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一首:
宋朝运祚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
流光垂象在山东,正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旋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
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经史,长为吏役决刑名。
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

经。
江湖结纳诸豪杰,扶危济困恩威行。
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道呼保义,上应玉府天魁星。
话说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说了话,分付了回书,送下楼来。刘唐连夜自回梁
山泊去了。只说宋江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一

走,一面肚里想:
“那晁盖却空教刘唐来走这一遭。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露出事来。”走不
过三二十步,只听得背后有

叫声押司。宋江转回

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
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宋江转身来问道:
“有甚么话说?”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
京来,不是这里

家。嫡亲三

儿。夫主阎公,有个

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
个好唱的

,自小教得他那

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
色。三

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

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不想这里的

,不喜
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净巷内权住。昨

他的家公因害时疫
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停尸在家,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
那里有这等恰好。又没借贷处。正在这里走

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来,
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宋江道:“原
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

酒店里,借笔砚写过帖子,“与你去县东阵三
郎家,取具棺材。”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吗?”阎婆答道:“实不瞒押
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其实缺少。”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
钱。”阎婆道:“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宋江
道:“休要如此说。”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且说这婆
子将了贴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
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


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
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


面,他曾有娘子也无?”王婆道:“只闻宋押司
家里在宋家村住,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
施棺材药饵,极肯济

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阎婆道:“我这

儿长得好模
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

家串。那一个行
院不

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

儿无

养老,
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到苦了他。我前

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无娘子,因
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

时,我

愿把婆惜与他。我前

得你作成,
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话,次

来见
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
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那
里居住。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

珠翠,遍体金玉。正是: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金莲窄窄,湘裙微露
不胜

。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星眼浑如漆,酥胸真似截肪。韵度若风
里海棠花,标格似雪中玉梅树。金屋美

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
宋江又过几

,连那婆子也有若


面衣服。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初时
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
只

学使枪

,于

色上不十分要紧。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
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

,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
房押司。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平昔只

去三瓦两舍,飘
蓬浮

,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弹丝,无有不会。这婆惜是个酒色倡

,
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那张三见这婆惜有意,以目送

。等宋江
起身净手,倒把言语来嘲惹张三。常言道:“风不来,树不动。舡不摇,水不浑。”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因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

,记
在心里。向后宋江不在时,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做来寻宋江。那婆娘留住
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
一般热。亦且这张三又是个惯弄此事的。岂不闻古

之言,“一不将,二不带。”
只因宋江千不合,万不合,带这张三来他家里吃酒,以此看上了他。自古道: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

。”正犯着这条款。阎婆惜是个风尘倡

的

格,自
从和那小张三两个答上了,他并无半儿

分在那宋江身上。宋江但若来时,只
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这宋江是个好汉胸襟,不以这

色为念。因此半
月十

去走得一遭。那张三和这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

也都知了。
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
配的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自此有个
月不去。阎婆惜累使

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忽一

晚间,却好见那阎婆赶到县前来,叫道:“押司,多

使

相请。好
贵

难见面。便是小贱

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
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宋江道:“我今

县里
事务忙,摆拨不开,改

却来。”阎婆道:“这个使不得。我

儿在家里,专望
押司,胡

温顾他便了。直恁地下得!”宋江道:“端的忙些个。明

准来。”
阎婆道:“我今晚要和你去。”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挑拨你?
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外

说的闲是闲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
做个张主。我

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

去走一遭。”宋江道:
“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
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
自有告诉。”宋江是个快

的

,乞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
了。”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

家赶不上。”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有诗为证:
酒不醉


自醉,花不迷


自迷。
直饶今

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宋江立住了脚。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

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那婆子是乖的。自古道:“老虔婆,如何出得他手。”
只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

的三郎在这里。”那阎
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
“你的心

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

掠一掠云髻,

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飞也似跑下
楼来。就隔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再上楼
去了。依前倒在床上。阎婆听得

