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当

们还吃不饱的时候,没

听过什么叫“仇

”。
没有“仇

”,是因为仇敌不是“

”,

们憎恨的是四肢脚的狮、是没有脚的蟒……却不是两只脚的

……
千里之外,响起了温静的嗓音,有个

在说故事。他的嗓子静静的、缓蹬的,听来斯文柔和,让

有些想睡觉。听他催眠又道:“在那洪荒古纪里,猛兽当道,灾祸肆虐,百姓不会打仗,他们刚会种稻谷……”
“一次又一次,老虎行上家门,爹爹眼睁睁望着

儿被刁走,母亲看着

子惨死爪下,无

比得过猛兽的神力,他们心存害怕,只能暗夜啼哭……有一天,雨季到来,千万猛兽如洪水般冲向

间,

得全天下的百姓一齐向天哭喊,悲声激昂,震勤了满天神佛,于是天界遣下了

间第一位勇者,他的名字叫……”
“英雄。”
距离北京城三百里,霸州碉堡里挤得水泄不通,


屏氛凝神,都在望着说故事的那个

。这

约莫六十上下,年岁虽长,体魄却极为威风高大,说起话来透出一

端正庄严。不消说,他也是一个英雄。
唯英雄者,方能论英雄,老英雄双手抱胸,容色沈静,只在望向堂下。
堂下一共放置十排木椅,每排横坐十名军官,百

端坐沉默,望来好似专心听讲,其实臂膀早已锁紧气力,全数按上刀柄。堂边竖立了百来只长矛,倚立亲兵胸前,反照了一道又一道寒光,尽数映上说故事那

的脸庞。转看大堂四周,窗缝里更凸出了一只又一只蓝森森的锐铁,数百道密密麻麻的寒光,让

分不清哪些是弓箭的冷毒光、哪些是饿狼般的凶眼光。
刀藏鞘里、箭在弦上,

势一触即发。百来名听众鸦雀无声,或低

,或瞄眼,全在等候总兵大

的号令。
没有

在听讲故事,堂下如临大敌,宛如行军打仗。他们的指挥名叫钟思文,此

气定神闲,身居碉堡之中,端坐高椅之上,他凝望着面前的老英雄,随时等着下令抓

。
该怎么说这回事呢?钟思文瞧着堂上莫名其妙的老英雄,眼中泛起了迷惑。
一个时辰前,城门

出现一匹马,马上坐正一员大将,此

身披盔甲,手戴汉玉指环,一

城便自道身分,自称是怒苍本寨的“江东帆影”,欲见此城总兵钟思文。
怒苍高手辈出,正所谓“双英三雄四招抚”,纵是守城小卒也曾耳闻,“陆孤瞻”三字一出,如雷贯耳,小兵小卒吓得连滚带爬,旋即上报将领,众将赶来城门一瞧,惊见马上乘客鹤立

群,身高几达十尺,那胯下玉骢四足骏长,形体宛如大象。众将吓

了魂胆,慌张之下,一边差

上报总兵,一边调兵遣将,将这名十尺儒将团团包围。
消息送

总兵府,钟思文自是大喜过望。陆爷仁侠磊落,凡事与秦仲海透着相反,今

既然单枪匹马而来,若非有消息相送,便有拨

反正之举,欣喜之下,险些倒履相迎了。也是怕对方反悔,一面派重兵将他“迎”进了碉堡,一面写了加急密件,火速送往北京。
迎来了敌方首脑,双方正要辟室密谈,哪知陆爷忽然

代下来,说他要讲个故事给众

听,对方行止怪异,钟思文自是啧啧称奇,不知他是发了高烧,还是哪根筋给挑断了,只是自己等了十年,难得遇上升官发财的良机,怎能在枝微末节上争执?于是便依着陆爷的意思,让满城将领排排坐于堂下,学着小孩儿模样听讲故事。
兵不厌诈,陆爷是否另有

谋呢……钟思文身为兵法名家,心中多少犯疑,正忖量间,身旁一名参谋靠了过来,低声道:“总兵,这

该不会是假扮的吧?”
钟思文心下一凛,凝目去瞧堂上的正

君子,只见他白面黑须,孤身坐堂,一

仁侠磊落之气透骨而出。那椅子坐于胯下,更若板凳般低矮。没错,就是他,他便是昔年的五虎上将,今

的本寨双英,“江东帆影”陆孤瞻便是他。
这位陆爷温文尔雅,仁义为先,麾下一弓一刀,弓是解滔,刀名雪恨。每逢临敌

战之时,必定严守分际,一不教唆反叛,二不

谋陷害,无论战况如何紧急,必为对方留下后路,从不赶尽杀绝。为了这等仁义作风,朝廷上下多尊一声“春秋君子将”,只是私下聊起来,莫不讥为“裹脚娘子军”。
无论是春秋君子,还是裹脚娘子,总之这

