若不依允小

之
时,林冲便挣侧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张教

道:“既然如此行时,权且
由你写下。我只不把

儿嫁

便了。”当时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

来,买了一张
纸来。那

写,林冲说。道是: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

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
张氏年少。

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

愿,即非相

。恐
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

。”
林冲当下看

写了,借过笔来,去年月下押个花字,打个手模。正在阁里写
了,欲付与泰山收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叫将来。

使锦儿,抱着一包衣
服,一路寻到酒店里。林冲见了,起身接着道:“娘子,小

有句话说,已禀过
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
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

。有好

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
了贤妻。”那


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污,如何
把我休了?”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

后两下相误,赚了你。”张教

便道:“我儿放心!虽是林冲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来再嫁

。这事且
由他放心去。他便来时,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那

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一时哭倒,声绝在地。未知五脏如何,先
见四肢不动。但见:
荆山玉损,可惜数十年结发成亲。宝鉴花残,枉费九十

东君匹配。花容倒
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阑;檀

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

定。小园昨夜春风恶,
吹折江梅就地横。
林冲与泰山张教

救得起来,半晌方才苏醒,也自哭不住。林冲把休书与教

收了。众邻舍亦有


来劝林冲娘子,搀扶回去。张教

嘱付林冲道:“你顾
前程去,挣紥回来厮见。你的老小,我明

便取回去养在家里。待你回来完聚。
你但放心去,不要挂念。如有便

,千万频频寄些书信来。”林冲起身谢了,拜
辞泰山并众邻舍,背了包裹,随着公

去了。张教

同邻舍取路回家,不在话下。
且说两个防送公

,把林冲带来使臣房里寄了监。董超、薛霸,各自回家,
收拾行李。只说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只见巷

酒店里酒保来说道:“董端公,
一位官

在小

店中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

不认的。只
叫请端公便来。”原来宋时的公

都称呼端公。当时董超便和酒保迳到店中阁儿
内看时,见坐着一个

,

戴万字

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见
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

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
呼唤有何使令?”那

道:“请坐,少间便知。”董超坐在对席。酒保一面铺下
酒盏,菜蔬果品案酒,都搬来摆了一桌。那

问道:“薛端公在何处住?”董超
道:“只在前边巷内。”那

唤酒保问了底脚,“与我去请将来。”酒保去了一
盏茶时,只见请得腹薛霸到阁儿里。董超道:“这位官

请俺说话。”薛霸道:
“不敢动问大

高姓。”那

又道:“少刻便知。且请饮酒。”三

坐定,一面
酒保筛酒。酒至数杯,那

去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二位端
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烦及。”二

道:“小

素不认得尊官,何故与我金子?”
那

道:“二位莫不投沧州去?”董超道:“小

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
直到那里。”那

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

陆虞候便是。”
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

何等样

,敢共对席?”陆谦道:“你二位
也知林冲和太尉是对

。今奉着太尉钧旨,教将这十两金子送与二位。望你两个
领诺。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彼处讨纸回状回来便了。
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分付,并不妨事。”董超道:“却怕使不得。开封
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教结果了他。亦且本

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的
这缘故。倘有些兜答,恐不方便。”薛霸道:“董超,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
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使这官

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
得做


。

后也有照顾俺处。前

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
果了罢。”当下薛霸收了金子,说道:“官

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
有分晓。”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

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
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
原来宋时,但是犯

徒流迁徙的,都脸上刺字,怕

恨怪,只唤做打金印。三个

又吃了一会酒。陆虞候算了酒钱,三

出酒肆来,各自分手。
只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分受

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
便来使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当

出得城来,离城三十里多路歇了。宋时
途路上客店

家,但是公

监押囚

来歇,不要房钱。当下董、薛二

,带林冲
到客店里歇了一夜。第二

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饮食,投沧州路上来。时遇六月
天气,炎暑正热。林冲初吃

时,倒也无事。次后三两

间,天道盛热,

疮却
发。又是个新吃

的

,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董超道:“他好不晓事!此
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你这样般走,几时得到。”林冲道:“小

