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一支五百的潼关骑护送一架马车来到凉州城外，亲自领军的校尉辛饮马并没有与当地驻军碰，而是凉州城拂水房的两名目过来接手，然后带领那辆马车悄然城，直奔那座由春秋老将杨慎杏坐镇的副节度使府邸。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从马车上走下一名戴幂蓠帷帽的婀娜子，只不过比起中原一带被文雅士改称为“浅露”的闺秀之物，子的这顶竹檐帷帽显得粗糙不堪。她身边跟随三名健壮扈从，气态沉稳，顾盼自雄如虎狼，发饰古怪不似北凉氏。好在此时北凉道副节度使府邸外的这条街道空无一，否则难免惹遐想。

    距离子最近的一名中年壮汉在打量了府邸样式后，与她窃窃私语询问了几句，得到答案后满脸怒意，身份特殊的子立即小声训斥，那名魁梧汉子显然仍是有些不满，嘀嘀咕咕，没个消停。帷帽之下，子似乎对此颇为神色无奈，怯薛侍卫本就皆是原北庭达官显贵的嫡系子弟出身，身边这位更是不同寻常。

    她对于那名年轻藩王将见面地点放在这里，其实也有几分好奇，在西京的蛛网谍报上显示，离阳大将军杨慎杏在北凉道的子并不好受，暂时挂在老将名下的府邸本不该承接此等军机要务才对，只不过既然清凉山那边已经如此安排，作为远道而来的客，她也只能被迫接受。事实上她预料中的最糟糕局面，极有可能是她连凉州城的廓都没有见到，一行四就悄无声息地毙在途中。现在年轻藩王肯露面，就已算不错的结果，她对清凉山和北凉铁骑的熟悉程度，远不是身边三名心高气傲的怯薛卫能够媲美，这三恐怕这辈子只跟那些卑躬屈膝的南朝遗民打过道，对于那支北凉边军的认知，也只停留在某些粗略兵文谍报的纸面上。

    为他们领路之，是一位神态和气的中年男子，衣着得体，不显得豪奢，却致熨帖，府邸管事模样的中年身边，还跟着位正值妙龄的婢，脸庞秀气，却是丰、蜂腰、肥-和大长腿的诱身段，若是她躺在床榻上，也许就会像极了一匹胭脂烈马。连帷帽子都忍不住多瞧了眼这名府上丫鬟，更别提她身边的怯薛侍卫，毫不遮掩他的眼神炙热，咽了咽唾沫，突然嘿嘿一笑，加快几步，伸手就要去触碰那婢的纤细腰肢，帷帽子来不及阻挡，只不过魁梧怯薛卫也没有得逞，手臂被那位不知何时转身停步的中年管事轻轻握住，汉子使劲挣扎了一下，竟然动弹不得，顿时如临大敌，眼中再无半点轻视，只是不管如何加重力道，始终挣脱不开那名更像读书管事的白皙五指。

    中年管事根本没有正视那名怯薛侍卫，而是看着帷帽子，笑眯眯道：“这儿可不是你们北莽，从来没有赠送美妾侍的风俗，若有能耐让子一见钟，那才是真本事，如果没有，这位姑娘你就老老实实约束好身边的，否则咱们北凉这二十年来，对北莽是怎么个待客之道，相信你们并不陌生。”

    说完这些话，中年不动声色地松开五指，那名面红耳赤的魁梧汉子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另一名年轻怯薛卫悄然向前踏出几部，伸手扶了一把，这才站稳。

    丢了脸面的北莽汉子勃然大怒，伸手握住腰间那柄唯有王帐宗室方可悬佩的金桃皮鞘白虹刀，就要一怒拔刀。

    中年对此无动于衷，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和颜悦色，瞥了眼那个看似只长肌不长脑子的北莽壮汉，微笑道：“如果是想依此试探我们王爷的底线，那我这个做下的，就要忍不住奉劝诸位一句了，此举没意义，也没意思。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魁梧汉子顿时收敛躁神色，但是仍然握住那柄华美佩刀，死死盯住眼前这个藏不露的武道高手。

    与此同时，握刀手腕上的淤青瞬间消失不见。

    显而易见，中年管事身手不俗，而这名先前故意狼狈不堪的怯薛卫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帷帽子淡然问道：“这位先生应该并非这座副节度使府邸的管事吧？”

    中年也不藏藏掖掖，点道：“我在清凉山当差，做点杂务，迎来送往。”

    她顿时恍然大悟，语气里多了些尊敬，笑问道：“可是王府梧桐院出身的宋大管事？”