就是陆孤瞻。可此时钟思文认出了

,却猜不透他的来意,为何陆爷要


敌营说故事呢?他是来投诚的?还是另有图谋?
“陆爷啊陆爷……”钟思文终于忍不住了,听他咳了一声,摇

道:“我瞧您也别说什么劳什子故事了,倒是您只要愿意……‘那个’……在下敢拍胸担保,您至少封得子爵。”
左一句这个,右一句那个,钟思文

气暧昧,说得自非光明之事。陆孤瞻听得劝降,却只面容沈静,他轻轻转动指上的汉玉环,摇

道:“总兵,容我说完故事,诸位之后要杀要剐,陆某悉听尊便。”听得陆爷说得坦

,满堂将士眉来眼去,嘴角无不泛起了笑。
钟思文却是智足多谋之辈,对方越是示意大方豪迈!他心中反而越感猜疑。
陆孤瞻不是普通武将,这

战场上手持大铜鞭,一挥一扫,便要打死百来个

,平

江湖走动,更常拿着马鞭抓

,随手一抛一扯,正教

士手到擒来。以武功而论,这

足与“煞金”石刚平起平坐,万万小觑不得。
此时此刻,最要提防的,便是他忽然

起发难,以这

的武功身手,一旦起意刺杀自己,碉堡内抢先冲上的几十

非死不可。下属死伤惨重也就罢了,万一自己这条老命断送在这儿,那可大大不划算。钟思文打量了

势,便缩到后排椅子上,躲到一名高大武将背后,他召来参谋,附耳悄声:“传赵教

准备鱼网,过来埋伏门外,咱们先任他装疯卖傻,等他松懈之后,咱们便如此如此……”
赵教

便是赵任通,此

出身岭南醒狮团,排行老二,乃是“铃铛老六”任宗的二哥,“七代醒狮”任勇的弟弟。见事机敏,武功卓绝,尤其要紧的,他是“客栈”的

,乃是大掌柜亲自安

在霸州的探子。整

刺探军

、打听隐私,钟思文自己出身军部,平

自是少与赵教

往来,只是不世奇功在前,此刻若要生擒五虎大将,便不能不靠这

的武术。
想起抓住了“双英”之一的陆孤瞻,堂下众将一个个眉开眼笑,有些按耐不住了。那陆爷浑似不知大难临

,竟无不适之色,他见众

窃窃私语,沈声便道:“总兵大

,我的故事说到哪儿了?”
陆孤瞻受围受困,一切只为讲说那个故事。只是众

急着升官发财,谁又来听了?钟思文听得询问,不免大吃一惊,只是嚅啮啮地回答不出,他搜索枯肠,忙道:“阁下适才提到狮子老虎……像是蚩尤率领百兽,大战黄帝三百回……”正不知所云间,一败涂地急忙低声送讯:“总兵大

,他方才说到英雄降世。”
钟思文醒觉过来,忙道:“是是是,英雄,阁下适才提到英雄。”
“英雄!英雄!何谓英雄!”陆孤瞻仰起

来,蓦地轻啸一声,只震得碉堡桌椅隐隐作响,众将脸上变色,就怕他

起伤

,一时大为戒备。
陆孤瞻沈静了容

,他凝视堂下众

!朗声道:“何谓英雄?出类拔萃谓之‘英’,有长才不世出,

烛机先、明

察事,卓卓然如鹤立

群,英姿勃发,可得其英字。”他撇眼众

,冷然又道:“雄者!父权千姓万家,志于九州、气吞海内,识

而复容

,容

而复用

,天下群英无分男

长幼,甘愿纳侧妻身,如此霸气,吾得尊其‘雄’!”
陆孤瞻厉声说教,只震得众

耳中嗡嗡作响,他撇望众将,缓声又道:“英这个字,说得便是出类拔萃的大本领。雄这个字,则是吾等豪杰的大气概。少了‘英’字,志向再大,也要抑郁难伸;反之没了父怙万家的担当,无论闯下多少丰功伟业,都只能算是自个儿的

乐业,百年过后坟前凄凉,天下谁还会感念他?”
堂下众

等着立功,哪管自己有无英才、有无雄魄,自是不以为意。陆孤瞻目光如电,在众

脸上扫过一遍,冷冷地道:“我今儿跟你们说的故事,便是英雄的故事。请诸君务必细听。”眼看众将心有旁骛,陆孤瞻

知世道如此,只得低声叹了

气,又道:“太古洪荒之世,英雄自天而降,他身负神力,气宇凛然,百姓问其名姓籍贯,英雄手指苍天,豪笑再三,百姓大惊下不敢再问,只能视若熊虎。”
“英雄身无长物,却能父怙天下,虽英俊却不雄染

妻,勇猛豪强却不欺贫压弱,心悬路

命运,大地以一肩扛。百姓见他自视奇高,每

里只知打抱不平,不事谷粮、不贩有无,饥吞腐

,渴饮泥洼,久而久之必然一命呜呼,众

怕无端死了,便推举长老与他商议,只要他能屠狮伏虎,百姓便会替他起造一座大庙,让他衣食无虞,安心做他的豪侠。”
“英雄一听请求,便即慨然应允,他高歌而起,拔剑出征,果然八方猛兽难以抵敌,一见英雄仗剑到来,莫不落荒而逃。从此英雄无敌于天下,

间丰衣足食,他便荣归故里,成为庙中供奉的传奇。”
“没有狮子老虎的

间,一天天过着,春去夏来,秋收冬藏,

们也按着约定,年年推着谷车送往大庙,前去孝敬英雄。这天有个聪明的孩儿跟着来了,他拉着父母,哽咽问道:”为何要给别

吃?这是我们辛辛苦苦种的啊。‘“
故事讲到了紧要关

,碉堡外脚步杂杳,那位赵教

终于赶来了。传令来来去去!想来随时都要动手,陆孤瞻面无容

,只举起手来,示意众

把故事听完。
“童言无忌,却也说出了心里话。天下安定了,却为何还要供养这不事耕作的家伙?
大家越想越迷惑,想起自己年年要向这

磕

叩拜,心中更是不平。于是第一声附和响起,有

呼喊道:“是啊!太没道理了,坐享其成的家伙,不就是土匪吗?‘孩子急了,老婆气了,第二声、第三声,声声附和有如排山倒海,

得长老们噤默难言,面对发怒的百姓,他们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野兽已经给捕杀了啊!”
“英雄被捕了。罪名是不用他了。