在太尉府里
折了些便宜。前

方才吃

,

疮举发。这般炎热,上下只得担待一步。”薛霸
道:“你自慢慢的走,休听咭咕。”董超一路上喃喃咄咄的

里埋冤叫苦,说道:
“却是老爷们晦气,撞着你这个魔

。”看看天色又晚,但见:
红

低坠,玉镜将明。遥观樵子归来,近睹柴门半掩。僧投古寺,疏林穰穰
鸦飞。客奔孤村,断岸嗷嗷犬吠。佳

秉烛归房,渔父收纶罢钓。唧唧

蛩鸣腐

,纷纷宿鹭下莎汀。
当晚三个

投村中客店里来。到得房内,两个公

放了棍

,解下包裹。林
冲也把包来解了。不等公

开

,去包裹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

,氽些
米来,安排盘馔,请两个防送公

坐了吃。董超、薛霸又添酒来,把林冲灌的醉
了,和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百沸滚汤提将来,倾在脚盆内,叫道:“林教

,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的起来,被枷碍了,曲身不得。薛霸便道:“我
替你洗。”林冲忙道:“使不得。”薛霸道:“出路

那里计较的许多。”林冲
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滚汤里。林冲叫一声:“哎也!”
急缩得起时,泡得脚面红肿了。林冲道:“不消生受。”薛霸道:“只见罪

伏
侍公

,那曾有公

伏侍罪

。好意叫他洗脚,颠倒嫌冷嫌热!却不是好心不得
好报!”

里喃喃的骂了半夜。林冲那里敢回话。自去倒在一边。他两个泼了这
水,自换些水,去外边洗了脚。收拾睡到四更,同店

都未起。薛霸起来烧了面
汤,安排打火做饭吃。林冲起来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了水火棍,催
促动身。董超去腰里解下一双新

鞋,耳朵并索儿却是麻编的,叫林冲穿。林冲
看时,脚上满面都是潦浆泡。只得寻觅旧

鞋穿,那里去讨。没奈何只得把新鞋
穿上。叫店小二算过酒钱,两个公

带了林冲出店。却是五更天气。
林冲走不到三二里,脚上泡被新

鞋打

了,鲜血淋漓。正走不动,声唤不
止。薛霸骂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林冲道:“上下方便,
小

岂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实是脚疼走不动。”董超道:“我扶着你走便了。”
搀着林冲,又行不动,只得又挨了四五里路。看看正走动了,早望见前面烟笼雾
锁,一座猛恶林子。但见:
层层如雨脚,郁郁似云

。杈牙如鸾凤之巢,屈曲似龙蛇之势。根盘地角,
弯环有似蟒盘旋;影拂烟霄,高耸直教禽打捉。直饶胆硬心刚汉,也作魂飞魄散

。
这座猛恶林子,有名唤做野猪林。此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去处。宋
时这座林子内,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

,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
汉在此处。今

这两个公

带林冲奔

这林子里来。董超道:“走了一五更,走
不得十里路程,似此沧州怎的得到。”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里歇
一歇。”
三个

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树根

。林冲叫声“呵也!”靠着
一株大树便倒了。只见董超说道:“行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来。且睡
一睡却行。”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树边。略略闭得眼,从地下叫将起来。林冲道:
“上下做什么?”董超、薛霸道:“俺两个正要睡一睡,这里又无关锁,只怕你
走了。我们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林冲答道:“小

是个好汉,官事既已吃了,
一世也不走。”董超道:“那里信得你说。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林冲道:
“上下要缚便缚。小

敢道怎地。”薛霸腰里解下索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枷,
紧紧的绑在树上。两个跳将起来,转过身来,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道:“不
是俺要结果你。自是前

来时,有那陆虞候传着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到这里结
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话。便多走的几

,也是死数。只今

就这里,倒作成我
两个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两个。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你须

细着。
明年今

,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

期,亦要早回话。”林冲见说,泪如雨下,
便道:“上下,我与你二位往

无仇,近

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

,生死不
忘。”董超道:“说什么闲话!救你不得。”薛霸便提起水火棍来,望着林冲脑
袋上劈将来。可怜豪杰,等闲来赴鬼门关,惜哉英雄,到此翻为槐国梦!万里黄
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毕竟看林冲

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