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

把赠君,谁有不平事?
话说天下最不平的,是那负心的事,所以冥中独重其罚,剑侠专诛其

。那
负心中最不堪的,尤在那夫妻之间。盖朋友内忘恩负义,拚得绝

了他,便无别
话;惟有夫妻是终身相倚的,一有负心,一生怨恨,不是当耍可以了帐的事。古
来生死冤家,一还一报的,独有此项极多。
宋时衢州有一

,姓郑,是个读书

,娶着会稽陆氏

,姿容娇媚。两个伉
俪绸缪,如胶似漆。一

,正在枕席

浓之际,郑生忽然对陆氏道:“我与你二

相

,已到极处了。万一他

不能到底,我今

先与你说过,我若死,你不可
再嫁;你若死,我也不再娶了。”陆氏道:“正要与你百年偕老,怎生说这样不
祥的话?”不觉的光

荏苒,过了十年,已生有二子。郑生一时间得了不起的症
候,临危时对父母道:“儿死无所虑,只有陆氏妻子恩

难舍,况且年纪少艾,

前已与他说过,我死之后不可再嫁。今若肯依所言,儿死亦瞑目矣!”陆氏听
说到此际,也不回言,只是低

悲哭,十分哀切,连父母也道他没有二心的了。
死后数月,自有那些走千家管闲事的牙婆每,打听脚踪,采问消息。晓得陆
氏青年美貌,未必是守得牢的

,挨身

来与他来往。那陆氏并不推拒那一伙

,
见了面就千欢万喜,烧茶办果,且是相待得好。公婆看见这些光景,心里嫌他,
说道:“居孀行径,最宜稳重。此辈之

没事不可引他进门。况且丈夫临终怎么
样吩咐的?没有别的心肠,也用这些

不着。”陆氏由公婆自说,只当不闻。后
来惯熟,连公婆也不说了。果然与一个做媒的说得

港,受了苏州曾工曹之聘。
公婆虽然恼怒,心里道:“是他立

既自如此,留着也落得做冤家,不是好住手
的。不如顺水推船,等他去了罢。”只是想着自己儿子临终之言,对着两个孙儿,
未免感伤痛哭。陆氏多不放在心上,才等服满,收拾箱匣停当,也不顾公婆,也
不顾儿子,依了好

,喜喜欢欢嫁过去了。
成婚七

,正在亲热

上,曾工曹受了漕帅檄文,命他考试外郡,只得收拾
起身,作别而去。去了两

,陆氏自觉凄凉,傍晚之时,走到厅前闲步。忽见一
个后生,象个远方来的,走到面前,对着陆氏叩了一

,

称道:“郑官

有书
拜上娘子。”递过一封柬帖来。陆氏接着,看那外面封筒上题着三个大字,乃是
“示陆氏”三字,认认笔迹,宛然是前夫手迹。正要盘问,那后生忽然不见。陆
氏惧怕起来,拿了书急急走进房里来,剔明灯火,仔细看时,那书上写道:“十
年结发之夫,一生祭祀之主。朝连暮以同欢,资有余而共聚。忽大幻以长往,慕
他

而轻许。遗弃我之田畴,移蓄积于别户。不念我之双亲,不恤我之二子。义
不足以为


,慈不足以为

母。吾已诉诸上苍,行理对于冥府。”陆氏看罢,
吓得冷汗直流,魂不附体,心中懊悔无及。怀着鬼胎,十分惧怕,说不出来。茶
饭不吃,嘿嘿不快,三

而亡。眼见得是负了前夫,得此果报了。
却又一件,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

死了,


再嫁,便道是失
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

訾议;及至男

家丧了妻子,
却又凭他续弦再娶,置妾买婢,做出若

的勾当,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
没有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之中,


少有外

,便是老大
的丑事,

世羞言;及至男

家撇了妻子,贪

好色,宿娼养

,无所不为,总
有议论不是的,不为十分大害。所以

子愈加可怜,男

愈加放肆,这些也是伏
不得

娘们心里的所在。不知冥冥之中,原有分晓。若是男子风月场中略行着脚,
此是寻常勾当,难道就比了


失节一般?但是果然负心之极,忘了旧时恩义,
失了初时信行,以至误

终身、害


命的,也没一个不到底报应的事。从来说
王魁负桂英,毕竟桂英索了王魁命去,此便是一个男负

的榜样。不止

负男如
所说的陆氏,方有报应也。
今

待小子说一个赛王魁的故事,与看官每一听,方晓得男子也是负不得

的。有诗为证:
由来

子号痴心,痴得真时恨亦

。莫道此痴容易负,冤冤隔世会相寻。
话说宋时有个鸿胪少卿姓满,因他做事没下稍,讳了名字不传,只叫他满少
卿。未遇时节,只叫他满生。那满生是个淮南大族,世有显宦。叔父满贵,见为
枢密副院。族中子弟,遍满京师,尽皆富厚本分。惟有满生心