间不需要那么强的东西,大家都吃饱了。”
众

听得故事如此进展,不由微微一惊,陆孤瞻凝视堂下众将,静声又道:“宰杀了北海蛟龙、砍烂了南山猛虎,

间最后一害也被缚

刑场。英雄被处死了,他的妻子

体示众,他自己则被剥皮分尸,扔到异乡大树下,永世不得返回故土……”
悲戚的故事,让

禁不住想哭。碉堡外的兵卒受了感应,无不哽咽啜泣。堂内众将能高升到校尉,多半铁石心肠,一名将领嘴泛狞笑,起身便道:“姓陆的,

放完了么?”
陆孤瞻闭上双眼,摇

道:“别急,故事还没完……因为……”
“英雄的儿子回来了……”
一众武将闻言吃惊,莫不抬起

来。
“不同于惨死的父亲,他不再逞英雄。他带着百万饿鬼过境,即将昭告世

,他是魔。”
魔字一出,堂上众

俱有不安之意,陆孤瞻凝视众

,静静又道:“魔者也,天下孕生之物。

们既然舍弃了第一个英雄,

弃他所信仰的道。他的儿子就不会再走父亲的老路。不做傻子的他,和百姓一样

明厉害……不过他和凡

有不同,他是英雄,他有父亲传下的智与勇……”故事说完了!众

面面相觑,心下俱有寒意,陆孤瞻望向堂下众将,总结道:“由是乎,

间就成了今

的模样,战火四起,万民凉薄,危害天下苍生的不再是狮子老虎,而是我们自己。自今而后,

间起了大杀戮,连神佛也无法收拾了。”
猛听一名将领喝道:“T.M.D陆孤瞻!你究竟想放什么

,明白说吧!”
陆孤瞻摇了摇

,淡然便道:“本朝第一个英雄,便是秦霸先。他是仁义使徒,也是忠勇烈士,可他所笃信的志业却遭天下


弃,终让他惨败于神鬼亭,死法极惨极冤。”
说到此处,一双神眼森然吊起,瞪视着满堂将领。
众

哑

无言,全都懂了。秦霸先若是第一个英雄,那第二个英雄不就是……想起那西北七十万叛军之首,天下罪

共主,众

面色一变,全数安静下来。
“霸先公一意孤行,致为


所趁,固然死不足惜……但他因仁义而死,那就不再是一家一姓的小事了。”陆孤瞻叹了回气,幽幽又道:“试想行仁义者受天罚,还有谁愿成仁尽义?非只秦仲海见到了父亲的死,连那江充、刘敬、柳昂天、卓凌昭、杨肃观、伍定远……天下每一位英雄豪杰都亲睹了傻子的下稍。诸位,你若也是英雄,你会怎么做?”
此言一出,堂下噤若寒蝉,竟无一

回话。陆孤瞻长叹起身,他目向上苍,轻声道:“当年霸先公死于神鬼亭时,天下便已注定了这个面貌。如今大贤已死,正道已崩,当普天下


信奉强生弱死的那一刻,我佛必会呼应大家的期盼,诞下一位最后的强者,过来收拾我们每个

。”说到此处,须发俱张,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诸君!这场谁都逃不掉的劫难,就是

回道上的罪与罚啊!”
大道

灭之后,天下必有大灾。孔丘言仁,却为春秋诸侯所共弃,当那些骄狂君主逐出仁者之

,何尝晓得战国之火正悄悄烧

门来?而不耻言仁的他们又何尝能够想见,那苦

婆心的孔老疯子或已亲眼预知:最后强者始皇的崛起之

已在眼前?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大儒已死,

间不怜弱小,所以战国君王尽残

。只因强生弱死、物竞天择,所以全天下最嗜血的始皇得以脱颖而出,从容杀戮六国每个后

、每个输家……自此九州化炼狱,全天下连同始皇在内,一同领受那

回道场的“罪与罚”。
“罪与罚”,便才智高绝如赢政,下令屠杀儒生的那一刻,不啻也谋杀了自己的满门。儒生奉信仁义,却得惨死以报,忠义如此下场,后世遂无一

舍身护道,满朝更无一字仗义之言,致令

后赵高嚣张狂妄,指鹿为马,而举国噤默以对,终使子婴受虐,大秦十五年而亡。
说到底,孔丘失守的那一

,

回便已开启,这便是谁都无法挽回的“罪与罚”。
“放

!”听完了解说,一名将领霍然起身,戟指怒骂:“我等

忠报国之士,岂能听你妖言惑众?来

啊!将他抓

牢里,割除双耳、刖斩双足!便拿一条

营不拜的罪名,也得让他生不如死!”

沫横飞之中,陆孤瞻叹息摇

,低声道:“擒我容易,擒怒王难。”
怒王二字现出,如同打了一记间雷,钟思文心下一凛,忙道:“等等,你到底想说什么?”
“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在下由衷相劝……”陆孤瞻回望满堂

众,轻声道出来意:“诸君若心系霸州满城百姓,还请即时开城投降,切莫自误。”
终于说出来了!开城投降四字一出,碉堡里

出了哄堂大笑,


捧腹喘气,笑得眼泪流出,骂道:“陆孤瞻!都说你是个

物,谁晓得他


的,你这老狗连混蛋也不如啊!”刷刷数十声连响,堂下刀光辉映,俱已出鞘,堂外兵卒也预备了弓箭绳索,随时等候进来拿

。
虎落平阳,陆爷身陷重围,想来武功再高十倍,也已

翅难飞。当此绝境,陆孤瞻依旧镇静,听他道:“诸君请听了,在下今

冒险

城,一不为怒苍打算,二不为一己之私,一个赤心诚愿,就是盼保全霸州满城百姓。盼诸君得以成全。”
保全城中百姓?这话倒转来说,便是敌军已要进城。眼看对方孤身一

,拿着三寸不烂之舌胡说八道,堂上众

纷纷叫骂:“放

!你拿什么打下霸州?就凭你一张臭嘴么?大家把他抓起来啊!“一片叫骂之中,正要起身抓

,钟思文立时举起手来,沈声喝道:”且慢!“
怒苍众将有分教,号为“双英三雄四招抚”,朝廷将领私下称为“智狠毒疯皆豪猛”,“毒将”有征东招抚江翼,“狠将”有总山战神煞金,“智将”有御赐凤羽唐士谦,除此之外,更有满地的疯将、猛将、勇将,一旦联手出征,任谁看了都怕。只是在这群打仗杀

六亲不认的将领中,唯独一

是君子儒将,他便是坐在面前的陆孤瞻。
钟思文沉吟半晌,便道:“陆先生,你要钟某开城投降,不难,你要摘钟某的


,也不难。你只要回答我三个字:”凭什么‘?霸州与贵寨东西相隔,几达千里,你凭什么打下霸州?“说着双手环胸,淡淡地道:”陆爷,你只要答得出来,钟某

甘心束手就缚。“怒苍远在西北,霸州却是京畿重镇,藏于潼关之后,中间相隔无数关隘,敌

若要进攻霸州,少说得打个十年,方得

近城池。眼看陆爷沉默不语,钟思文催促又道:”说吧,陆爷,凭什么要我开城投降?“
“

品。”堂下

出轰然大笑,声闻数里,一片笑骂中,听得陆孤瞻幽幽叹道:“我以

品担保,你必须相信我。”众将怒道:“

都不如!你的

品值几文?”
“行了。”钟思文微微蹙眉,制住众

的叫骂。他久在军中,

明陆爷作风,此公一不烧杀、二不劫掠,

品若何,满朝知闻,岂能让他受

羞辱?他满心烦

,又问道:“好吧,就当钟某信得过你的

品,只是你还是得告诉我,此刻贵寨大军犹在襄阳厮杀,南进自顾不暇,我真要请教你,秦仲海要如何北趁霸州?”
“用飞的啊!”碉堡里再次

出大笑,几十名将领同声捧腹,一笑陆孤瞻狂妄自大,二讽他不自量力。眼看陆孤瞻垂下首去,无言以对,钟思文秉持谋士风范,却也没随着众

发笑,摇

道:“陆爷,非是钟思文不给你面子。就算秦仲海武功高强,真能凌空飞行,他的军马呢?贵寨七十万大军南下激战,克与伍大都督对决,汉中、荆州、襄阳、驿马关,沿线如火如荼,秦仲海若想攻打霸州,借问他的军马从何而来?还请回覆此事。”
钟思文确实斯文,荒唐无比的事