    父子两代都侍奉北凉徐家的中年，先是眼神示意那名婢继续领路前行，然后与认出他身份的帷帽子并肩而行，笑道：“不曾想郡主也听说过我。”

    帷帽子正是化名樊白的北莽青鸾郡主，有着原马上鼓第一手的美誉，而樊白当年与前任北凉都护陈芝豹的那段故事，英雄美，也曾在北凉广为流传。

    她轻声道：“蜀王曾经在闲聊时多次提起过宋先生的父亲。”

    清凉山大管家宋渔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如今北凉，甚至大概连许多进拂水房稍晚些的谍子死士，都不了解当年那个印象中一年到咳嗽不断的老管事，其实跟听阁李义山和当今褚禄山一样，都是拂水房的创始，湖底老魁当初之所以会被禁锢在听湖底下，是敌不过剑九黄的缘故，可是剑九黄为何会留在清凉山当马夫，就又是一桩早已淹没在拂水房密档处的秘事了。徐骁封王就藩北凉之后，无数中原遗民和江湖莽多如过江之鲫，纷纷前往清凉山向徐家报仇，如果说当时手段尽出也杀不掉老瘸子屠，是因为徐骁当时身边有徐偃兵韩崂山这对王绣师弟担任贴身扈从，那么那时候经常逛北凉三州的世子殿下徐凤年，身边明面上的仆从扈从，若说跟同样不务正业的北凉将种子弟争风吃醋还算凑合，但是遇上真正的江湖高手顶尖刺客，可就不够看了，为何徐凤年依旧能够活蹦跳到世袭罔替？

    当时的梧桐院管事宋渔，这个言语和煦、脾气温醇的不起眼物，早年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忙着给无良世子殿下喝花酒付钱结账，为那些了主法眼的游侠儿赠送黄金白银匾额，像是只会为世子殿下做些擦勾当的无害家伙，就是一切的真相。

    在白狐儿脸看遍听湖武库秘笈之前，其实还有一率先完成这项壮举。

    这个就是宋渔，虽然因为年少时曾经身受重创的缘故，落下难以根治的病根，导致至今只有二品小宗师的体魄，但是无论眼界之高，还是博采众家之长后的种种指玄境秘术，宋渔可谓当之无愧的清

    凉山徐凤年之后第二。

    当樊白被宋渔领到一处湖边亭附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年轻藩王。

    亭子里的座位并无主客之别和高下之分，年轻藩王身边围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书生、一个身材高大的威严老、以及与老有六七分面貌神似的中年。

    看到樊白一行后，年轻藩王缓缓起身，走到台阶顶部，面带微笑，迎接这位悄然潜凉州的敌国郡主。

    樊白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后，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对这个姓徐的年轻更加憎恶。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也许是此迫使陈芝豹离开了北凉，也许是此徐骁嫡长子的身份，也行是那场葫芦惨烈战役传北莽王帐的后遗症，也许是前不久刚刚听到的洪敬岩死讯。

    樊白迅速压下心的厌恶绪，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毕竟在徐凤年这种武评大宗师面前稍稍流露出一点异样，就会被抓住端倪。

    虽然四个男原先都在喝酒，但亭中摆有一张小巧致的黄花梨几案，整套茶具一应俱全，想必这也算是北凉的待客之道，对待沙场之外的子。

    果不其然，那名身形妖娆的貌美婢跟随樊白一起走上台阶，眉眼低顺，脚步轻灵，坐在了几案一侧，动作娴熟地开始煮茶。

    随着洪嘉北奔的落幕，不乏有天潢贵胄身份的春秋遗民们，为北莽权贵带去一春风化雨的中原文雅气象，饮茶便是其中一事，在这之前，北莽对于中原的饮茶印象，无非就是放茶叶和倒茶水两个动作，如今倒是连七禁十二宜这般比大奉时期还要愈发讲究的繁缛规矩，都成为定例了，而且有模有样。

    徐凤年重新落座，跟摘掉帷帽的樊白相视而坐，为她介绍其余几的身份，分别是龙虎山的白莲先生，现任北凉道副节度使杨慎杏，暂任蓟州副将的杨慎杏之子杨虎臣，最后添上一句，都不是外，她青鸾郡主尽管畅所欲言。

    在樊白字斟句酌小心思量的时候，徐凤年突然望向亭子外的三名北莽怯薛侍卫，收回视线对她缓缓说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那种金桃皮鞘白虹刀，是耶律皇室在三十年前监制出炉，总计不过十六把，除去王帐库藏的几把，整个北莽也就赐下九把，黄宋濮、柳珪还有杨元赞都获得过，最近两把，好像是董卓当上南院大王和种檀升任夏捺钵，亭外之能够腰挎此刀，而且一看就是悬佩多年的旧物，本王相信身份怎么都不会低于郡主，不如一起亭喝酒，尝一尝咱们北凉的绿蚁？”