儿脚步下楼来了,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
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
里不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迎接他。没了当絮絮聒
聒地!”阎婆道:“这贱

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
两句儿。”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心
里自有五分不自在。被这婆子一扯,勉强只得上楼去。原来是一间六椽楼屋。前
半间安一副春台卓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

,上挂着一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边放着个洗手盆。一张
金漆卓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

。对床排着
四把一字

椅。
宋江来到楼上,净婆便拖

房里去。宋江便向杌子上朝着床边坐了。阎婆就
床上拖起

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

气不好,把言语伤触了
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恰在家里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
陪句话儿,颠倒使

!”婆惜把手摔开,说那婆子:“你做甚么这般乌

?我又
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宋江听了,也不做声。婆子便掇
过一把

椅,在宋江肩下,便推他

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
话便罢。不要焦燥。你两个多时不见,也说一句有

的话儿。”那婆娘那里肯过
来。便去宋江对面坐了。宋江低了

不做声。婆子看

儿时,也别转了脸。阎婆
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儿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来与押司陪
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宋江自寻思道:“我吃这
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我随后也走了。”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
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拽上,将屈戌搭了。宋江暗忖道:
“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辏上些柴

。拿了些碎银子,出巷

去买得些时新果子,鲜鱼


肥鲊之类,归到家中,
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旋子,在锅里汤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
数盘菜蔬,三只酒盏,三双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

来,摆在卓子上。看宋江时,只低着

。看

儿时,也朝着别处。阎婆道:
“我儿起来把盏酒。”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婆子道:““我爷娘
手里从小儿惯了你

儿,别

面上须使不得。”婆惜道:“不把盏便怎地我!终
不成飞剑来取了我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
风流

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儿酒。”婆惜只不
回过

来。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宋江勉意吃了一盏。婆子道:“押司莫要见
责,闲话都打叠起。明

慢慢告诉。外

见押司在这里,多少乾热的不怯气,胡
言

语,放

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饮酒。”筛了三盏在卓子上,说道:
“我儿不要使小孩儿的

,胡

吃一盏酒。”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
吃不得。”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酒使得。”婆惜一

听了,
一面肚里寻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奈烦相伴这厮!若不把他灌得醉了,
他必来缠我。”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焦燥,
且开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婆子
也连连吃了几盏。再下楼去烫酒。那婆子见

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

儿回
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夜兜得他住,那

恼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
再商量。”婆子一

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
又筛了一碗吃。旋了大半旋,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着

不做声,

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
不做声?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温柔,说些风话儿耍。”宋江正没做
道理处,

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采我,指
望我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耍笑,我如今却不耍!”那婆子吃了许多酒,

里只管夹七带八嘈。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白说绿道。有诗为证:
假意虚脾恰似真,花言巧语弄

神。
几多伶俐遭他陷,死后应知拔舌根。
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如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
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
向前。这一

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
地里不见他。”众

道:“你的孤老是谁?”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

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唐牛儿道:“是了。这阎
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
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乞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

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一迳奔到阎婆门前。见里面灯明,门却
不关。

到胡梯边,听的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唐牛儿捏脚捏手,上到楼上。板
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

。那婆子坐在横

卓子边,

里七十
三八十四只顾嘈。唐牛儿闪将

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
边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的最好。”把嘴望下一努。唐牛儿是个乖的

,便
瞧科。看着宋江便说道:“小

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好吃得安稳!”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
早间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

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
寻处。相公焦燥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便
起身要下楼。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段。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

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

吃酒取乐,
有甚么事务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只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唐牛儿便
道:“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我却不会说谎。”阎婆道:“放你娘狗

!
老娘一双眼,却似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
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

可恕,

理难容。”这婆子跳
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


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唐牛儿道:
“你做甚么便叉我?”婆子喝道:“你不晓得,


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
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这婆子乘着酒兴,
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连打两掌,直攧出帘子外去。婆子便扯帘子,撇放
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