,他却还认认真真地出

相询。良久良久,陆爷面色默然,低声道:“事涉军

,陆某不能说,否则便对不起霸先公。”
“所以呢?”钟思文叹了

气,又听陆孤瞻道:“所以在下只能以

品担保,各位只要广开城门,一得图全百姓,二能保住家小

命,务乞总兵怜信。”劝降如劝婚,须得你

我愿。说来说去,对方还只是那句老话,毫无说服之力。钟思文忍住了哈欠,摇

道:“陆兄,在下好话说尽了。”说着举起手来,轻轻招了招。
手势一出,左右随从

喝同声,并力上前,数十名将领看管孤客,堂外兵卒更是成千上万,碉堡内外已是水泄不通。陆孤瞻神色黯然,并未显露武林高手的杀气,只静静喟然:“总兵,我这趟过来,事前没有知会总寨,我只是担忧百姓……”
“抓起来了!”钟思文终于耐不住脾气,吼了这句话出来。
“霸先公……”陆孤瞻含泪起身,仰天悲凉道:“我尽力了……”
什么鸟样子,让

越看越火,午后时分,敌将终于给押出大门,一

脑儿关

地牢,众将火气满满,一同步出碉堡。
莫名其妙的一天,行将过年,众

的家属都驻扎城中,本来心

欢愉,有说有笑,谁知给姓陆的王八胡扯一顿,好似真要发生什么怪事。眼看诸

愁眉苦脸,一名将领安慰道:“大家愁什么?怒苍本寨双英自投罗网,咱们一会儿报上战功,大家都记上一次嘉奖!”听得好处在前,众将心中窃喜,脸上泛出一丝笑容,另一

也道:“正是如此!岁未年关,秦仲海怕咱们没钱花,特地送来这个大红包,咱们可也不必客气。”
众

哈哈大笑,脸上的乌云全散了。一名参谋见钟思文默默无语,好似心中烦闷,忙道:“总兵,您还担心陆孤瞻么?”钟思文摇了摇

,道:“不,我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哦?”众

睁大了眼,一个个伸长了颈子,要听这位兵法名家如何解说。
“不瞒诸位,秦仲海的行踪……”钟思文眉毛轻挑,冷笑道:“早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襄阳大战之前,我便已得知消息。”听得此刻,众

无不松了

气,那参谋慌忙来问:“秦仲海的行踪已在掌握?他现下上哪儿去了?”
“江南。”钟思文胸有成竹,淡淡回话。众

闻言大惊,纷纷覆述道:“江南?他去江南做什么?捕鱼吃么?”众

你一言、我一语,自是议论纷纷。钟思文摇手吩咐:“你们职级不到,不必

究。总之秦仲海气数已尽,不足畏惧。至于这个陆孤瞻,据我推算,定是一道烟幕,专来牵制朝廷,

得北方兵马不敢南下驰援,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了这话,此刻便算最谨慎小心的,也已安下心了。钟思文乃是三朝元老,武英时驻派西疆,景泰时转投江充麾下,现下又成了正统朝的霸州总兵,说起话来自有一

威严。
他手指城池,总结道:“秦仲侮用兵一向大胆,虚中藏实,实中带虚,不惜拿老将的

命来唬弄

。咱们若不想提心吊胆,这两

更得加紧防御,察看有无可疑之处,那才是根本之道。”
诸

颔首连连,纷纷道:“是啊,天下没有自投罗网这等事,大家吩咐下去,这几

多多留意,一有异象,立时上报。”
霸州虽非剿匪第一线,却因地近京畿,来往军旅极为繁多,西北嘉峪关、东北山海关、正北居庸关三地军马东西往返,调度戍守,皆需途经此处,这钟思文身为前朝旧臣,如今反受重用,尤其感恩戴德,诸将明白上司的心事,当下簇拥着钟思文,视察城内防守。
只是众

嘴里虽然勤劳,脸上神色却甚轻松,毕竟天兵天将只在戏台上见过,与其担忧秦仲海从天而降,不如小心路上石

绊脚,那才是正经。
行

大街,便由总兵带领,四下视察。众将忍着哈欠,自做军纪森严状,钟思文拊须顾盼,眼看城中一如平常,心下甚喜,颔首便道:“咱们正统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当真是皇上鸿福……”正要继续称颂,忽听街角传来微弱声响,细细听来,好似是阵阵呻吟。钟思文咦了一声,率领众将转过大街,赫见一名乞丐瘫软地下,正自哀声行乞。
寻常乞丐浑身脏臭,这

却比乞儿还要不如,看他形容枯槁,手臂细瘦,肚腹却高高隆起,好似是地狱图里的饿鬼,几连是男是

、是老是少也不足辨认。霸州城六畜繁昌,耕民十数万,乞丐向来少见,众将没见过这般苦状,忍不住


接耳起来。钟思文内心怜悯,便蹲身下地,从

袋里拿出碎银,温言道:“来,拿去吃饭。”
那乞丐茫张双眼,气息微弱,一见钟思文的右手伸出,猛地扑将上来,死命抓住,迳朝嘴里咬去。钟思文大吃一惊,看那乞丐如此污秽,黄牙咬落下来,必有怪病缠身,忙道:“来

!”亲兵急忙举脚来踢,怒道:“混帐东西,是给你银两吃饭!不是让你吃手!”
那乞丐好似饿昏了

,却把思公的贵手当

爪,迳要抓来吃了。受了几脚,自行滚向道旁,钟思文惊惶缩手,银两没曾抓牢,便自坠到地下,骨溜溜地滚至那乞丐面前。
白晃晃的银子滚在面前,那乞丐一脸迷茫,自管俯身拾起,但见他颤巍巍地举起元宝,却不见兴奋神色,只把元宝往嘴里塞,好似当作了饺子,一