不羁,狂放自负;
生得一表

材,风流可喜。怀揣着满腹文章,道早晚必登高第。抑且幼无父母,
无些拘束,终

吟风弄月,放

江湖,把些家事多弄掉了,连妻子多不曾娶得。
族中

渐渐不理他,满生也不在心上。有个父亲旧识,出镇长安。满生收拾行装,
离了家门,指望投托于他,寻些润济。到得长安,这个官

已坏了官,离了地方
去了。只得转来。
满生是个少年孟

不肯仔细的

,只道寻着熟

,财物广有,不想托了个空,
身边盘缠早已罄尽。行至汴梁中牟地方,有个族

在那里做主簿,打去与他寻
些盘费还家。那主簿是个小官,地方没大生意,连自家也只好支持过

,送得他
一贯多钱。还了房钱、饭钱,余下不多,不能勾回来。此时已是十二月天气,满
生自思囊无半文,空身家去,难以度岁,不若只在外厢行动,寻些生意,且过了
年又处。关中还有一两个相识,在那里做官,仍旧掇转路

,往西而来。
到了凤翔地方,遇着一天大雪,三

不休。正所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
蓝关马不前”。满生阻住在饭店里,一连几

。店小二来讨饭钱,还他不勾,连
饭也不来了。想着自己是好

家子弟,胸藏学问,视功名如拾芥耳。一时未际,

迹江湖,今受此穷途之苦,谁

晓得我是不遇时的公卿?此时若肯雪中送炭,
真乃胜似锦上添花。争奈世

看冷暖,望着那一个救我来?不觉放声大哭。早惊
动了隔壁一个

,走将过来道:“谁

如此啼哭?”那个

怎生打扮?

戴玄狐
帽套,身穿羔羊皮裘。紫膛颜色,带着几分酒,脸映红桃;苍白须髯,沾着几
雪,身如玉树。疑在浩然驴背下,想从安道宅中来。
那个

走进店中,问店小二道:“谁

啼哭?”店小二答道:“复大郎,是
一个秀才官

。在此三五

了,不见饭钱拿出来。天上雪下不止,又不好走路。
我们不与他饭吃了,想是肚中饥饿,故此啼哭。”那个

道:“那里不是积福处?
既是个秀才官

,你把他饭吃了,在我的帐上,我还你罢。”店小二道:“小

晓得。”便去拿了一分饭,摆在满生面前道:“客官,是这大郎叫拿来请你的。”
满生道:“那个大郎?”只见那个

已走到面前道:“就是老汉。”满生忙施了
礼道:“与老丈素昧平生,何故如此?”那个

道:“老汉姓焦,就在此酒店间
壁居住。因雪下得大了,同小

烫几杯热酒暖寒。闻得这壁厢悲怨之声,不象是
个以下之

,故步至此间寻问。店小二说是个秀才,雪阻了的。老汉念斯文一脉,
怎教秀才忍饥?故此教他送饭。荒店之中,无物可吃,况如此天气,也须得杯酒
儿敌寒。秀才宽坐,老汉家中叫小厮送来。”满生喜出望外道:“小生失路之