里只顾骂。那唐牛儿吃了这两掌,立在
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

碎。教你双

不着单

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拍着胸,大骂了去。
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采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
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

。”宋江是
个真实的

,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
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个多时不见,以
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

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
里不曾见真实。待要去来,只道我村。况且夜

了,我只得权睡一睡。有看这婆
娘怎地,今夜与我

分如何?”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

了,我叫押
司两

儿早睡。”那婆娘应道:“不

你事,你自去睡。”婆子笑下楼来,

里
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

慢慢地起。”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
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时先来偎倚陪话,胡

又将就几
时。谁想婆惜心里寻思道:“我只思量张三。吃他揽了,却似眼中钉一般。那厮
倒直指望我一似先时前来下气。老娘如今却不要耍。只见说撑船就岸,几曾有撑
岸就船。你不来采我,老娘倒落得。”看官听说,原来这色最是怕

。若是他有
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
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采你。常言道:“佳

有意村夫俏,红

无心

子村。”
宋江明是个勇烈大丈夫,为

色的手段却不会。这阎婆惜被那张三小意儿白依百
随,轻怜重惜,卖俏迎

,引

这婆娘的心,如何肯恋宋江。当夜两个在灯下坐
着,对面都不做声,各自肚里踌躇。却似等泥

掇

庙。看看天色夜

,只见窗
上月光。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雁声嘹亮,孤眠
才子梦魂惊。蛩韵凄凉,独宿佳


绪苦。谯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催。别院寒
砧,千捣将残千捣起。画檐间叮当铁马敲碎旅客孤怀;银台上闪烁清灯,偏照离

长叹。贪



心如铁,仗义英雄气似虹。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

气。约莫也是二更天气。那婆
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纽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寻思
道:“可奈这贱

全不采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

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
杯酒,打熬不得。夜

,只得睡了罢。”把

上巾帻除下,放在卓子上,脱下盖
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銮带,上有一把压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

子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
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看
看三更

半夜,酒却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
裳,带了巾帻,

里骂道:“你这贼贱

好生无礼!”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
江骂时,纽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宋江忿那

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
做甚么?”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拽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拽上了。忿那

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
见一碗灯明。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那老儿见是宋江来,
慌忙道:“押司如何今

出来得早?”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五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
坐了。那老子浓浓地奉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如
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系得他。想起前

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
欢喜?”宋江便道:“王公,我

前曾许你一具棺木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

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三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些送终之资。若何?”王公道:“恩主如常觑老汉,
又蒙与终身寿具,老子今世报答不得押司,后世做驴做马报答官

。”宋江道:
“休如此说。”便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
正忘在那贱

的床

栏

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
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是在酒楼上刘唐
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来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又谁想王婆
布施棺材,就成了这件事。一向蹉跎忘了。昨夜晚正记起来,又不曾烧得,却被
这阎婆缠将我去。因此忘在这贱

家里床

栏

子上。我常时见这婆娘看些曲本,
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到是利害。”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谎。
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王公道:
“休要去取,明

慢慢的与老汉不迟。”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
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
循环莫谓天无意,酝酿原知祸有胎。
且说这阎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扒将起来,

里自言语道:“那厮揽了老
娘一夜睡不着。那厮舍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

。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
好,谁奈烦采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里说着,一

铺被。脱下截袄儿,解
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

栏

子上拖下
条紫罗銮带。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乞B549不尽,忘了銮带在这里,老娘
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
重。便把手抽开,望卓了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这婆娘拿起来看时,
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物事吃。这几

我见
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
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婆惜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
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

也撞在
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
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

在招文袋里。“不怕你教五圣来
摄了去。”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婆子问道:“是谁?”宋
江道:“是我。”婆子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
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大明去。”宋江也不回话,一迳奔上楼来。那婆娘听得是宋
江回来,慌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紧紧地靠了床
里壁,只做齁齁假睡着。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

