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第二卷汴梁误第四十九章雨（二）

    夜之后，这场接地连天的春雨，下得是愈发的大了。

    在秦凤军中军营中，五百轻骑，已经集结完毕，都已经披甲在身。兵刃弓矢器械，全都佩戴在身。因为是轻骑直出，连营中骑军辅兵都一个未曾带。到时候在城外军寨当中，自然可以征调辅兵。

    五百轻骑，虽然列队于冷雨之中，可神色都是兴奋至极。在燕京城憋屈的被那么一支烂队伍围了那么久，现在总算姚相公有令，要带领大家去扫平这些军

    外间军是个什么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比起武装到了牙齿的西军这大宋锐野战之师，实在是不堪一击。大家参加北伐战事以来，苦吃了不少，拿得出手的功绩却没什么。燕京被围，据说是能让汴梁都震动的，这场大功，总算是送到了大家手里超迁一转，说不定都是有分。

    不过也有略略有些惶惑，这个军令，怎么来得这般突然？前些时候燕京城中怎么毫无迹象？小姚将军为什么又将中军大营戒严，防范森严？而且西军是堂堂之师，就算大摇大摆的出城和这些军野战，又怕什么了？现在一个辅兵都不带，中军那些步军也不带，就是两指挥五百轻骑趁夜冒雨出城，也未免太仓促了些罢。

    不过军令如山，这犹疑也只能藏在大家心里，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虽然在冷雨下马都有些瑟瑟发抖，但是队列当中肃静无声，就等着姚古率领诸将到来。

    又等候少顷，在天已经过了起更，快要二更的时候。就看见几簇防风防雨的灯球引路之下，姚古率领诸将，全都盔贯甲，在亲卫簇拥下涌涌来到这五百轻骑之前。

    姚古一扯缰绳，当先来到阵前，来回扫视一眼，就提气道：“本都总管决意今领兵出城，集结城外军力，一举摧垮祸燕地之军诸军将务必出死力，一往无前，本都总管不吝厚赏若有不听号令，踟蹰不前者，你们都是跟着我打老了仗的，自家知道军法无”

    这五百轻骑，连着领军军将，大声应是。可一个个心中疑惑更，怎么姚相公没有提到老种相公的军令？可这句话，谁还敢问出去？今一切，都透着古怪。不过去扫平军，却是众心中所欲。既然有姚相公下令了，那就出城打他娘的一个痛快罢想到此处，身上，竟然勃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杀气，连劈盖脸的寒雨，都压不下去

    看着麾下健儿求战心切的模样，姚古满意的，再不多说什么，策马就走在前。姚平仲立刻催马赶在自家伯父之前，先出营去，沿途关防警戒。只要能出这燕京城，就随他们秦凤军上下所为了

    姚古率领马，冒雨出营。大雨当中，他不住的向老种衙署所在方向而望，心中只是转着一个念：“老种相公，俺这是为了周全西军上下数万儿郎，也是为了周全老种相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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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燕京城中，两位天使所在衙署。

    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也登上了衙署里面最高的一个三层小楼处，尽力向秦凤军中军所在营盘而望，可四下里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耿南仲尽力看了许久，眼睛都瞪酸了，却还是看不见。终于放下踮起的脚，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姚希晏有没有领兵出营，这些武臣，只怕不见得都那样重然诺…………要是姚希晏不出，那可如何是好？”

    宇文虚中虽然心中也是急切，但面上却半不显，这个时候反倒来宽解耿南仲：“姚希晏如何会不出？他所欲的，我们已经给了他。这个上，对他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又遂了西军上下所欲。姚希晏极其看重保全西军上下，更有百尺竿更进一步之心，只有按你我二的布置行事希道兄，大可放心”

    耿南仲看看宇文虚中，嗫嚅道：“老种会不会得到风声，阻挡姚希晏行事？”

    宇文虚中摇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轻声道：“只要军马出营，老种就算阻挡，能阻挡得了几时？秦凤军违命轻动，这西军暂时还能维持的军心就彻底了。谁不会为自己着想？老种老病，就算尽力弹压，他能支撑多久？当麾下军将群涌涌之际，老种最后也只能顺其大势老种已无能为力矣，就算拖延，也不过三两天的事，我担心的却是…………”

    耿南仲顿时就问一句：“担心的是什么？叔通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变数不成？”

    别看耿南仲成一副气度雍容的样子，太子师傅身份更是重威。此时此刻，他却远远没有宇文虚中沉得住气

    宇文虚中摇摇：“我只担心，老种会给萧言传信，萧言会抢在前，先扫平了军”