,
与老丈不曾识面,承老丈如此周全,何以克当?”焦大郎道:“秀才一表非俗,
目下偶困,决不是落后之

。老汉是此间地主,应得来管顾的。秀才放心,但住
此一

,老汉支持一

。直等天色晴霁好走路了,再商量不迟。”满生道:“多
感!多感!”
焦大郎又问了满生姓名乡贯明白,慢慢的自去了。满生心里喜欢道:“谁想
绝处逢生,遇着这等好

。”正在徯幸之际,只见一个笼

的小厮拿了四碗嗄饭、
四碟小菜、一壶热酒送将来,道:“大郎送来与满官

的。”满生谢之不尽,收
了摆在桌上食用。小厮出门去了,满生一

吃酒,一

就问店小二道:“这位焦
大郎是此间甚么样

?怎生有此好

?”小二道:“这个大郎是此间大户,极是
好义。平

扶穷济困,至于见了读书的,尤肯结

,再不怠慢的。自家好吃几杯
酒,若是陪得他过的,一发有缘了。”满生道:“想是家道富厚?”小二道:
“有便有些产业,也不为十分富厚,只是心

如此。官

造化遇着了他,便多住
几

,不打紧的了。”满生道:“雪晴了,你引我去拜他一拜。”小二道:“当
得,当得。”过了一会,焦家小厮来收家伙,传大郎之命分付店小二道:“满官

供给,只管照常支应。用酒时,到家里来取。”店小二领命,果然支持无缺,
满生感激不尽。
过了一

,天色晴明,满生思量走路,身边并无盘费。亦且受了焦大郎之恩,
要去拜谢。真叫做

心不足,得陇望蜀,见他好

,也就有个希冀借些盘缠之意。
叫店小二在前引路,竟到焦大郎家里来。焦大郎接着,满面春风。满生见了大郎,
倒地便拜,谢他:“穷途周济,殊出望外。倘有用着之处,

愿效力。”焦大郎
道:“老汉家里也非有余,只因看见秀才如此困厄,量济一二,以尽地主之意。
原无他事,如何说个效力起来?”满生道:“小生是个应举秀才,异时倘有寸进,
不敢忘报。”大郎道:“好说,好说!目今年已傍晚,秀才还要到那里去?”满
生道:“小生投

不着,囊匣如洗,无面目还乡,意思要往关中一路寻访几个相
知。不期逗留于此,得遇老丈,实出万幸。而今除夕在近,前路已去不迭,真是
前不

村,后不

店,没奈何了,只得在此饭店且过了岁,再作道理。”大郎道:
“店中冷落,怎好度岁?秀才不嫌家间淡薄,搬到家下,与老汉同住几

,随常
茶饭,等老汉也不寂寞,过了岁朝再处,秀才意下何如?”满生道:“小生在饭
店中总是叨忝老丈的,就来潭府,也是一般。只是萍踪相遇,受此

恩,无地可
报,实切惶愧耳!”大郎道:“四海一家,况且秀才是个读书之

,前程万里。
他

不忘村落之中有此老朽,便是愿足,何必如此相拘哉?”原来焦大郎固然本

好客,却又看得满生仪容俊雅,丰度超群,语言倜傥,料不是落后的,所以一
意周全他。也是满生有缘,得遇此

。果然叫店小二店中发了行李,到焦家来。
是

,焦大郎安排晚饭与满生同吃。满生一席之间,谈吐如流,更加酒兴豪迈,
痛饮不醉。大郎一发投机,以为相见之晚,直吃到兴尽方休,安置他书房中歇宿
了不提。
大郎有一室

,名唤文姬,年方一十八岁,美丽不凡,聪慧无比。焦大郎不
肯轻许

家,要在本处寻个衣冠子弟,读书君子,赘在家里,照管暮年。因他是
个市户出身,一时没有高门大族来求他的,以下富室痴儿,他又不肯。高不凑,
低不就,所以蹉跎过了。那文姬年已长大,风

之事,尽知相慕,只为家里来往
的

,庸流凡辈颇多,没有看得上眼的。听得说父亲在酒店中,引得外方一个读
书秀才来到,他便在里

东张西张,要看他怎生样的

物。那满生仪容举止,尽
看得过,便也有一二分动心了。──这也是焦大郎的不是,便做道疏财仗义,要
做好

,只该赍发满生些少,打发他走路才是。况且室无老妻,家有闺

,那满
生非亲非戚,为何留在家里宿歇?只为好着几杯酒,贪个

作伴,又见满生可

,
倾心待他。谁想满生是个轻薄后生,一来看见大郎殷勤,道是敬他

才,安然托
大,忘其所以;二来晓得内有亲

,美貌及时,未曾许

,也就怀着希冀之意,
指望图他为妻。又不好自开得

,待看机会。

挨一

,径把关中的念

丢过一
边,再不提起了。焦大郎终

懵懵醉乡,没些搭煞,不加提防。怎当得他每两下
烈火

柴,你贪我

,各自有心,竟自够搭上了。

到浓时,未免不避形迹。焦
大郎也见了些光景,有些疑心起来。大凡天下的事,再经有心

冷眼看不起的。
起初满生在家,大郎无

不与他同饮同坐,毫无说话。比及大郎疑心了,便觉满
生饮酒之间,没心没想,言语参差,好些

绽出来。
大郎一

推个事故,走出门去了。半

转来,只见满生醉卧书房,风飘衣起,
露出里面一件衣服来。看去有些红色,象是


袄子模样。走到身边仔细看时,
正是

儿文姬身上的。又吊着一个

颈鸳鸯的香囊,也是文姬手绣的。大惊咤道:
“奇怪!奇怪!有这等事?”满生睡梦之中,听得喊叫,突然惊起,急敛衣襟不
迭,已知为大郎看见,面如土色。大郎道:“秀才身上衣服,从何而来?”满生
晓得瞒不过,只得诌个谎道:“小生身上单寒,忍不过了,向令

