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

    眼前出现一个紫色的漩涡，它像一个飞速扩张的黑，旋转着吞噬一切。龙腾小说网 ltxsba.com身体和意识一同被漩涡吸，在这个漩涡里，空间和时间都为之扭曲。程宗扬竭力挣扎，却无法摆脱，他意识一一模糊，直到失去知觉。

    当程宗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茂密的地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青气息。

    他抬起，脑中一阵眩晕，右侧的太阳传来烧炙般的痛楚。程宗扬难受地捧住，脑海一片混。难道他不是正坐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吗？为什麽会有阳光和地？

    程宗扬再次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泄下来，晒在皮肤上隐隐作痛。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原，平缓的丘陵微微起伏着，彷佛大地上青绿色的波涛。四周一片寂静，没有虫鸣，也没有鸟翅掠过天际的声音。

    程宗扬迟疑地抬起手，指上有淡青色的汁。他彷佛从一个梦幻中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整架飞机，连同机上所有的乘客全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痕迹。

    沉寂中，一声凄厉的号角划天地。程宗扬猛然抬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接着他眼神一下变得僵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

    在他面前，有一片长约两里的月牙状平原。平原右侧，丘陵下列着一个步兵方阵。他们大都没有盔，发挽成椎髻，用布带紮紧，身上穿着黑色的皮甲，方形的甲片上部穿孔，用皮革连缀起来。

    最前面一排军士手中握着三米长的戈，戈首平出，呈微微上扬的弧形，用来勾啄敌。後面一排军士用的是铍，部如同短剑，长度超过三米五。而使用最多的则是矛，他们手中的长矛高度达到七米，金属制成的矛尖在阳光下闪动着凛冽的寒光。远远望去，彷佛一片长矛组成的森林。

    方阵之前，是三排手握弩机的弩手。他们穿着黑色的布衣，以半跪的姿势蹲在地上，昂首望向前方。这些弩手完全是轻兵装束，身上除了盛放弩矢的箭匣，再没有任何装备。

    在方阵之後，有一位戴着板状皮冠的指挥官，他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须，腰间佩着一柄长剑，一手按在剑柄上，目视前方。方阵中的军士面无表，彷佛一群沉默的雕像。寂静中，透出肃杀和死亡的气息。

    程宗扬所处的位置是一道形如鱼背的山丘，从这里能够俯视整个战场。他把视线移动平原另一侧，心脏不由猛然跳了一下。如果说目睹了刚才的步兵方阵是令他震惊的话，那麽这时他感到的则是恐惧。

    与步兵方阵对峙的，是一群高大的半兽。程宗扬可以断定，自己决没有见过这个种族。那些半兽有着令望而生畏的强悍体魄，最矮小的也超过两米，数以百计的巨聚在一起，犹如一道巍峨的山峰。

    他们穿着粗糙的兽皮甲胄，脖颈粗大，肩背像岩石一样又厚又宽，赤的手臂上，虯结的肌高高隆起，皮肤犹如青铜。尤为令生惧的是他们的面容，几乎所有的武士都生有粗长的獠牙，下齿比上齿长出一倍，相咬紧，宛若雪亮的弯刀。他们眼睛像滴血一样鲜红，鼻翼微微抽动，狰狞的面孔完全不似类，更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野兽。

    程宗扬只觉得喉咙发乾。和生活在都市中的大多数现代一样，他的视力并不好，但现在，他的目光却能够越过整个战场，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甲胄鲜明的步卒方阵，野兽般凶悍的半兽都显得如此真切，彷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背後传来一阵响声，程宗扬心脏猛然收紧。他恐惧地回过，看到的却是段强。

    段强一边爬一边四处张望，我们堕机了吗？这是什麽鬼地方？宗扬，前面还有吗？程宗扬很想说有。而且有很多。但他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了指。

    段强手脚并用趴上山丘。下一瞬间，他的嘴猛然张开，就那样僵住了。

    这是什麽？段强愣愣问道。

    程宗扬咽了吐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秦军！服色尚黑，披甲持矛，只有当年横扫六合的大秦军团才有如此气势。自己在大学时候，因为要找毕业论文的题材，对中西各国古战史进行过研究，连带对各种古军械、战法了解很，像这样明显的特色，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段强当时选的题材是徽章学，不过最後他是花钱买枪手论文过关的。