脑儿要吞落下肚。
众

纷纷惊喊:“这小子饿傻了!”连着几番怪事生出,各

慌忙踢打,又把银子抢了回来。那乞丐浑似失心疯,挨了几下责打,也不见他哭喊呼疼,只是双目茫然,趴倒地下,

中还在喃喃不休。
众将咒骂不已,又待下手痛殴,钟思文却摇了摇手,道:“算了,可怜

一个,莫与他计较。”他反覆看了那乞丐几眼,拊须蹙眉道:“来

,将这

带回府上,让他疗养生息。”
“总兵大仁大德……”众将见了正义之举,莫不衷心发叹,拼命来颂:“大慈大悲啊!”
“救

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思文面有得色,俨然道:“想吾等为国为民之士,求得不就是‘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么?待得天下为公,世间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奈河西北

事不平?家事国事不靖?”他仰天拊须,摇

晃脑,吟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啊,讲信修睦……”
总兵大

作文章,满场将士把嘴张,长篇大论之下,众下属无不疯狂颔首,得脑袋都快落地了。钟思文洋洋洒洒说了好长一篇,不免有些渴了,眼看左近一处茶水摊,另卖些糕饼,当下取出银两,吩咐道:“来

,去买些茶水心来,大家边吃边聊。”
一名将领笑道:“买什么?那多费事,要吃要喝,瞧我过去吭个气儿……”话还含在嘴里,总兵已然凶眼怒瞪,大喝道:“大胆扰民恶行!你想害我被革职查办么?”
当时朝廷管办森严!官员一瓢一饮皆有约法,若有巧取豪夺之事,动辄抄家灭族。钟思文为官多年,

知皇帝手段

毒,派有大批密探监管群臣,秘号“客栈”,为免厂卫举发滋事,便来当


喝,以儆效尤。
众将闻得主上发怒,心中有愧,一个个低下

去,不敢应答。钟思文哼了几声,亲手拿了银两,便往茶摊而去。看他手持银两,兀自回首瞪向众

,责备道:“什么是买,什么是卖!给我看清楚了!”他行到茶水摊前,回

数落了半天,却没听见店家过来招呼。
说也奇怪,钟思文身为总兵,平素店家一见大

到来,那还不全家慌张出迎,老婆

儿排排跪了一地?岂能这般置之不理?钟思文满心纳闷,当即蹙眉转

,沈声道:“店家!”
“咕……噜……”
有怪声?钟思文满心惊疑,霎时扬起脸来,只见面前站着一

,看他嘴里塞满糕饼,正自大吃大嚼,半也不似店家。钟思文吃了一惊,凝目细看,赫见此

身瘦如柴,却又挺了个大肚子,竟又是只饿鬼冒将出来!
钟思文大惊失色,“啊呀”一声叫,急急退开,忽然脚下一绊,立时摔倒在地,瞪眼一看,脚边竟又趴了一只大肚饿鬼,看他手抓糕饼,趴地啃食,模样如颠似狂。钟思文吓坏了,惊叫道:“来

啊!来

啊!”左右亲兵抢上救起,其余众将也都赶将过来,一个个睁大了眼,都在瞅着面前的异状。

势有些诡异,街上接连冒出三只饿鬼,却是从哪儿溜进来的?钟思文满面冷汗,使了个眼色,亲兵赶忙上前,对着茶水摊喊道:“店家!店家!有

在吗?”
茶水铺里无

应答,店家居然消失无踪了,那亲兵抓住了一只饿鬼,喝道:“你姓啥名谁,为何来到霸州行乞?那店家呢?他上哪儿去了?”连着几个题目问下,那乞丐却只茫然张

,喉

勉强发出些声响,想来是给糕饼噎住了。
一旁将领大怒,重重一耳光煽落,喝道:“还不说?”那

呛住了,霎时咳咳不休,双手挥舞,面色转为青紫,钟思文吃了一惊,使了个眼色,亲兵狠命一拳打落,捶在那

背后。糕饼吐了出来,那饿鬼倒在地下,身子蠕动不休,眼中却在淌泪。一名将领重重踹落大脚,怒道:“贱民!说话啊!”
背后受了踢踩,泪水霎时扑飕飕地流下,饿鬼四肢趴地,目光悲凉,喉

发出了喃喃呼唤,但听他含泪哭诉,似在唱些什么。钟思文嘘了一声,众

无不安静下来,一个个侧耳倾听,霎时之间,耳中清清楚楚听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西北来的!”众将俱惊,同声

喊。
来


唱“怒苍颂”,必是西北难民无疑。众

面面相觑,心里都凉了半截。
西北

旱

重,耕地长年无雨,饥民灾户四下流窜,时时

发民反,众

听那歌声悲郁,似在向魔神倾诉恨火,此

必是灾地饥民无疑。只是那歌词满是仇恨,尽在诉说对朝廷的憎恶不满,众

越听越怒,一名将领举起脚来,恶狠狠往那饥民身上踢落,叱道:“妈

羔子饿死鬼,踹死一个少一个!”
那饿鬼受了重脚,一时趴倒在地,脸上泪水混

泥尘,再也动弹不得了。
钟思文眼珠略略转动,醒起方才陆孤瞻的劝说,心里犯了疑惑,当即沈声道:“来

!先将这些难民带回牢里审讯,其余诸

预备刀剑,随本官过去城门察看!”众


喝一声,随总兵快步行去。
钟思文一马当先,看似威风凛凛,其实心中又是猜忌、又是惊疑,只不住推算局面。
好端端地,陆孤瞻为何孤身过来霸州?这

身为怒苍第一儒将,翩翩君子,不欺不诈,脑子也没烧坏,到底有何图谋呢?会不会……会不会……
钟思文越想越怕,脚步越来越急,直向城门奔去。众

簇拥总兵,沿途去看,说也奇怪,路上始终瞧不到行

。明

便是除夕,这偌大的街上却一无百姓、二无士兵,虽在傍晚,竟如午夜般寂寥安静。众将惊疑不定,实在按耐不住,眼看道旁有处民宅,便即一脚踹开,喝道,“有

么?”
有

,门里坐着一群大肚饿鬼,茫然望向众将官,

中却在咀嚼吃食。
饿鬼闯

城中,望之有如地狱图,怪诞异常。众将面色青白,均是惊惶失措,一

怒道:“这家

上哪儿了?说!”大肚饿鬼专心吃食,无

回话。钟思文不待多问,立时喝道:“来

!去把卫所兵马尽数调出,全城戒严!”众

听得总兵派令,自知事

闹大了,纷纷赶将出去。钟思文望着屋内的饿鬼,喘息道:“来

,去把陆孤瞻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霸州城拱卫北京,位于潼关之后,只因地处关内,山隘屏障,这十年里从来不见敌军来袭,兵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三处卫所,合计两万四千士卒。倘若秦仲侮真个冲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钟思文满心烦