姐姐处,看老
丈有旧衣借一件。不想令

竟将一件

袄拿出来,小生怕冷,不敢推辞,权穿在
此衣内。”大郎道:“秀才要衣服,只消替老夫讲,岂有与闺中

子自相往来的
事?是我养得

儿不成器了。”
抽身望里边就走,恰撞着

儿身边一个丫

,叫名青箱,一把挝过来道:
“你好好实说姐姐与那满秀才的事

,饶你的打!”青箱慌了,只得抵赖道:
“没曾见甚么事

。”大郎焦躁道:“还要胡说,眼见得身上袄子多脱与他穿着
了!”青箱没奈何,遮饰道:“姐姐见爹爹十分敬重满官

,平

两下撞见时,
也与他见个礼。他今

告诉身上寒冷,故此把衣服与他,别无甚说话。”大郎道:
“


家衣服,岂肯轻与

着?况今

我又不在家,满秀才酒气


,是那里吃
的?”青箱推道不知。大郎道:“一发胡说了。他难道再有别处老酒?他方才已
对我说了,你若不实招,我活活打死你!”青箱晓得没推处,只得把从前勾搭的
事

一一说了。大郎听罢,气得抓耳挠腮,没个是处,喊道:“不成才的歪货!
他是别路来的,与他做下了事,打怎的?”青箱说:“姐姐今

见爹爹不在,
私下摆个酒盒,要满官

对天罚誓,你娶我嫁,终身不负,故此与他酒吃了。又
脱一件衣服,一个香囊,与他做记念的。”大郎道:“怎了!怎了!”叹

气道:
“多是我自家热心肠的不是,不消说了!”反背了双手,踱出外边来。
文姬见父亲挝了青箱去,晓得有些不尴尬。仔细听时,一句一句说到真处来。
在里面正急得要上吊,忽见青箱走到面前,已知父亲出去了,才定了

对青箱道:
“事已败露至此,却怎么了?我不如死休!”青箱道:“姐姐不要

急。我看爹
爹叹

气,自怨不是,走了出去,到有几分成事的意思在那里。”文姬道:“怎
见得?”青箱道:“爹爹极敬重满官

,已知有了此事,若是而今赶逐了他去,
不但恶识了,把从前好

多丢失,却怎生了结姐姐?他今

出去,若问得满官

不曾娶妻的,毕竟还配合了才好住手。”文姬道:“但愿得如此便好。”
果然大郎走出去,思量了一回,竟到书房中带着怒容问满生道:“秀才,你
家中可曾有妻未?”满生跼蹐无地,战战兢兢回言道:“小生湖海飘流,实未曾
有妻。”大郎道:“秀才家既读诗书,也该有些行止。吾与你本是一面不曾相识,
怜你客途,过为拯救,岂知你所为不义若此!污了

家儿

,岂是君子之行?”
满生惭愧难容,下地叩

道:“小生罪该万死!小生受老丈

恩,已为难报。今
为儿

之

,一时不能自禁,猖狂至此。若蒙海涵,小生此生以死相报,誓不忘
高天厚地之恩。”大郎又叹了

气道:“事已至此,虽悔何及。总是我生

不肖,
致受此辱。今既为汝污,岂可别嫁?汝若不嫌地远,索

赘

我家,做了

婿,
养我终身,我也叹了这

气罢!”满生听得此言,就是九重天上飞下一纸赦书来,
怎不满心欢喜?又叩着

道:“若得如此玉成,满某即

身碎骨,难报

恩!满
某父母双亡,家无妻子,便当奉侍终身,岂再他往?”大郎道:“只怕后生家看
得容易了,他

负起心来……”满生道:“小生与令

恩

义重,已设誓过了,
若有负心之事,教满某不得好死!”
大郎见他言语真切,抑且没奈何了,只得胡

拣个

子,摆些酒席,配合了
二

。正是:绮罗丛里唤新

,锦绣窝中看旧物。虽然后娶属先

,此夜恩

翻
较密。满生与文姬,两个私

,得成正果。天从

愿,喜出望外。文姬对满生道:
“妾见父亲敬重君子,一时仰慕,不以自献为羞,致于失身。原料一朝事露,不
能到底,惟有一死而已。今幸得父亲配合,终身之事已完,此是死中得生,万千
侥幸,他