    秦军？为什麽会有秦军？段强说着慢慢张大嘴，我们……我们穿越了？程宗扬和段强面面相觑，然後同时往身上看去。两还穿着乘机时的衣服，钥匙、手机、钱包……所有的物品都没少，连程宗扬随身带的一只轻便运动背包都在。可眼前的一切……段强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无法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我们穿越了？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麽表。穿越？这麽荒唐的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他想起航班上那个诡异的雷电，不由得打了寒噤。他只是个平凡的小物，这次飞上海只为找一份工作，从来都没想过要穿越。

    段强表慢慢变得狂喜，他双手握紧拳，兴奋地喊道：我们穿越了！我们穿越到秦朝了！程宗扬望着面前战场，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支军队的装备确实是典型的秦军，可是他们的对手不是六国，也不是匈，甚至不是类，而是两米多高的直立野兽，在小说电影中有个固定的称呼：半兽！

    半兽中有一个分外高大的武士，他手中握着一柄青铜重斧，粗壮的手臂比正常腰身还粗，虯屈的长发从脑後披散下来，颈下带着一只野兽的下颌骨，比钢铁还硬的额高高隆起，凶狞的面孔如同一嗜血的雄狮。

    那名高大的武士昂起，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咆哮，然後举起巨大的青铜重斧，往前一挥。在他周围，数以百计的半兽立刻咆哮而出，犹如一群发怒的野兽，冲向平原。

    他们没有骑马，因为没有任何马匹能够支撑他们的体重，而他们奔驰的速度甚至比战马更快。那些半兽的武器并不致，但当他们挥舞起那些车大小的巨斧，比还粗，钉满尖刺的巨槌时，强悍的武力彷佛能撕裂大地。

    秦军方阵以四十为一排，前後十二排，共有四百八十。弩手三排，共有一百二十，合计军力六百。而那些半兽的数量不下五百，以他们远远超过类的强悍体魄，实力至少在秦军一倍以上。

    面对奔涌而至的半兽，秦军士卒毫无惧意，冷漠得如同岩石。

    戴着板状皮冠的指挥官昂首而立，他身上的甲片比方阵中的士卒更为致，细密的方形甲片从肩部一直延伸到手背，手指稳稳握住剑柄。等半兽冲月牙状的平原，他缓缓拔出长剑，高举过，喝道：弦！阵前的弩手冷静地踏住弩背，用腿部的力量撑开机括，熟练地装上弩矢。

    指挥官长剑慢慢下移，呈四十五度斜指前方，喝道：望！弩手扬起，同时抬起弩机，用弩上巧的望山瞄向对面的半兽。

    半兽庞大的身体在原上奔腾，沉重的脚步声宛如惊雷，每一步落下都践起青和下大团大团的黄沙，毫不畏惧地迎向秦军的弩矢。

    指挥官冷冷望着敌军，然後果断地劈下长剑，厉声喝道：灭！篷的一声，矢制成三棱形的箭矢脱弦而出，向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後雨般洒向敌军。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半兽身上顿时溅起血花。

    程宗扬和段强都流露出无法相信的神。在他们想像中，冷兵器时代的弓弩能有一百米的杀伤距离就不错了，而眼前秦军使用的弩机力道出奇地强劲，有效程竟然超过三百米。

    那些半兽勇悍之极，以往战斗中，秦军劲弩在三百米内只要命中一矢，就足以令敌军丧失战斗力。而这些半兽的强壮却能堪比野兽，他们速度疾若奔马，秦军弩手刚齐两，半兽已经近到一百米的距离。

    最前面一名武士颈下戴着一只猛虎的下颌骨，手臂上粗长的血管像蚯蚓一样在皮肤上绷紧，粗壮的肌犹如铁石。他手中的巨斧犹如车，直径将近一米，双面开刃，完全以青铜铸成，沉重无比。他身上已经中了五六支弩矢，每跨出一步，鲜血就飞溅而出，却仍狂奔不已。

    弦！望！灭！指挥官冷静地发出指令。最後一箭雨再次袭来，至少有十张弩机都瞄准了这名猛虎武士。黑色的箭矢狠狠撕开他的皮甲，他的胸膛。那名武士颓然倒地，他发出一声狂吼，然後用尽全身力气挥出巨斧。