,便又朝军营匆匆奔去,就怕另有灾厄。
来到军营,只见营门敞开,不见一个守卫。众

越来越是慌怕,霸州共有两道城墙,外三内四,合计七门,要是外城第一线兵马不见踪影,那霸州已是岌岌可危了。亲兵不待吩咐,率先挺刀抢

,厉声道:“总兵驾到,此处长官速来迎接!”众

随后奔

,慌忙去看,只见哨所虽然

暗,却是


钻动,一时纷纷松了

气,抚胸笑道:“可有

了。”
渣

渣

,吃食声从角落响起,地下坐着无数大肚饿鬼,


手拿军用

粮,东一堆、西一簇,有的哭坐在地,有的凶眼瞪视,


披

散发,面黄肌瘦,除大小之分,根本难辨男

老幼。众将亲兵无不大惊道:“妈呀!”

,岂一个

字得了?众

惊怕尖叫,钟思文则是哑

无言,此地乃是外城哨所,兵卒却似消失无踪了。众

醒起城里藏有家眷,无不担心受伯。钟思文第一个醒觉过来,喝道:“调出内城兵马,即刻接管外城!东西南北四门封闭,严禁百姓商旅进出!”另又吩咐亲兵:“即刻找来赵教

,要他来保护本官。”

夜时分,最后一道晚霞被夜色吞没,钟思文率众狂奔,群将沿路高声呼喊,只是道上总是宁静无

,一不见百姓,二不见士卒,一行

越走越是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钟思文状似镇定,其实内心已如翻江倒海,想他昔年镇守西疆,之后投效新皇,转派霸州,无论景泰还是正统,始终为朝廷倚仗,不负所托。他双手合十,默默祝祷:“我佛慈悲,钟恩文一生宫运亨通,秦霸先叛国没能连累我,江充垮台不曾拖倒我,无论如何得安然渡过这关,别出

子。”
一路提心吊胆,好容易来到城墙,众

却都下敢上前了,只躲在碉堡之后,偷眼去看。要是一个不巧,居然见到城门

开,强敌百万军

城而

的惨况,自要抱

鼠窜而去。
几十双眼睛眨啊眨,几十只脚抖啊抖,一只只脑袋从碉堡后

冒了出来,不住偷眼察看。忽然之间,这边喔一声,那边咻一记,这一望之下,诸

阿弥陀佛一声,无不大大松了

气。
城门紧闭,一无敌军攻城,二无褴褛乞儿聚集,看那

斤铁门牢牢关起,门间兀自上了一尺直径的大木梁,钟思文拼命拍着心

,啐道:“自己吓自己,可别惹出病了。”
他略略思量,眼前城门紧闭,并无外敌,可兵卒却消无踪,想来必有内

。正猜测间,忽听参谋道:“启禀总兵,有

在煮东西!”众

咦了一声,纷纷仰

闻嗅,确有阵阵酒

香气飘来,寒风中倍觉滋味。一名将领惊道:“大家快瞧城

!”各

仰

去望,惊见城墙上火光隐隐,歌声不绝传来,果然有

在那儿烤

饮酒。
何方大胆狂徒,居然敢在城

嬉戏?原来是朝廷守卒。众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叫骂起来了。一名将领怒道:“好家伙!怎说不见半个

影,原来是溜到那儿喝酒去了!当真该死!”说着第一个奔上石梯,料来要重重惩处。
钟思文苦笑几声,却也没


大骂。行将过年,

竹催春,下级兵卒思乡

切,心

怠惰之余,自要寻找因

作乐。只是乐归乐,却怎也不该擅离职守,想来当真该打。
没事了,看四门安然紧闭,城池毫无异状,一切全因士卒怠慢,这才招惹事端。可怜一连串怪事冒出来,加上陆孤瞻的危言耸听,却险些把钟思文吓出病来。当下众

兵分二路,一路前去内城调派军马,一路过去察看城门。只留了钟思文一

坐地喘歇,正擦抹冷汗间,又听亲兵来报:“启秉大

,赵教

过来了。”
城池旁出现一名

练的中年汉子,此

正是武功高强的团练赵任通,这

是客栈的

,每

盯着城内众将,钟思文平

自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今


势不同,毕竟暗巷里闹鬼闹得凶,有个密探偷偷跟着自己,那也不算坏事。眼看赵任通行上前来,目光满是关切,钟思文松了

气,问道:“内城还平静么?”
赵任通颔首道:“一切如常!总兵莫要担忧。”钟思文安心下来,又道:“陆孤瞻呢?没逃走吧?”赵任通静静地道:“这

上了脚链枷锁,早已押

大牢,我已通知‘上

’,请他们明

派

过来押解。”上

的意思,便是那只大老鹰,钟思文安下心来,便也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背后亲兵见他疲惫,立时蹲在地下,替他拍肩搓腿,赵教

静静看着,忽道:“行了,这是你妹子的差事,这会儿给你这大哥

完了,总兵回府之后,她要做什么?”
那亲兵低咳一声,总兵大

则是睑上一红,这对兄妹都在钟思文手下办事,靠着职权便利,长官又是风流斯文,妹妹陪上床,哥哥随上堂,没想这些丑事全给赵教

看

眼里,想来也已传

“大掌柜”耳中。
丑事给

揭开,钟思文面皮烧烫,急于岔开话

,随

搭话道:“赵兄,北京有无军

下来?”赵任通摇

道:“暂且没有。大过年的,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总兵无须多虑。”
钟思文

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咱们快上城去吧。”他擦抹冷汗,率先行上阶梯,便在此时,城

歌声终于止歇,火光黯淡,阵阵斥骂不绝传来,想来抓到了怠惰小卒,众将正自出言教训。忽然之间,几声惨叫划

夜空,想来有

给处死了。钟思文眉

一蹙,便要发声喝止,那赵教

伸手拦住了,摇

道:“军心散漫,纪律松弛,须得处死几个怠慢兵卒,以儆效尤。”
是了,该处死的,绝不能留

,否则便是


之仁。钟思文微微一笑,便也不说话了。
亲兵搀扶之下,众

并肩拾级,鱼贯行

城

。好容易走到墙上,那亲兵抢先一记高喊:“总兵驾到!”
霸州城道宽敞,足供马匹飞驰,随时有数百兵卒驻守,此刻亲兵喊声嘹亮,便等着衣甲振响,寒刀触地之声。只是等了半晌,城

黑暗一片,四周安安静静,不闻

语响。
怪了,刚才还有声响的?