    耿南仲却是松了一气，摇笑道：“叔通兄，你这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燕京被围的死死的，派出传骑杀透重围，再到萧言那里，要多少时？萧言兵而出，他就几千兵马，军数十万，他又不是神仙，短短几天时里面，他如何能扫平？只要姚希晏如叔通兄所料行事，萧言此子，却没什么好顾虑的。现在就望大宋官家鸿福，这姚希晏已经出营了”

    耿南仲这番话倒是说得在在理，让宇文虚中都觉得难以辩驳，自己顾虑得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只是他和宇文虚中都不知道，况比他们想象得还要乐观许多。萧言这个时候甚至不在近复辽军的主力军中，他已经赶到了檀州，去杀那董大郎

    宇文虚中笑道：“但愿如希道兄所言，一切顺利就好。此间事了，回汴梁说什么也要告病数月，好好修养一番，平定这燕地风波，大是不易”

    耿南仲也微笑：“朝局当中，如何少得了叔通兄大才？告病一说，再也休提。你我之辈，正是要担起重责的时候，叔通兄，勉为其难罢”

    两谈笑两句，又不约而同的翘首而望，但是雨幕那，仍然是所有一切，都晦暗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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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张显正在自己卧房当中，合衣而卧。

    他仍然如常一样，未曾解甲。这些天下来，身上早就发臭了。他算是一个净的，经常被牛皋嘲笑，说不象个厮杀汉。可是这二十多天，他这身盔甲，就未曾解下来过。

    萧言临时将如此要紧的任务给他，以他如此薄弱的资历，周旋在西军这些位高权重的相公太尉们之间，早就觉得力薄任重，如履薄冰。他也只有加倍的小心谨慎。

    今夜此时，他怎么也没有睡衣。反复思量老种怎么就突然给他几十名自己亲卫骑军。难道燕京城有什么变故发生，老种希望他能以最快速度将这里消息传到萧宣赞那里？可是这几天就算燕京城中气氛古怪，可是一切都还显得安安静静。怎么也没有调动军马的迹象。

    要是燕京城中大军而出，不是那么轻易简单的事。一旦调动，张显怎么样也知道了。除非是西军上下有志一同，悄悄只抽调轻捷锐之士，趁夜出城。

    如果老种要瞒着他的话，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他的耳目封得死死的，就算他知道什么，也绝不可能离开这燕京城。为什么还要给他几十轻骑？要是说用来监视他的话，未免也太多此一举了罢？

    思前想后，张显怎么也弄不明白，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睡。

    正在想得疼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疾疾的脚步声。张显一下翻身起来，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还没等他走到门，就听见外面压低了声音的疾疾通传之声：“张副都虞侯老种相公处来”

    张显忙不迭的开门，冲到门外，就看见雨幕当中，自己带来的两名貂帽都亲卫夹着一个一个浑身湿透的来，却是面生得很。他正在疑惑之间，这来已经扬手将一支令箭丢了过来：“老种相公有令，命张副都虞侯从西北面出城凭此令箭，守关军将自然会放行。老种相公令张副都虞侯将所有马一起带上，务必以最快速度赶到萧宣赞军中”

    张显脑袋轰的一声响，大声问道：“出了什么变故了？”

    来冷着脸只是回答了一句：“老种相公布置，俺如何能知？这里是老种相公给萧宣赞一封书信，请张副都虞侯务必带到”

    说着他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书信模样的事物，用牛皮纸和油布密密包裹了好几层，开处还有火漆。双手就递到张显手里。张显郑重接过，来向张显行了一礼，调就走。

    几名貂帽都亲卫目光都望向张显手中那老种给萧言的东西，张显微微沉默一下，将这书信揣怀中，仔细放好了。突然大声传令：“齐所有马，俺们貂帽都儿郎，都配双马。粮食水齐备，出燕京城去，杀透重围，以最快速度，将这书信，送到宣赞手中”

    几名亲卫大声应是，立刻飞奔而出。张显狠狠一勒腰间鸾带，也跟着而出。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张显多少也明白，这燕京城中僵局，只怕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在雨幕当中，在夜色里面。两支马都从燕京城各自所在出发，大的那一支是向南而去，小的那一支向西北而去，两支马差不多是背道而驰，再互不知道的况下，各自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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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平仲带领亲卫，走在大队马的最前面。雨水虽冷，也浇不息他心一片火热。

    此间行事如果顺利，只怕将来西军，就要换了一番面貌。伯父自然是老种地位，焉知自己又能不能和小种一般，同样独领一军？老种小种已然暮气，一切不过是勉力敷衍维持，西军要复往荣光，只有让少壮出马

