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血色烟尘，笼罩在楼烦战场上久久不散。龙腾小说 ltxsba.com＝＝＝＝＝＝太阳西垂，阳光更映得这烟尘中血色加倍浓烈。

    战场之上，已经堆积了太多马尸首，原本燥的地面上，都汪起了一洼又一洼的污血。杂胡，真，汉民，奚，宋军，数千尸首倒伏在战场之上。如此恶战，自宋灭北汉以来，百余年来，河东就未曾见！

    而神武常胜军与真军马的厮杀，仍然在惨烈进行当中。在天黑之前，双方援军又各自赶到，毫不犹豫的都加了战场当中。这个时候也不分什么阵列了，就是疾冲而至，狠狠碰撞，然后就在楼烦城下纠缠扭打成一团。汉话与真语的吼叫声在战阵中响彻，为了这个楼烦要，双方锐骑军，都一**的投战场，然后飞快的消耗掉！

    楼烦城墙之上，多少军士民夫都涌向了死死观战的李义忠，纷纷拜倒在地：“将主，让俺们出城厮杀罢！这个时候，还只是看着，都是五尺高的男儿，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这些在官吏逃散，两州驻泊军马望风而溃。为李义忠所收拢，孤守楼烦城的男儿。

    或者是李义忠麾下那不为重视的驻泊禁军，或者是负责驿递的铺兵，或者就是楼烦左近的保甲土兵。或者是乡间强壮猎户，或者是城中贩，或者是匠工役。

    这些杂七杂八的物，在往养尊处优之辈率先弃民奔逃之际，这些却在李义忠挺身而出奔走组织守城之际，不管是想杀鞑子。还是原本就是李义忠麾下马习惯的服从号令。或者脆就是贪图李义忠开了府库。每守城一天便有四百文纯铜的赏钱。

    总之他们都是留守在了这座楼烦孤城，在都如虎数百里往援而来的时候，有了凭借作战的依托，并且在城上发矢投石，死守了孤城两，等到了萧言轻身前往太原收拾局面，等到了萧言竭力搜罗来一批批援军投这个方向，封堵真汹涌南下的狂澜！

    而一批批的神武常胜军往援而来。然后义无反顾的投战场，拼杀至最后一。如此雄烈的场景，又如何不能让身在其中之血脉贲张，只求与这些好男儿并肩杀敌？只要摸摸胯下，还能摸到两个卵子！

    且城下那累累如山，被驱之填壕的百姓尸身，也明了如果不和这些真鞑子拼命，等待汉家生灵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纵然是身不习战。纵然是装备不完，纵然是战场上那血腥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程度。这些守城军士民壮。也一同向着李忠请战。再这样眼睁睁的就看着神武常胜军在城外血战，就算侥幸余生，也再没有面皮见！

    李忠一直在死死的瞪着战场，混战的战团之中，双方援军都已经投了进去。都在拿出了最后一分气力拼命。然后又杀了一个势均力敌，只是互相换命而已。适才来援数百骑中，一名二十许岁的军将正大呼酣战，带领亲卫左冲右突。他所用马槊也与军中制式不同，不仅更长更粗，且槊锋之下带着枝，俨然就是单面戟的制式。

    如此军械，重心不稳。但能使用，无不是本事强的斗将才能使唤得如臂使指。

    而这名岁数不大的军将，就是一等一的斗将！

    正是匆匆往援太原，萧言一声号令，立即就转向楼烦的魏大功。

    城观战的李忠自然不知，龙卫军中有杨再兴，神武常胜军中魏大功虽然还不如他，却也是军中斗将出名的后起之秀了。一对一厮杀，马上步下都算上，韩世忠最看重的都如虎都要在他面前让出一地去。而韩世忠身边的牛皋屈盖，厮杀本事不差于他，但是领兵作战，却又差得魏大功老远。要知道魏大功也是年少从军，当年在暮气沉沉的环庆军中就已经成名，只不过将门世家盘根错节，没他出之地罢了。

    自从环庆军惨败，魏大功不甘心沉沦转投神武常胜军以来，一身本事，完全展现出来。从原来一个骑军十将，差遣已经成了正任的指挥使。再进一步，也是意料中事。比起杨再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狗怂脾气，魏大功在军中前途，远在杨再兴之上！

    从环庆军转投神武常胜军以来，自知不是萧言起家班底，但是却又野心甚大的魏大功。用尽平身本事在争取一个更高的地位。原因无他，比起那些成军久，将门势力盘根错节的各个有名号的禁军而言，几乎是白手起家的神武常胜军势力，正是为他们这些出身寒素，除了一身本事之外别无所恃的年轻军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出机会。