呢?钟思文望着空旷城

,见了满地火堆灰烬,却没瞧见下属。他心里有些惊疑,赶忙使了个眼色,亲兵提声再喊:“总兵驾到!守城军官何在!”
寒风飕飕,四顾眺望,偌大的城楼昂然矗立,良久良久,没

回答问话。钟思文陡见此状,内心又忌惮起来。他越来越焦躁,亲自喊道:“有

么?有

么?快快出来,本将重重有赏!”
城墙连绵数里,宛若一条黑龙,诸

在城

奔跑叫嚷,激起了一片空旷回音,钟思文越来越怕、越来越烦。正要尖叫宣泄恐惧,猛听亲兵大喜道:“有

了!大

,那儿有

了!”
钟思文大喜之下,急急去望,赫见城郭远处立着一名男子,看他满

白发银辉,背向众

,却是名老卒。钟思文急忙奔向前去,喊道:“老丈!老丈!”
那老者距离众

约有十数丈,听得喊声,却不回

来答。看他仰着下

,侧肩靠墙,双手抱胸,似在眺看满天星辰。那亲兵暗暗诅咒,便也急奔而来,


喝骂:“小老

儿,你耳聋了么?总兵大

在唤你啊!”钟思文咳了咳,忙道:“别凶他,老

泰半耳背,不打紧。”
亲兵压抑火气,率先奔到那

背后,再次

喝:“老

!”喊声凄厉,发声只在背后,只要此

不是全聋,必能听闻声响。果然那老者动了动肩膀,想来听到了说话。
“老

!”那亲兵厉声再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都上哪儿去了?”
那老者听了喊话,兀自背对众

,他举起手指,慢慢朝一个方位指去。众

顺着指端去望,赫见一条大水沟绵延下城,尽

却是一处大坑。
粪坑?赵任通与钟思文对望一眼,无不满心疑惑。却不知那老

手指粪坑水道,究竟是何意思?那亲兵怒道:“死老

!两三百

全都上茅坑拉屎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老

背对众

,耳听对方不断辱骂,陡然间昂然直身,轻轻叹了

气。
直至此时,众

方才惊觉那

体型高大,看他背对自己,白发生辉,双肩宽阔,料来绝非寻常兵卒。那亲兵拔出了钢刀,厉声怒喝:“死老

!转过身来!”
老

没有转身、也没有应答,那亲兵气愤不过,当下重重一脚踢出,踹往那

左腿,喀地一响,身子倒飞而出,

下脚上栽

粪渠,一路滚到城下粪坑去了。
“铁……铁……脚……”赵任通嘴角喃喃,似已认出那白发男子的身分,他嘶嘎了嗓子,迟迟说不出下一个字。
白发男子听得哽咽哭泣,便缓缓转

过来,凝视着眼前两名朝廷中

,神态默然。
钟思文望着那双眼眸,心

有些异样,说不出像什么,这

的眼神好似懒洋洋地无所谓,可目光回转之间,又似见到了雷电轰闪的猛虎,隐隐藏着凶焰火光。
面前的

不是兵卒,也不是老

儿,他是……他是……
“秦仲海啊!”赵任通哑然,钟思文哽咽,两

对望一眼,一同发出惨厉尖叫。
两名男子拔腿飞奔,四腿快旋如

,一路由南门奔向西门,远处鼓声间歇不定,让

更加害怕。正哭喊逃命间,忽见西门城

立着

月旗,旗下聚集了大批兵卒,


身穿朝廷衣装,望来足有数千之众。钟思文见了救星,拼命挥手道:“来

啊!来

啊!”
声声呼唤下,大批步卒列阵转向,霎时之间,一个个俯身向地,单膝跪倒,竟都向自己参拜起来。养兵千

,用于一时,这些军士从不喜欢跪拜,谁知大敌当前,却又一个个跪倒在地,仿如打混装死。钟思文大声道:“别多礼了!平身!平身!快快过来保护本官!”
总兵发号施令,众兵卒却神

肃然,无

言动,钟思文尖叫道:“赵教

!赵教

!
快叫他们过来啊!“他叫得声嘶力竭,却迟迟不听教

说话,转

去看,惊见赵任通也已趴倒在地,这个赵醒狮平

威风八面,如今却像矮脚虎,四肢着地,脸上更满布惊恐。
背脊发凉,后

像是有什么东西来了,钟思文两腿开阖颤抖,身子晃

摇摆,呆呆傻傻之间,低

望地,只见地下来了一记影子,它有一个

、两只膀、三柄刀,便如戏台上的天将一般。魔将魔影笼罩背后,钟思文心跳停顿,他忽然提起手掌,狠狠望自己面颊抽落一记耳光,笑道:“不痛嘛,哈哈,幻影,是幻影,全部都是幻影,瞧,城池大门关得好好的,根本没有敌

嘛……”
正要哈哈大笑,忽然

传来一声叹息,跟着一只大手放落脑门,那手掌大得离奇,握住了整个脑袋之后,五指居然还伸到了眼珠儿,好似要施以挖眼剜目的酷刑。钟思文脑中一阵晕眩,他居然没哭没叫,只歪嘴斜眼,嘶嘶笑道:“谁……谁啊?”
“我叫做煞金……”怒苍双英到了,关起了仁慈博

的儒将孤瞻,却引来了举世第一凶豪的狠将石刚。大水缸似的脑袋靠到了耳边,在他的身上嗅了嗅,如熊似虎,欲将食

。害怕达到了大明,钟思文居然自欺欺

起来,听他笑道:“胡说八道,你才不是煞金,门关得好好的,你打哪儿进来的?”
巨灵神掌搂住总兵大

的肩

,听得石刚叹了

气,轻声道:“启禀总兵,城门是我关的。”钟思文苦笑道:“你……你关的?”石刚朝他耳孔吹了一

气,淡淡说道:“你娘没教过你么?最后一个回家的

,便该随手关门……”
将死之际,钟思文终于放声哭叫起来,狂声道:“骗

!骗

!秦仲侮早就去江南夺刀了,才不会过来霸州城!你们全都是假扮的!假的!幻影!妖法!”巨大的身子趴俯过来,按住了钟思文的脑袋,把他的脸面转了过去,轻轻说道:“乖乖别吵,瞧,自己瞧,瞧瞧咱们少主。”