切不可忘!”满生道:“小生飘蓬

迹,幸蒙令尊一见如故,解衣推
食,恩已过厚;又得遇卿不弃,今

成此良缘,真恩上加恩。他

有负,诚非

类!”两

愈加如胶似漆,自不必说。满生在家无事,

夜读书,思量应举。焦
大郎见他如此,道是许嫁得

,暗里心欢。自此内外无间。
过了两年,时值东京春榜招贤,满生即对丈

说要去应举。焦大郎收拾了盘
费,赍发他去。满生别了丈

、妻子,竟到东京,一举登第。才得唱名,满生心
里放文姬不下,晓得选除未及,思量道:“汴梁去凤翔不远,今幸已脱白挂绿,
何不且到丈

家里,与他们欢庆一番,再来未迟?”此时满生已有仆

使唤,不
比前

,便叫收拾行李,即时起身。
不多几

,已到了焦大郎门首。大郎先已有

报知,是

整备迎接,鼓乐喧
天,闹动了一个村坊。满生绿袍槐简,摇摆进来。见了丈

,便是纳

四拜。拜
罢,长跪不起,

里称谢道:“小婿得有今

,皆赖丈

提携;若使当

困穷旅
店,没

救济,早已填了丘壑,怎能够此身荣贵?”叩

不止。大郎扶起道:
“此皆贤婿高才,致身青云之上,老夫何功之有?当

困穷失意,乃贤士之常;
今

衣锦归来,有光老夫多矣!”满生又请文姬出来,

拜行礼,各各相谢。其

邻里看的挨挤不开,个个说道:“焦大郎能识好

,又且平

好施恩德,今

受此荣华之报,那

儿也落了好处了。”有一等轻薄的道:“那

儿闻得先与他
有些说话了,后来配他的。”有的道:“也是大郎有心把

儿许他,故留他在家
里住这几时。便做道先有些什么,左右是他夫妻。而今一床锦被遮盖了,正好做
院君夫

去,还有何妨?”
议论之间,只见许多

牵羊担酒,持花捧币,尽是些地方邻里亲戚,来与大
郎作贺称庆。大郎此时把个身子抬在半天里了,好不风骚!一面置酒款待

婿,
就先留几个相知亲戚相陪。次

又置酒请这一

作贺的,先是亲眷,再是邻里,
一连吃了十来

酒。焦大郎费掉了好些钱钞,正是欢喜

财,不在心上。满生与
文姬夫妻二

,愈加厮敬厮

,欢畅非常。连青箱也算做

前有功之

,另眼看
觑,别是一分颜色。有一首词,单道着得第归来世

不同光景:
世事从来无定,天公任意安排。寒酸忽地上金阶,立看许多渗濑。熟识还
须再认,至亲也要疑猜。夫妻行事别开怀,另似一张卵袋。
话说满生夫荣妻贵,暮乐朝欢。焦大郎本是个慷慨心

,愈加扯大,道是靠
着

儿

婿,不忧下半世不富贵了。尽心竭力,供养着他两个,惟其所用。满生
总是慷他

之慨,落得快活。过了几时,选期将及,要往京师。大郎道是选官须
得使用才有好地方,只得把膏腴之产尽数卖掉了,凑着偌多银两,与满生带去。
焦大郎家事原只如常,经这一番大弄,已此十去八九。只靠着

婿选官之后,再
图兴旺,所以毫不吝惜。满生将行之夕,文姬对他道:“我与你恩

非浅。前

应举之时,已曾经过一番离别,恰是心里指望好

,虽然牵系,不甚伤

。今番
得第已过,只要去选地方,眼见得只有好处来了,不知为甚么心中只觉凄惨,不
舍得你别去,莫非有甚不祥?”满生道:“我到京即选,甲榜科名必为美官。一
有地方,便着

从来迎你与丈

同到任所,安享荣华。此是算得定

子,别不多
时的,有甚么不祥之处?切勿挂虑!”文姬道:“我也晓得是这般的。只不知为
何有些异样,不由

眼泪要落下来,更不知为甚缘故。”满生道:“这番热闹了
多时,今我去了,顿觉冷静,所以如此。”文姬道:“这个也是。”两

絮聒了
一夜,无非是些恩

浓厚,到底不忘的话。次

天明,整顿衣装,别了大郎父

,
带了仆

,径往东京选官去了。这里大郎与文姬父

两个,互相安慰,把家中事
件,收拾并叠,只等京中差

来接,同去赴任,悬悬指望不题。
且说满生到京,得授临海县尉。正要收拾起身,转到凤翔接了丈

、妻子一
同到任,拣了

子,将次起行,只见门外一个

大踏步走将进来,

里叫道:
“兄弟,我那里不寻得你到,你原来在此!”满生抬

看时,却是淮南族中一个
哥哥。满生连忙接待。那哥哥道:“兄弟几年远游,家中绝无消耗,举族疑猜,
不知兄弟却在那里。到京一举成名,实为莫大之喜。家中叔叔枢密相公见了金榜,
即便打发差