    弩手们放完三箭雨，开始收起弩机，从方阵两侧退往後方。巨斧带着刺耳风声呼啸而至，将两名弩手拦腰截断，狠狠砍地。鲜血猛然出，溅在後面一名士卒脚上。

    那名手持长戈的士卒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丝毫表。当指挥官发出令，他踏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长戈。在他身後，第二排士卒放下形如短剑的铍，然後是一支毒龙般的七米巨矛。所有的武器平举向前，原本密如森林的方阵就如同一部配合密的战争机器，刹那间露出嗜血的锋芒。

    弩手已经全部退到方阵之後，四百八十名步卒组成的方阵以相同的速率迈步向前，就像一只浑身生满利刺的怪兽，缓缓近战场。

    身上还带着箭伤的半兽狂吼着奋力挥舞斧槌，正面撞上秦军的战阵，就像巨冲向礁石。但在他们面前，是一座由不同武器组成的恐怖森林。

    三米长的戈，三米五的铍，七米的重型长矛错排列，不留丝毫缝隙。随着指挥官的号令，秦军士卒戈矛同时攻出，那些半兽根本无法碰触到对手，就被狠狠撕碎。

    如果论单体战斗力，半兽远远超过了秦军，即使五名秦军也未必能及得上一名半兽的力量。但在战场上，秦军依靠良的装备，准确的战术和严密的纪律完全占据了上风。

    四百八十名士卒组成的战阵宛如一，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和血腥搏杀，秦军士卒的配合默契之极。每次攻击，最前面的士卒先用弯曲的戈勾架住对手的武器，然後第二排的铍左右劈削，最後是密集而沉重的长矛。

    搏杀中，一名半兽用巨斧劈断两支长戈，咆哮着闯进战阵，一斧将紧邻的两名士卒从肩到腿劈成四段。旁边的秦军没有一回顾，但後方超过五支重矛同时递出，从不同角度穿透了那名半兽的躯体。後排的士卒随即补上空缺，继续前进。

    随着指挥官的号令，方阵中各种武器水般击出，每一击都有数名半兽溅血倒下。那些步卒始终不动声色，如同沉默的杀戮机器，缓慢而毫不留地踏过敌军的屍体。

    如果是同一种族的类战士，面对秦军堪称残酷的攻势，也许早已崩溃。但这些半兽却没有一退却，他们用自己强悍的身体抵住秦军的攻击，然後用手中的巨斧、木槌、拳，甚至是獠牙去攻击撕咬敌。

    鲜血在地上流淌，将青色的原染得鲜红。一个又一个高大的躯体在森林般的长矛方阵前倒下。同样，秦军的士卒也不断被巨斧和木槌击中，血染黄沙。

    程宗扬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当第一个半兽溅血倒下，他右侧的太阳就像针扎般突然一痛。随着战死的士卒越来越多，那痛苦就越来越剧烈，彷佛有用铁凿不断凿击他的颅。

    旁边的段强也不比程宗扬好多少，眼前的杀戮几乎使他忘掉了穿越的惊喜，和程宗扬一样，他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两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惊疑和恐惧。段强用发乾的声音说：这些是真的吗？程宗扬喉滚动了一下，没有作声。

    段强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然後抽着凉气说：不是作梦。程宗扬唇角抽动了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家伙整天都想着穿越，现在真的穿越了，却不敢相信。

    段强突然跳起来，在地上疯狂地寻找，我的包呢？我的包呢？看到他急切的样子，程宗扬生出一阵荒唐感，这个穿越迷一直都梦想着这一天，连乘飞机都带着穿越用的物品。结果真到穿越的时候，那只旅行袋却放在了飞机的行李箱里，除了随身放着的几件小东西，什麽都没有带来。

    程宗扬没有段强那种梦想成真的狂喜。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在目睹了面前血腥的搏杀之後，他只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

    在这片原上，他看到无数在战场上拚杀。狰狞的半兽在屠杀类，类同样也在屠杀半兽，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到处是鲜血和死亡。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一都没有感到惊惧，相反，额角的疼痛却让他在不适中生出一种隐隐的兴奋……段强忽然停下来，看着程宗扬的脸，宗扬，你……程宗扬抬起，怎麽了？段强指了指他的脑袋，有些迟疑地说：这里有个伤……好像在闪光。程宗扬右侧太阳上有一个紫色的伤痕，形状如同闪电。此时正随着山丘下不住传来的濒临死呼喊，在他皮肤上隐隐闪亮，流动着诡异的光泽。