    平里，魏大功维持着一个心思简单，闻战则喜的年轻军将模样，其实则是心事慎密的投直领将主之好，同时将自己本分事物做到最好。在短短两年之内，就爬到了正任指挥使的地位。

    他也从来不觉得凭借骑军死打硬拼是合格骑军指挥官该做的事，作为骑军，培养不易，硬打硬冲每战都要率先踏阵的话，很容易就伤亡惨重。作为锐骑军，最应该做的事是用机动掌握战场主动权，或者哨探，或者奔袭，或者骚扰，或者追击，或者掩护步军主力在战场上从容展开，同时以骑军的强大掩护能力提高步军阵列的机动。

    换句话，真正拼命打硬仗的应该就是步军做的事！骑军就是起到让步军主力能够有机会发挥全部战力的作用！

    神武常胜军差阳错的组建起了大宋最为强大的骑兵野战集团，神卫天武两军的事魏大功不知道，但是只是神武常胜军和分出去的龙卫军，可以披甲并且有足够合格战马机动野战的骑军加起来就有二十七八个指挥之多。骑战水准。也在大宋诸军中首屈一指。

    但是神武常胜军以前使用骑军的打法却让魏大功暗地里有些不屑。无非就是硬拼而已。要不是在燕地接收了部分契丹家当。西军白梃兵胜捷军也因为种种原因归于麾下。哪支军马经得起这样的消耗？亏神武常胜军的这些骑军，有一个算一个，提起历次胜绩恨不得将鼻孔对着天，浑然不顾这些胜绩当中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魏大功有时也奇怪，这样逢战当先，且次次伤亡甚重，这支军马如何还能维持这样高昂的士气？

    不过这样的念从来都是藏在这位颇有城府的年轻军将心底，从来不曾表露出来。

    岢岚军被真边而。韩世忠在洪谷寨前无功而返，魏大功虽为中军一部，但是是后续而来。马上就被韩世忠遣往太原往援。

    局势之危，不问可知。对于魏大功而言，却觉自是一显本事的大好时机。都如虎先援楼烦，虽然对这位更得韩世忠看重的韩五魏大功有一种夹杂着嫉妒和不服气的争竞之心。但对韩五的本事魏大功还是认同的。

    魏大功相信，都如虎总会想尽办法，将鞑子在楼烦一线阻挡一些时。而他可以先赴太原，只要李忠支持，他就可以搜罗起部分马。在楼烦和太原之间，将这些鞑子再阻挡一段时间。等待北面大军南撤下来！

    越是危急时刻，越是男儿不负平生志向的大好时机！

    急转回太原之际，魏大功却没料到，在真鞑子扑到楼烦的风声传来，太原雄城一夜惊溃，而燕王亲身兼程而至，斩吴敏以定心。现在亲自坐镇太原！

    燕王号令，此刻有一分力量便用上一分力量，投楼烦方向，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打得如何惨烈，都要将真呼啸而至的狂澜，阻挡在楼烦一线！

    魏大功领命便走，如此燕王，才是他不亏他毅然转投神武常胜军，才不愧是他认准追随的对象！

    燕王在此坐镇，显自身本事与燕王面前，岂不更是酣畅淋漓？

    魏大功率领麾下儿郎疾驰而来，途中还超越了李忠所部的骑马步军。按照魏大功本意，就算加战场，也尽量将自家马机动发挥出来，尽量以周旋骚扰的方式缠住楼烦城下的真军。自家才没有老神武常胜军出身之那么死心眼，以为骑战就只有一种硬碰硬的打法。

    及至战场，等看到漫山遍野崩散的杂胡歩骑，看到堆满战场的尸首，看到填壕的百姓尸身，看到与真铁骑纠缠在一处，堆成山一般的甲士尸身。看着李忠所部义无反顾的撞向已然列阵的大队真歩骑，然后再被后方真骑士追及，劣势之中，犹在大呼酣战。

    只是这一扫战场形势，和遍布战场的主要以马尸体组成的战事痕迹。魏大功就已然大掠知晓了今战事进程如何。

    真驱民填壕，同时阵列散开，引诱城中都如虎出击。而都如虎果然出击，同时突击真军马分开的两翼，救下了不知道多少就要如蝼蚁一般死去的大宋百姓。而出击之都如虎部，也几乎全军覆没！