到京来相接,四处寻访不着,不知兄弟又到那里去了。而今选有地
方,少不得出京家去。恁哥哥在此做些小前程,

办已满,收拾回去,已顾下船
在汴河,行李多下船了。各处挨问,得见兄弟。你打迭已完,只须同你哥哥回去,
见见亲族,然后到任便了。”满生心中一肚皮要到凤翔,那里曾有归家去的念

?
见哥哥说来意思不对,却又不好直对他说,只含糊回道:“小弟还有些别件事

,
且未要到家里。”那哥哥道:“却又作怪!看你装裹多停当了,只要走路的,不
到家里却又到那里?”满生道:“小弟流落时节,曾受了一个

的大恩,而今还
要向西路去谢他。”那哥哥道:“你虽然得第,还是空囊。谢

先要礼物为先,
这些事自然是到了任再处。况且此去到任所,一路过东,少不得到家边过,是顺
路却不走,反走过西去怎的?”满生此时只该把实话对他讲,说个不得已的缘故,
他也不好阻当得。争奈满生有些不老气,恰像还要把这件事瞒

的一般,并不明
说,但只东支西吾,凭那哥哥说得天花

坠,只是不肯回去。那哥哥大怒起来,
骂道:“这样轻薄无知的

!书生得了科名,难道不该归来会一会宗族邻里?这
也罢了,父母坟墓边,也不该去拜见一拜见的?我和你各处去问一问,世间有此
事否?”满生见他发出话来,又说得正气了,一时也没得回他,通红了脸,不敢
开

。那哥哥见他不说了,叫些随来的家

,把他的要紧箱笼,不由他分说,只
一搬竟自搬到船上去了。满生没奈何,心里想道:“我久不归家了,况我落魄出
来,今衣锦还乡,也是好事。便到了家里,再去凤翔,不过迟得些

子,也不为
碍。”对那哥哥道:“既恁地,便和哥哥同到家里去走走来。”只因这一去,有
分

:绿袍年少,别牵系足之绳;青鬓佳

,立化望夫之石。
满生同那哥哥回到家里,果然这番宗族邻里比前不同,尽多是呵脬捧

的。
满生心里也觉快活,随去见那亲叔叔满贵。那叔叔是枢密副院,致仕家居,即是
显官,又是一族之长。见了侄儿,晓得是新第回来,十分欢喜道:“你一向出外
不归,只道是流落他乡,岂知却能挣紥得第做官回来。诚然是与宗族争气的。”
满生满

逊谢。满枢密又道:“却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你父母早亡,壮年未
娶。今已成名,嗣续之事最为紧要。前

我见你登科录上有名,便已为你留心此
事。宋都朱从简大夫有一次

,我打听得才貌双全。你未来时,我已着

去相求,
他已许下了,此极是好姻缘。我知那临海前官尚未离任,你到彼之期还可以从容。
且完此亲事,夫妻一同赴任,岂不为妙?”满生见说,心下吃惊,半晌作声不得。
满生若是个有主意的,此时便该把凤翔流落、得遇焦氏这事,是长是短,备细对
叔父说一遍,道:“成亲已久,负他不得,须辞了朱家之婚,一刀两断。”说得
决绝,叔父未必不依允。急奈满生讳言的是前

孟

出游光景,恰象凤翔的事是
私下做的,不肯当场说明,但只

里唧哝。枢密道:“你心下不快,敢虑着事体
不周备么?一应聘定礼物,前

我多已出过。目下成亲所费,总在我家支持,你
只打做新郎便了。”满生道:“多谢叔叔盛

,容侄儿心下再计较一计较。”
枢密正色道:“事已定矣,有何计较?”
满生见他词色严毅,不敢回言,只得唯唯而出。到了家里,闷闷了一回,想
道:“若是应承了叔父所言,怎生撇得文姬父

恩

?欲待辞绝了他的,不但叔
父这一段好

不好辜负,只那尊严

子也不好冲撞他;况且姻缘又好,又不要我
费一些财物周折,也不该挫过。做官的

娶了两房,原不为多。欲待两

绊着,
文姬是先娶的,须让他做大;这边朱家,又是官家小姐,料不肯做小,却又两难。”
心里真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反添了许多不快活。踌躇了几