栏

上取时,却不见了,宋江
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


道:“你看我

前的面,还我招
文袋。”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燥,我自明

与你陪
话。”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揽我?”宋江道:“你晓的是我,假做甚么?”
婆惜纽转身道:“黑三,你说甚么?”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道:
“你在那里

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B54A

上。
这里又没

来,只是你收得。”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宋江道:“夜来
是我不是了。明

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婆惜道:“谁和你作
耍!我不曾收得。”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以定是
起来铺被时拿了。”婆惜只是不与。正是:
雨意云

两罢休,无端懊恼触心

。
重来欲索招文袋,致使鸳帏血漫流。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
使官府的

,便拿我去做贼断。!”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婆惜道:
“可知老娘不是贼哩。”宋江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
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

事。”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
他有些不如你处,他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宋江道:“好
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婆惜道:“你怕外

听得,你莫做不得。
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
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婆惜道:“只怕依不得。”宋江道:“当行即行。
敢问那三件事?”阎婆惜道:“第一件事,你可从今

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
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

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
委一纸文书,不许你

后来讨。”宋江道:“这个也依得。”阎婆惜道:“只怕
你第三件依不得。”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婆惜道:
“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
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宋江道:“那两件到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
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

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

送金子与你,你
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

!做公

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
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
溶过了与我。”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

,不会说谎。你若不信,限我
三

,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冷笑道:“你这
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

却问你讨
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我这里一手

钱,一手

货。你快把来,两相

割。”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
曾有这金子。”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起,那里按纳得住!睁着眼道:“你还
也不还?”那


道:“你恁地狠,我便还你不迭!”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宋江便来
扯那婆惜盖的被。


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住胸前。宋
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銮带

正在那


胸前拖下来。宋江道:“原来却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那婆娘那里肯放。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
也不放。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子上。宋江便抢在手里。那
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

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

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
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


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
一刀,那颗

伶伶仃仃落在枕

上。但见:
手到处青春丧命,刀落时红

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
应归枉死城中。紧闭星眸,直挺挺尸横席上。半开檀

,湿津津

落枕边。小院
初春,大雪压枯金线柳。寒生庾岭,狂风吹折玉梅花。三寸气在千般用,一

无
常万事休。红

不知归何处?芳魂今夜落谁家?
宋江一时怒起,杀了阎婆惜,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
系上銮带,走出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

儿论

,倒也不着在意里。只
听得

儿叫一声:“黑三郎杀

也!”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
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阎婆问道:“你两

儿做甚么闹?”宋江道:
“你

儿忒无礼,被我杀了。”婆子笑道:“却是甚么!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
酒

不好,专要杀

。押司,休取笑老身。”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
我真个杀了。”婆子道:“我不信。”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婆
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贱

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

养赡。”宋江道:
“这个不防。即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家岂无珍羞百味,只教你丰衣
足食便了,快活过半世。”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

谢押司。我

儿死
在床上,怎地断送?”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仵
作行


殓时,我自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婆子谢道:“押司,
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
取纸笔来,我写个批子与你去取。”阎婆道:“批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
便肯早早发来。”宋江道:“也说得是。”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
出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结住,
发喊叫道:“有杀

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

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
闭嘴。押司不是这般的

。有事只消得好说。”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
住,同到县里。”原来宋江为

最好,上下

敬,满县

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
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正在那里没个解救,却好唐牛儿托一盘
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唐牛儿见是
阎婆一把纽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凳子
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纽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
要来打夺

去。要你偿命也!”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
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
得放手。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婆子便一把却纽结住唐牛儿,叫道:“宋
押司杀了我的

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阎婆叫道:
“上下!替我捉一捉杀

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
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阁。众

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
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古

云:“祸福无门,惟

自招。披麻救火,惹焰烧身。”正是:三寸舌为
诛命剑,一张

是葬身坑。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