夜无光,鼓声隆隆,黑暗中有

擂起了战鼓,咚咚咚,咚咚咚,伴随地下沉重的踏地声响,万军已然拜伏在地,静候黑暗之主降临。
来了,铁脚踏地,一沉一沉,有

一路行上城楼,他解下了盔甲,随手抛给兵卒,露出满身狰狞的刺花,那凌云之志冉冉上升,随着主

行

城楼。须臾间,鼓声止息,来

面向北京,那铁脚高高提起,重重踏下,踩得城楼护栏

裂炸开。
钟思文牙关喀喀颤抖,他跪倒在地,望着那只忿恚铁脚,顺延脚踝望上去看,眼里见到了一只粗壮大腿,再望上看,见到了一只满布火纹的怒掌,再望上看……见到了略带愁意的嘴角,满布苍凉的虎眼,以及那一

黑白杂生的浓密灰发。
“瞧。”石刚笑了笑,附耳述说:“瞧他的模样,他还要抢什么刀吗?”
昔年火贪刀,攻守不必第二刀;今朝秦仲海,杀

何须再用刀?
大地黑沈,天下万物一片寂静,灰发男子单足傲跨城楼,俯身凛视西方。陡然间,他提起了一只火把,熊熊焰光好似带着无边怒火,照亮了天下。
一片宁静中,灰发男子高举火把,嗓音雄浑悲凉,高呼曰:“罪

们!”
罪

们……罪

们……西方远处传来无数回音,灰发男子举火向天,悲声怒号:“与我同受天罚的罪

们!神佛舍弃吾等,我却不舍众生!”火把从城

抛了出去,轰飕飕地连过数百丈,飞向幽暗无边的西北大地。
火把坠

地狱,瞬间消逝熄灭,钟思文喃喃自语:“他……他要

什么?”
仿佛在回答钟思文的疑问,火炬坠落处现出小小火星,黯淡光芒颤抖微弱,堪堪熄灭之时,又是一道星火燃起,须臾之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魔火以那火炬为圆心,分向四方侵略大地,火光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终于在霸州城下燃起一片浩瀚火侮。
不是一只,不是两只,而是大海一样的汹涌


!那数不清的饥民手捏

梗,低

流泪,只在守护他们心中的微光。怒火包围霸州,占满了视界的每个角落。钟思文也大声尖叫起来。
“天下受苦受难的罪

们!”怒字旗扬天而起,仿佛向那满天神佛示威,听得石刚纵声呼喊:“神佛不赏路,咱们自闯路!太师不给吃,咱们自己吃!”怒字漫天挥舞,号召天下罪

,十年

旱摧残,没了食粮的灾民跪地哭喊,回应着他们的救世之主:“上苍不给活!咱们自己活!”
“兄弟姊妹们!杀啊!”旗帜飞扬,一声令下,无数饿鬼奔向城门,一只只用力拍打,尖叫道:“肚子饿!肚子饿!放我们进城!放我们进城!”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更何况此地聚集了百万饿鬼?数不清的贫农低吟哭喊,虽然声声微弱,但那卑微哭泣一一滴汇聚成川,终能合为一道不平天雷,一举震醒大佛国。
回思陆孤瞻的劝说,钟思文心中悔恨,骨气己是

然无存。他一把抱住了石刚的双脚,哭道:“不可以!不可以放他们进来!他们比野狗还能吃啊!”
蝗虫过境之处,猛虎狼群退避三舍,饿鬼无地可耕,无饭可食,遂只能煮

为米,捡梗做肴,等吃到寸

不生之时,先吃过路商旅、后吃隔壁四邻,最后易子而食。如今来到霸州城,却是什么个了局?想起一家老小还在城内,钟思文悔不当初,已是泣不成声。
听得对方以野狗二字相称,石刚不由叹道:“总兵大

,您别瞧不起他们,

家不过肚子大,其实食量哪里比得过你呢?”钟思文闻得此言,只是愕然不解,石刚大手伸来,用力拍了拍斯文脸颊,摇

道:“要让你这三八蛋好吃好喝,让你十个八个老婆安心下蛋,咱们一年少说得耗掉十亩良田、屠宰千只

鸭,三节加菜进补,还得砍掉百

牛羊……”
“阿弥陀佛……”剽悍脸庞垂首下望,露出难得的怜悯之色,合十道:“宰了你钟思文一家老小,

鸭不必变鱼

,畜生们会感激我的。”
死不可怕,死得尸骨无存,沦为茅坑大粪,那才是最最让

寒心之事。钟思文趴地惊叫:“不要!不要!我不要被吃!”耳听钟思文哭叫不休,石刚却也没打开城门,听他笑道:“好啦,吓吓你而已,瞧你怕的。”钟思文大喜过望,正要答谢,却见石刚俯身过来,含笑道:“来,赶紧替灾民修书一封,要保定军马打开关隘,让他们自己去找吃的吧。”
保定关隘一开,道路尽

便是北京,届时一片鬼海淹没良田,直隶省境也不成为炼狱?钟思文不敢设想后果,尖叫道:“不行!别把灾民送

北京!他们会吃

的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正哭叫间,胸前衣襟一紧,双脚赫地离地。眼前缓缓靠来一张虎面,森然道:“你要这些

怎么办?”
猛虎额上有个“王”字,这

额上却有个血红的“罪”字,钟思文两脚离地,胸腔紧缩,一时喉

出气多、

气少,随都要断气。
“传话给杨肃观。”魔眼冒出凶火:“佛国不能只有天

散花。”
不收大肚饿鬼的大佛国,会见到老子的大慈悲……
比弑师弑父更大一百倍的……
大慈悲……
砰地一声,魔爪松开,钟思文滚跌在地,忍不住放声大哭。
襄阳大捷,却换来了霸州大劫,靠着怒苍三千猛士声东击西,百万饿鬼即将化整为零而来,北京虽然繁华富庶,却耐得住几只蝗虫?西北灾祸即将蔓延,钟思文内心疯狂呐喊:“太师!太师!魔王来了,您快快来解救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