,委决
不下。到底满生是轻薄

子,见说朱家是宦室之

,好个模样,又不费己财,先
自动了十二分火。只有文姬父

这一念

,还有些良心不能尽绝。肚里展转了
几番,却就变起卦来。大凡

只有初起这一念,是有天理的,依着行去,好事尽
多;若是多转了两个念

,便有许多

贪诈伪、没天理的心来了。满生只为亲事
摆脱不开,过了两

,便把一条肚肠换了转来,自想道:“文姬与我起初只是两
下偷

,算得个外遇罢了。后来虽然做了亲,原不是明婚正配。况且我既为官,
做我配的须是名门大族,焦家不过市井之

,门户低微,岂堪受朝廷封诰作终身
伉俪哉?我且成了这边朱家的亲,

后他来通消息时,好言回他,等他另嫁了便
是。倘若必不肯去,事到其间,要我收留,不怕他不低

做小了。”
算计已定,就去回复枢密。枢密拣个黄道吉

,行礼到朱大夫家,娶了过来。
那朱家既是宦家,又且嫁的

婿是个新科,愈加齐整,妆奁丰厚,百物具备。那
朱氏

生长宦门,模样又是著名出色的,真是德、容、言、功、无不具足。满生
快活非常,把那凤翔的事丢在东洋大海去了。正是:花神脉脉殿春残,争赏慈恩
紫牡丹。别有玉盘承露冷,无

起就月中看。
满生与朱氏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你敬我

,如胶似漆。满生心里,反悔着
凤翔多了焦家这件事。却也有时念及,心上有些遣不开。因在朱氏面前,索

把
前

焦氏所赠衣服、香囊拿出来,忍着

子,一把火烧了,意思要自此绝了念

。
朱氏问其缘故,满生把文姬的事略略说些始末,道:“这是我未遇时节的事,而
今既然与你成亲,总不必提及了。”朱氏是个贤慧

子,到说道:“既然未遇时
节相处一番,而今富贵了,也不该便绝了他。我不比那世间妒忌


,倘或有便,
接他来同住过

,未为不可。”怎当得满生负了盟誓,难见他面,生怕他寻将来,
不好收场,那里还敢想接他到家里?亦且怕在朱氏面上不好看,一意只是断绝了,
回言道:“多谢夫

好意。他是小

家儿

,我这里没消息到他,他自然嫁

去
了,不必多事。”自此再不提起。
初时满生心中怀着鬼胎,还虑他有时到来。喜得那边也绝无音耗,俗语云:
“孝重千斤,

减一斤。”满生

远一

,竟自忘怀了,自当

与朱氏同赴临海
任所。后来作尉任满,一连做了四五任美官,连朱氏封赠过了两番。
不觉过了十来年,累官至鸿胪少卿,出知齐州。那齐州厅舍甚宽,合家


住得像意。到任三

,里

收拾已完,内眷

等要出私衙之外,到后堂来看一看。
少卿分付衙门

役尽皆出去,屏除了闲

,同了朱氏,带领着几个小厮、丫鬟、
家

媳

,共十来个

,一起到后堂散步,各自东西闲走看耍。少卿偶然来到后
堂右边天井中,见有一小门,少卿推开来看,里

一个穿青的丫鬟,见了少卿,
飞也似跑了去。少卿急赶上去看时,那丫鬟早已走

一个

帘内去了。少卿走到
帘边,只见帘内走出一个


来,少卿仔细一看,正是凤翔焦文姬。少卿虚心病,
元有些怕见他的,亦且出于不意,不觉惊惶失措。文姬一把扯住少卿,哽哽咽咽
哭将起来道:“冤家,你一别十年,向来许多恩

一些也不念及,顿然忘了,真
是忍

!”少卿一时心慌,不及问他从何而来,且自辨说道:“我非忘卿。只因
归来家中,叔父先已别聘,强我成婚。我力辞不得,所以蹉跎至今,不得到你那
里。”文姬道:“你家中之事,我已尽知,不必提起。吾今父亲已死,田产俱无,
刚剩得我与青箱两

,别无倚靠。没奈何了,所以千里相投。前

方得到此,门
上

又不肯放我进来。求恳再三,今

才许我略在别院空房之内,驻足一驻足,
幸而相见。今一身孤单,茫无栖泊。你既有佳偶,我

愿做你侧室,奉事你与夫

,完我余生。前

之事,我也不计较短长,付之一叹罢了!”说一句,哭一句。
说罢,又倒在少卿怀里,发声大恸。连青箱也走出来见了,哭做一堆。
少卿见他哭得哀切,不由得眼泪也落下来。又恐怕外边有