    都如虎的战绩，不仅仅是拖着同殉的那些真鞑子和杂胡，也不仅仅是救下了百姓。而且还在用命纠缠着真鞑子主力之际，给了李忠所部机会，李忠也毅然毫不迟疑的发起突击，一举摧垮了真鞑子的东翼阵列，将杂胡主力彻底击溃。真转向楼烦列阵，李忠又继续突击，冲向楼烦！

    最多不过六百骑的马，和至少四千的真杂胡联军死战，连连发起突击。斩杀击溃敌军大半，此刻近乎折损净，犹自血战到底，死不旋踵。这一仗下来，哪怕都如虎和李忠所部尽数覆没，也给这一路狂卷而南的真鞑子惨痛打击，再无此前疯狂南下的锐气。而楼烦城仍然飘扬着大宋旗帜，却看看锐气丧尽的真鞑子还要几天才啃得动这楼烦城，更不必赴死健儿，坚信只要楼烦尚在，就会有自家袍泽源源不绝的来援，直到将真鞑子彻底击退！

    楼烦南门，今再度敞开。一队队的马涌了出来。一名高高瘦瘦的军将走在前面，他连重甲都披不动，就是一身硝制得不甚好的皮甲而已。这样甲胄，就连骑弓五十步左右所发箭矢都未必遮挡得住。

    可这高瘦憔悴的军将，就持着一张弩机。大步走在前面。后面大队。一出城门，就向着两边散开。拉开阵列，同样也坚定向前。手中没有长短兵刃，只有弓弩而已。

    他们拉开的阵列歪七扭八，或者间距太大，或者互相拥挤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业余到了极的阵列，仍然在向着银术可所在之处，在向着真铁骑方向，稳步推进！

    银术可瞪大了眼睛。

    就连这些不堪一击的南军马，也敢出城而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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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而战的，自然就是李义忠。

    城外血战，城上无数军民向他拜伏请战。看着一支又一支的神武常胜军投战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支支的为楼烦城中军民，耗尽血。

    李义忠终于做出了决断。

    就算要死，也和这些好男儿死在一处！至少用他们的命，让这些好男儿多几分杀出重围的机会！

    他顿时遣搬开南门土石，城中有五六百名至少这几弓弩已经使用得纯熟的军士民壮。就简单的出城列阵而进，不用什么兵刃，纯用弓弩。接近这些鞑子，死这些鞑子！

    而城中守备，这本来让李义忠担心之事，也转眼间就告解决。在得知李义忠要率马出城而战杀鞑子之后。城中那些被都如虎救下来的百姓，都涌上了城！开得了弓弩的，便用弓弩。弓弩不足，便搬石上城。儿家烧热开水滚油。还有削木为兵，守在城，只要真鞑子敢上城，就咬紧牙齿一家伙捅过去！

    在南门之后，百姓们更是将房屋拆了，拼命堆出一道胸墙街垒，街垒之后，也站满了百姓，抓着厨刀哨木棍石块，甚而还准备了柴菜油。就是烧成一座火山，也不让真鞑子杀城门，也不让他们冲这道街垒！

    心如此，李义忠慨然领着这些杂凑的部下而出。

    当外有必救之军，则内有必守之城！只要大宋不放弃楼烦，楼烦城中军民，如何又不会为大宋死战到底？

    可现在看来，不放弃河东军民的，唯有燕王所部而已矣！

    城外厮杀仍烈，李义忠稳步而出。

    鞑子步军所列之阵，就在二百数十步之外。楼烦城，又在河东腹地，未设床弩。二百数十步距离，已近不在城程范围之内。

    李义忠就看见一名真军将大声呼喝，那些苍弹压又仓皇转过身来，纷纷张弓搭箭。

    李义忠仍然在稳步向前，双方距离，由二百步而一百五十步，由一百五十步而百步之内。

    身后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纵然散，却没有一止步不前！

    不等李义忠号令。毕竟没有什么阵列而战经验的身后马。就纷纷举起弩机。扳动牙发而。木羽短矢飞，可距离既远，准又不佳。当面那些张弓搭箭的真鞑子倒下不过寥寥数。看到李义忠他们这些出城而战的马表现如此拙劣，本来有些慌那些鞑子步军，都稳定了下来。更多步弓开如满月，只等着军将下达发的号令。

    李义忠没有发手中弩机，也没有呵斥身后那些儿郎。只是大声下令：“装矢！”

    而那一边银术可也大声下令：“发！”