    樊白眼神中闪过一抹讶异，正要开说话，结果这位年轻藩王下句话差点让她愤然起身。

    “之所以知晓此刀来历，与博闻强识无关，只不过一来听阁早就这款刀的实样，好像正是早年徐骁在原上，从一位耶律王爷的腰间亲手摘下的，去年杨元赞在葫芦又留下了一柄。”

    她冷笑道：“王爷自然是战功显赫，不输父辈，只不过无需用这款战刀来提醒外。”

    徐凤年摇笑道：“郡主多想了，本王如果想跟你耀武扬威，就不会在这里接见你们四了，你们既然从幽州而来，我让你们直奔葫芦岂不是更加简单省事？”

    樊白猛然起身。

    徐凤年视而不见，伸手去拿起酒杯的时候，平淡道：“千里迢迢来到凉州城，郡主离席后再想坐下，可就没先前那么容易了。”

    她微微一笑，转对那名隐藏身份的挎刀怯薛卫用北莽言语说了一句，后者大踏步走向凉亭，她也随之重新坦然落座。

    徐凤年开门见山问道：“本王很好奇，是哪位大物促成郡主此行南下？”

    她也直截了当回答道：“正是太子殿下。”

    徐凤年并没有太多意外，嗯了一声，“那么他到底开出了多大的价格，来买你们北莽皇帝的宝座？”

    樊白摇道：“王爷这句话就说得偏颇了，将来北莽龙椅谁来坐，王爷今做出的决定，确实会有不小影响，但还不至于到达王爷言下之意的那种地步。”

    徐凤年笑道：“不至于？那么郡主冒着杀的风险来北凉做什么，喝西北风？”

    樊白欲言又止。

    那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煮茶的婢，分壶完毕，本该奉茶，只是不敢打扰双方，显得有些为难。

    徐凤年适时解围道：“郡主，这是今年的春神湖新茶，你尝一尝，不过凉州不比陵州，井水都不多，更别提去找山林甘泉，所以郡主将就着喝。”

    樊白接出三指接过那七分满的茶杯，低喝了一。

    她的腰肢始终挺直。

    她当然是一位动的尤物，浑身上下有一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气态。

    而这种能够拒常千里之外的气息，恰恰是正中某一类上位者的下怀。

    相信几乎所有男，在这位郡主和那名婢之间选择，都会选择前者。

    只不过徐凤年的眼神始终清澈，对于那名站在青鸾郡主身后怯薛卫按刀而立的俯视打量，也没有理会。

    徐凤年在她轻轻放下茶杯后，“本王原先以为是耶律东床的授意，毕竟此在返回北莽之前，在邓茂的陪同下专程去武当山跟我见过一面，当时他也开过一个价，当初洪敬岩的柔然铁骑能够保持完整建制地离开葫芦，一来当然是他识趣地避而不战，二来也是那桩买卖里提到了柔然铁骑的事，加上我们的目标主要是杨元赞的主力大军，也不愿意在柔然铁骑身上费兵力。本王如此坦诚相见，而郡主身后有站着一位比耶律东床更有来的北莽太子殿下，接下来的报价，本王觉得怎么都不应该低于耶律东床才对。”

    这个消息在北莽郡主耳中堪称石天惊。

    耶律东床有野心并不奇怪，但他无法无天地在第一场凉莽大战尚未尘埃落定之际，就早早跟北凉王面对面做买卖，这如果被原王帐那边证实无误，本就貌合神离的两个姓氏之间，必然会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以至于徐凤年接下来那句玩笑话，让她没有感觉到半点可笑，反而遍体生寒。

    “比如本王当年还是那个游手好闲的世子殿下，遇上那些误以为是江湖高手的游侠，很是仰慕，他们若是收银子收得少了，本王非但不会高兴，还要生气，觉得是瞧不起那个‘世子殿下’的身份。所以这次你们太子殿下派郡主来北凉，‘银子’一定要带够啊。”

    她轻轻吐出一气，第一次凝视着这位年轻藩王，或者说是第一次正眼看待这个年轻，不过没有急于开。

    突然，徐凤年抬望向亭外那两名面无表的普通怯薛卫，“咦？有杀气啊。”

    青鸾郡主先是一愣，然后神剧变，立即转望去。

    但是在满亭物的注视下，两名怯薛卫都是一脸茫然。

    刹那之间。

    亭内有拔刀出鞘。

    一刀之下，威势不弱于顾剑棠的方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