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

    第八章 峥嵘 （四）

    第八章 峥嵘 （四）

    夕阳不忍看这间惨剧，终于沉没于浓烟背后。更多小说 ltxs520.com

    沾着血的官靴，在长街上缓缓而行。每一步踏下，黑暗便更加浓郁一分。，每一步踏下，夜幕就又变厚数层。郭允明一步接着一步向前走去，黑暗如同巨兽般，紧随其后，将街道和院落一尺接一尺吞噬，最终，将整个汴梁城吞没进墨一般的长夜当中。

    几点鬼火，忽然在无边的黑暗中跳起，隐隐照出半边宫墙的颜色。飞龙使后赞，带着十余个太监打扮的家伙，幽魂般穿过宫门，在鬼火般的灯笼指引下，小跑着穿过满是血迹的长街，在黑暗的最处，与另外一大团鬼火般的灯笼汇聚在了一起。

    “郭大，陛下请你立刻回宫！”顾不得将呼吸调整均匀，后赞朝着正在灯笼下检视的郭允明躬身，大声宣告。

    “宫？这么晚了，敢问陛下宣郭某宫所为何事？”郭允明轻轻皱了皱眉，在问话中，不着痕迹地将“回”字，替换成了字。

    刚刚替皇帝诛杀了顾命大臣史弘肇、杨邠、王章，以及三麾下的一“党羽”，将权柄重新收回于刘家，他自问有资格被宣内宫议事，而不是像原来一样继续跟皇帝不清不楚。

    “陛下，陛下……”飞龙使后赞也敏感地意识到“回”和“”两个字之间的不同，擦了把脸上的油汗，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陛下也没说是什么事，想必，想必是见夜色了，担心大的安危吧！”

    “陛下相待之恩，微臣没齿难忘！”郭允明立刻将面孔转向皇宫，遥遥行礼。随即，却又板起了脸，对着后赞大声说道：“麻烦后大去跟陛下汇报，就说微臣正在全城追索史、杨等贼的余孽，实在无暇分身他顾。若非急事，请容微臣明早在紫宸殿当面奏对。”

    汴梁宫城原本为宣武军节度使府衙，经历后梁、后唐和后晋三个朝廷的不断改建，如今规模已经直追唐代的大明宫。里边的许多建筑物的格局和名字，也从大明宫原封不动的照搬了过来。

    此刻郭允明中的紫宸殿，位于文德殿之内，自是尚书、宰相、枢密使等肱骨重臣小范围跟皇帝商讨朝政的地方，俗称内阁。自唐初时起，凡是可紫宸殿奏对者，便被称称为阁。只要一只脚踏此门，无论年龄大小，爵位高低，身份都比只能在外朝议事的官员显赫百倍。

    所以“紫宸殿”这三个字，在落在了后赞耳朵里的刹那间，就令此脸上的油汗滚滚如浆。期期艾艾半晌，才硬着皮劝道：“这，这不太好吧！陛下，陛下可是拿，拿大当作腹心。今天被杀掉的这些臣贼子虽然罪不容恕，可陛下终究，终究是，终究是一位有道仁君。这会儿，这会儿心里，心里可能，可能有些难过。需要，需要郭大您当面开解。”

    难得他齿便给，居然将小皇帝催郭允明回内宫厮混的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令此刻踌躇满志的郭某，既满足了面子，又感觉到了皇帝陛下的迫切需求。于是乎，便又拿起一块白绢擦了擦手，笑着答应，“也罢，既然陛下宣召，做臣子即便再忙，也不该拖延。你先回去覆命，跟陛下说，微臣随后就到。”

    “是，谢大！”后赞行了个礼，满脸感激地回应。在转过身的一刹那，脸上的表却立刻就变成了轻蔑，‘哼，不过是个卖眼的，装什么装？还想阁，的，即便陛下再不拿名声当一回事，你也过不了太后那一关！‘

    然而蔑视归蔑视，表面上，他却没勇气对小皇帝的断袖分桃之癖说三道四。一溜烟地跑回了皇宫，将郭允明即将奉诏的消息向刘承佑当面汇报。

    刘承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此刻正烦躁得难受。闻听郭允明即将回宫相见，顿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舒爽。重新抖擞起神，大声吩咐，“来，给朕去准备酒宴。朕，朕一会儿，一会儿要跟郭卿小酌几杯，以庆，以庆他为朕斩除佞之功！”

    “是！”太监宫们早就对刘承佑的个癖好见怪不怪，纷纷答应着，去御膳房传令。不一会儿，便将数道冷食和珍贵果蔬，呈了寝宫当中。

    郭允明也恰恰赶回，故意没有换掉染满血的罩袍和官靴，带着满身杀气朝着刘承佑躬身行礼，“臣，郭允明参见陛下。恭贺陛下剪除佞，重塑朝纲！”