    弓弦颤动之声剧烈响动，步弓虽然号称百步之威。但是对于披甲之士百步距离杀伤力已经不甚大了。可是李义忠麾下，又有几名披甲之士？

    箭如飞蝗而来。出城而战的李义忠所部，顿时惨叫着倒下一大片。如此伤亡，让有的军士民壮顿时就有些丧胆，丢下手中未曾装填完毕的弩机就想向后退去。

    箭雨之中，李义忠回首怒视麾下儿郎，只是了一句：“有死而已！”

    语声未落，李义忠已然大步向前，抱着手中弩机仍未发，继续向着正不住开弓放箭的真鞑子步军阵列冲去！

    在无数目光注视中。未及十步，李义忠就已经中了一箭。他踉跄一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再进十步，身上又中两箭，箭镞都从他背后突了出来。李义忠仍然稳稳站定，举起弩机，扳动牙发，出一矢！

    这一矢发出之后，李义忠高且瘦弱的身子，终于摇晃着倒地。

    城上城下，所有军民百姓都看着李义忠倒下的身影。就是这个瘦弱憔悴的军将，在真狂澜卷来，岚州一路官吏皆逃之际，尽了自己职责，孤守楼烦，奔走巡视，检准备守城器械，收集粮，安抚军民。每看到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在城巡视之际，每个孤城中的军民似乎就觉得这城还守得住。

    可是现在，李义忠战死。

    城鼓声，仍在响动。

    那些在鞑子箭雨中退缩的楼烦军民，却红了眼睛，重新捡起丢掉的弩机，在箭雨中咬牙上弦。不管身边纷纷倒下，大喊着继续向着鞑子步军阵列前进！

    银术可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突然对着身边亲卫怒吼：“去抽一支骑军出来，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

    若每城如此，真还谈什么击南朝？还不知道能不能生返北地！只有将每一支敢于抵抗的南朝军马覆灭，只有将每一座敢于抵抗的城池屠尽。这些南才会丧胆，才会匍匐在真铁骑之前！

    战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所领的杂胡军马，完颜娄室给他的亲卫谋克，蒲察乌烈所部至少也加战场近半。但是杂胡覆灭，真真伤亡也是惨重。自己每一次对上这支南朝强军，都折损了大量的真儿郎。纵然有打开南朝防线，至距离太原不远的功绩。可还有哪个真谋克愿意在他麾下效力了？

    除非一鼓作气，攻克楼烦，屠尽一城，才能恢复这些跟随自己南下的真儿郎士气。才能凭借这等功绩，在宗翰帐下重回原来地位！

    城中能战之士已然尽数而出，若是在城下将他们屠光。城中那些百姓，也应该丧胆了罢？援军覆灭，守军覆灭。他们还有什么本事继续坚守下去？

    亲卫飞速传令，顿时战阵之中，两个真谋克应命抽调而出。激战之中调动，这两个真谋克也不过就集中了不足二百马。其余不是折损在阵中，就是一时指挥不上。就是这不足二百马，也是疲惫万分，浑身血迹，创痕累累。更有近半数之折了坐骑。这些坐骑不是受创就是累毙。

    可战事打到现在，真也杀红了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向着楼烦城方向冲去。

    而此刻楼烦出城而战的军民，已经迫近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与鞑子步军展开了对！双方阵中，都是血花飞溅，不住有倒下。可楼烦城中这支杂凑起来的马，却再也一步未退，死死的钉在那儿，不住的上弦发矢！

    这二百余名马上步下皆有的真甲士，用着比此前缓慢了不知道多少的速度从侧而进，直扑那些楼烦出城而战军民。而这些军民，仍然死死的站着。直到真歩骑扑了他们的阵中！

    银术可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厮杀，心里面只是在狂呼。

    就是这样了罢？就是这样了罢？这场战事，就算南再是顽强，也总要被俺们真铁骑碎了罢！

    魏大功所部仍然被包围在战团当中，数越打越少。就算是用真的命去磨，也磨净了他们。而那边真甲士马上步下已经撞了楼烦军民阵中，哪怕真甲士已经打到了强弩之末，对着这些没什么战阵经验，装备不完的军民，仍然是一台台杀戮机械。长刀大剑挥舞，一排排的割到这些出城死战的楼烦军民。

    就是这样了罢！

    天鹅之声，就在这个时候再度响动。仍是如前一般凄怅高远。

    战场之上，已经是残阳如血。东面天际，迎着夕阳，一排又一排迎风舞动的血红盔缨，又出现在银术可视线当中！

    李忠所部，那些四个指挥骑马步军，终于赶到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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