    程宗扬朝自己的太阳摸去，忽然内脏彷佛被抓住用力一拧，忍不住呕吐起来。

    宗扬！段强连忙扶住他。

    程宗扬不停呕吐着，却没有吐出任何物体。这次呕吐与他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那些充满死屍气息的空气不住涌他的鼻，即使他屏住呼吸，仍不断透过皮肤进体内，带来冰冷的寒意。

    伴随屠杀而来的兴奋感越来越强烈，他一边呕吐，一边呼吸着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几乎按捺不住身体的冲动。

    就在程宗扬几乎崩溃的时候，肚脐下方的位置微微一动，充塞在体内的气息彷佛找到了一个泄，像水一样流其中。程宗扬松了气，脸色恢复正常。

    没事了。程宗扬推开段强的手臂，手指微微战栗。

    战场中，胜利的天平正在向秦军一方倾斜，半兽的攻势被秦军方阵遏止，越来越多半兽倒在血泊之中。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秦军背後的山丘後驰出。

    马上的骑手穿着轻便的皮甲，手持弩机，腰佩长剑，鞍侧挂着一支一米五长的短矛，从两翼朝兽蛮围去。秦军的轻骑以其快速机动，总是作为战场的终结者出现，用来拦截袭击撤退的敌军。长平之战秦军以轻骑五千将四十五万赵军断为两截，最终全歼赵军。当秦军的轻骑出现，战斗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战场另一侧，那名分外高大的半兽手中握着巨斧，浓密的长发在风中飘舞。望着战死的同族，他昂起雄狮般的颅，发出一声悲凉的嗥叫。

    叫声在原上远远传开。良久，原处传来一声同样悲凉的回响。高大的半兽扯下颈中的野兽颌骨，在青铜斧上拍得碎。

    簇拥在他周围的兽蛮都露出屈辱和不甘的眼神。兽骨项链是兽蛮武士勇力和荣耀的标志，当他们毁去自己的荣耀，也就意味着承认失败。每一个兽蛮男子都是天生的勇士，宁肯死去也不会服输。当天神创造出天空和大地，他们就是这片原的主。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又一次放弃自己的土地，耻辱地接受失败。

    兽蛮武士开始突围，秦军方阵仍以自己的速率缓慢前进，并没有因为敌军的退却而放弃阵型。骑在马背上的秦军弩手分成小，四散追逐溃散的敌军，无地收割着生命。

    後方的半兽冲来援救自己的同伴，再返身冲秦军轻骑的拦截。对垒的两军转变为一场追逐与反击的混战，战场迅速扩大。

    一支弩矢不知从何处飞来，斜在离两不远地上，矢首沙土，矢尾不住颤抖，上面依稀带着血迹。

    两惊出一身冷汗，不约而同地伏下身体，朝山丘後爬去。

    程宗扬咽了冰凉的水，你还想穿越吗？段强面如土色，他勉强挤出一个充满恐惧的笑容，我们不该穿越到这里，如果……如果……段强想说，如果穿越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许能够实现他的梦想。但没等他说完，程宗扬全身的汗毛忽然间全都竖了起来，嘶声道：段强！一支巨大的长箭蓦然飞来，狠狠从段强颈侧穿过，带出一篷腥红的血雨。

    程宗扬浑身的血都彷佛凝固了。箭矢贯穿了段强的颈部，几乎是一瞬间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右侧的太阳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程宗扬抱住段强的身体跪在地上，脑中一片混。

    『看我的穿越之球！』『穿越成功！』『我要带三件东西：一本《军工制造》，从炼钢到弹药我全都要造；一份历史年表，有了它，我就是半个神仙；再加一挺重机枪——有这三件宝贝在身，我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段强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命运如此荒唐，他终於如愿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却只在这个世界生存了短短几十分钟。在原来的世界，他有金、有车、有……却宣称理想的生活在别处，生命中唯一的梦想就是穿越。当他终於梦想成真，等待他的东西却是一支穿透脖颈的利箭。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结局，还会梦寐以求想要穿越吗？

    程宗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