知觉,连忙止他
道:“多是我的不是。你而今不必啼哭,管还你好处。且喜夫

贤慧,你既肯认
做一分小,就不难处了。你且消停在此,等我与夫

说去。”少卿此时也是身不
由己的,走来对朱氏道:“昔年所言凤翔焦氏之

,间隔了多年,只道他嫁

去
了,不想他父亲死了,带了个丫鬟直寻到这里。今若不收留,他没个着落,叫他
没处去了,却怎么好?”朱氏道:“我当初原说接了他来家,你自不肯,直误他
到此地位,还好不留得他?快请来与我相见。”少卿道:“我说道夫

贤慧。”
就走到西边去,把朱氏的说话说与文姬。文姬回

对青箱道:“若得如此,我每
且喜有安身之处了。”两

随了少卿,步至后堂,见了朱氏,相叙礼毕。文姬道:
“多蒙夫

不弃,

愿与夫

铺床叠被。”朱氏道:“那有此理?只是姐妹相处
便了。”就相邀了一同进

衙中。朱氏着

替他收拾起一间好卧房,就着青箱与
他同住,随房伏侍。文姬低

伏气,且是小心。朱氏见他如此,甚加怜

,且是
过的和睦。
住在衙中几

了,少卿终是有些羞惭不过意,缩缩朒朒,未敢到他房中
歇宿去。一

,外厢去吃了酒归来,有些微醺了,望去文姬房中,灯火微明,不
觉心中念旧起来。醉后却胆壮了,踉踉跄跄,竟来到文姬面前。文姬与青箱慌忙
接着,喜喜欢欢簇拥他去睡了。这边朱氏闻知,笑道:“来这几时,也该到他房
里去了。”当夜朱氏收拾了自睡。到第二

,

色高了,合家多起了身,只有少
卿未起。合家

指指,笑的话的,道是“十年不相见了,不知怎地舞弄,这
时节还自睡哩!青箱丫

在旁边听得不耐烦,想也倦了,连他也不起来。”有老
成的道:“十年的说话,讲也讲他大半夜,怪道天明多睡了去。”
众

议论了一回,只不见动静。朱氏梳洗已过,也有些不惬意道:“这时节
也该起身了,难道忘了外边坐堂?”同了一个丫鬟走到文姬房前听一听,不听得
里面一些声响,推推门看,又是里面关着的。家

每道:“


此时出外理事去
久了。今

迟得不象样,我每不妨催一催。”一个就去敲那房门,初时低声,逐
渐声高,直到得

敲

叫,莫想里

答应一声。尽来对朱氏道:“有些奇怪了,
等他开出来不得。夫

做主,我们掘开一壁,进去看看。停会相公嗔怪,全要夫

担待。”朱氏道:“这个在我,不妨。”众

尽皆动手,须臾之间,已掇开了
一垛壁。众

走进里面一看,开了

合不扰来。正是:宣子慢传无鬼论,良宵自
昔有冤偿。若还死者全无觉,落得生

不善良。
众

走进去看时,只见满少卿直挺挺倘在地下,

鼻皆流鲜血。近前用手一
摸,四肢冰冷,已气绝多时了。房内并无一

,那里有什么焦氏?连青箱也不见
了,刚留得些被卧在那里。众

忙请夫

进来。朱氏一见,惊得目睁

呆,大哭
起来。哭罢道:“不信有这样的异事!难道他两个

摆布死了相公,连夜走了?”
众

道:“衙门封锁,

翅也飞不出去。况且房里兀自关门闭户的,打从那里走
得出来?”朱氏道:“这等,难道青天白

相处这几时,这两个却是鬼不成?”
似信不信。一面传出去,说少卿夜来

死,着地方停当后事。
朱氏悲悲切切,到晚来步进卧房,正要上床睡去,只见文姬打从床背后走将
出来,对朱氏道:“夫

休要烦恼。满生当时受我家厚恩,后来负心,一去不来,
吾举家悬望,受尽苦楚,抱恨而死。我父见我死无聊,老

家悲哀过甚,与青箱
丫

相继沦亡了。今在冥府诉准,许自来索命,十年之怨,方得申报,我而今与
他冥府对证去。蒙夫

相待好意,不敢相侵,特来告别。”朱氏正要问个备细,
一阵冷风,遍体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才晓得文姬、青箱两个真是鬼,少卿
之死,被他活捉了去

府对理。朱氏前

原知文姬之事,也道少卿没理的。今

死了无可怨怅,只得护丧南还。单苦了朱氏下半世,亦是满生这遗孽也。世

看
了如此榜样,难道男子又该负得

子的?痴心

子负心汉,谁道

中有判断?虽
然自古皆有死,这回死得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