    虽然心火热，可是姚平仲行事还是细密，沿途经行，警戒都放出去老远。还不敢行进太快。幸好雨幕低垂，雨声哗哗，将一切形迹都掩盖住。沿途直奔城门，都未曾惊动什么。眼见得再前行数百步，就是控制在秦凤军手中燕京南薰门，姚平仲只觉得胸中憋着的一长气，总算能安然吐出来了。

    最后几百步，虽然雨幕阻隔，可也已经能看见巍峨城墙了。姚平仲也忍不住加快了速度，越过自家亲卫，赶在了前。更进一些，他却一下勒住了坐骑。

    南薰门城门之前，几个防水灯球高挑，照得四下一片晕黄。灯球之下，一个瘦弱老者披甲坐在一张胡凳之上，身边只有一名旗牌官张起雨布尽力为他遮雨。颔下白须，已经被雨水打得透湿。

    这个老者，正是老种相公种师道

    所有都一下勒住坐骑，姚平仲的脸涨得更红。在这一刻，胆大包天如小姚将军，脑海当中一个念都转不过来，只能直愣愣的看着老种瘦小的身影踞坐与雨中。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下马伏地请罪的冲动

    老种本来垂着眼皮，姚平仲他们近前，老种这才老眼一翻，按着膝盖缓缓站起。开却是中气十足：“希晏何在？让他近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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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种踞坐城门的消息飞快的就传到姚古这里，姚古身后秦凤军诸将，顿时就是一阵大哗。每个神色之中满满都是惶惑不安，再没了当初的跃跃欲试兴高采烈模样。顿时就有长吁短叹：“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向姚古建议：“姚相公，俺们先将马带回营罢，老种相公就是追问，也好代一些，俺们和姚相公一起上前请罪就是，只说不合一时糊涂，怂恿上官行事。到时候老种相公追究下来，也只是俺们的责任，只要姚相公还在位上，还怕将来照应俺们不回来？”

    身后那五百轻骑也听到了前面的动议论，更是慌不堪，本来安静在雨中前行的战马，这个时候仿佛感受到主心也似，在雨中一声声的嘶鸣起来。诸拼命勒住坐骑，团团互相碰撞，甲叶兵刃撞击之声，连绵不绝传来。大雨之下，每个都是一脸晦气的神色。

    没想到姚相公今行事，却是背着老种相公所为这老种相公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痰气，本来都病得难见了，此刻却还要冒着如此大雨来阻止姚相公。为那个毫不相的萧言挺腰把子到底…………难道西军将来，老种相公都不放在心上了么？

    此刻惶惑的虽然居多，可是也还有满脸期望的望着姚古僵坐在马背上湿漉漉的身影，老种相公已然老病，眼见得已经不能执掌西军多久。姚相公在西军的子还长远，现在就看姚相公能不能和老种相公面争一番了

    在众各色各样的目光注视之下，大雨之中，姚古僵立少顷，擦了一把面颊上的雨水，沉声下令：“诸军不动此处秦凤军指挥使差遣以上，随某面见老种相公，求他下令，放俺们西军去杀贼”

    姚古一声令下，所有都默不作声的跟着他缓缓策马而前，冷雨不断浇下，可是每个秦凤军军将心里都跟翻江倒海也似。今夜此时，也许就是种家掌西军以来，几十年未曾有的大变故将来西军到底会将如何，也许就关系着今夜老种和姚古的一会

    蹄声得得，这却是姚平仲从前迎了下来，此前心最热的姚平仲，这个时候却是满脸慌，拦住自家伯父马，低声道：“伯父，是不是就给老种相公服个软？俺们将军马引回营就是了，让他做主。老种相公这么大岁数了，耗到他再管不了事，能要多久？”

    姚古看看自家侄儿，冷哼一声：“某之心思，可质月，有什么不敢对老种相公说的？你这份出息，倒是出乎某的意料，这秦凤军，将来只怕也难到你手里面”

    说完这句，他就再不理楞在那里又急又怕的姚平仲，催马上前，远远看见老种身影就已经翻身下马，在雨中徒步走过去。在离老种十几步的地方站定，一礼行了下去。

    老种眯着老眼，雨水不住从他脸上衣甲之上滚落，只是问了一句：“希晏，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其间利害，我不是都和你分说清楚了么？种某老病矣，将来有的是你们放手施为的地方，种某这最后一个大事决断，你们都不肯听了么？”

    姚古起身摇摇：“老种相公，我自小从军，都是老种相公您一手提拔上来了。我对老种相公忠心耿耿，天可鉴今姚某之作为，无愧于心，为的都是西军将来老种相公，请您下令罢，让我等出这燕京城，去平杀贼”

    老种静静看着姚古，突然一笑：“老子如果就坐定这里，再不让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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