    “这，这还不都是卿的功劳？”刘承佑丝毫不觉得对方身上的杀气和血迹碍眼，走上前，一把拉住郭允明的手腕，“咱，咱们之间不用如此客气。快，你快去换身常服。朕，朕这厢让温了酒等你！”

    “微臣，微臣谢陛下鸿恩！”郭允明再度躬身致谢，借机不动声色地挣脱出自己的手腕。

    刘承佑微微皱眉，心中瞬间涌起了几分失落。然而，他却很快就将这绪压了下去，张开双臂将郭允明抱在怀里，用极低的声音在对方耳畔催促，“快，卿快去换衣服，朕，朕叫替你准备了一套苏绸。是江南进贡给伪唐昏主专用的，寻常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你穿上一定，一定比那李璟倜傥许多！”

    “陛下，陛下鸿恩，臣，臣铭刻五内！”郭允明脸色微变，却不敢再次挣脱。强忍心中厌恶，大声致谢。

    “都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刘承佑终于心满意足，松开胳膊，笑着吩咐：“来，带郭卿去更衣。”

    “遵命！”太监们拖长声音回应，随即像伺候妃嫔般，将郭允明送进了侧殿。小心翼翼

    换掉了全身内外的衣物，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此洗手、净面，梳，傅，直到从到脚打扮一新，才又将其送回了皇帝面前。

    郭允明长得原本就俊俏，烛光下被贡品级的苏绸一衬，愈发显得如玉树临风。把个刘承佑登时看得眼神发直，腹内百爪挠心，呆愣愣好半晌，才擦了擦嘴角的水，笑着说道：“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朕，朕先前读书读到此处，总觉得古夸张。如今才知道，古诚不我欺！” （注1）

    “微臣不才，愿为陛下的宋子渊，周公瑾！”郭允明长揖及地，大声回应。（注2）

    唯恐刘承佑听不懂，他刻意在宋玉和周瑜两的表字之前，加上了姓氏。以期待对方能理解自己从今天起，愿意做一个栋梁之臣，而不是后宫玩物的心思。谁料刘承佑的眼神连挪都未曾挪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领外白皙的脖颈，笑着点，“好，好，你想做什么朕都答应。宋玉和周瑜，哪里比得上卿？来，座，先跟朕了这杯。从今往后，朕与你再也不用看别的脸色！”

    “谢陛下赐！”郭允明心中叹了气，座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朕，朕今天一直在担心你，生怕，生怕你不小心出了事。”刘承佑也把手中的酒水喝了，一边继续痴痴地盯着郭允明的脸，一边大声表白。“其实，其实逃走几个臣贼子，朕一点儿都不在乎。史弘肇都被朕亲手给宰了，其他不过是孤魂野鬼，还能翻起什么风来？朕，朕只担心你一个！”

    “敢劳陛下挂怀，微臣死罪，死罪！”受不了刘承佑饿狼般的目光，郭允明躬下身，大声回应。

    “都跟你说过，不要跟朕客气了！”刘承佑根本没感觉到郭允明隐藏在话语里的疏远之意，或者是感觉到了却故意置之不理，又抓起一盏酒，笑嘻嘻地走向了后者，“来，第二杯让朕来喂你。在朕心里，一万个臣余孽，都比你不上。”

    “谢陛下，谢陛下器重！”郭允明想要拒绝，却又怕刘承佑下不了台。硬着皮在刘承佑手里吸了一，然后大声提醒，“陛下，臣有一事，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什么事不能留到明天再说？”刘承佑火热的心脏，顿时被泼了一瓢冷水。皱紧眉，大声抱怨，“朕都为你担心一整天了，你就不能让朕开心一会儿？”

    “微臣知罪，但此事关系到你我生死，所以不得不尽早启奏！”郭允明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后退半步，躬身谢罪。

    “算了，你说吧！”刘承佑心中顿时又涌起了几分不忍，摆摆手，气哼哼地吩咐。“朕什么时候真的怪罪过你？”

    “谢陛下！”郭允明心中偷偷叹了气，大声致谢。随即，站直身体，郑重补充：“在微臣的原本谋划中，诛杀史弘肇和杨邠两贼之后，开封府的马应该立刻出动，将郭威的家全部生擒。以此作为质要挟郭贼，即便不能令其束手就缚，也可以在两军战时杀其全家，其心神……”

    刘承佑根本听不懂郭允明在说什么，只是想早点儿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摆摆手，大声打断：“此事朕已经知道了。刘铢嗜杀成，朕光想着他跟史弘肇有旧怨，却忘记了他杀红了眼睛之后就会不管不顾！如今朕还留他有用，你就不要再怪他了。等后江山安稳下来，朕，朕肯定会狠狠责罚他一顿，替卿出了今天这恶气！”

    “微臣，微臣多谢陛下！”郭允明再度偷偷叹气，又给刘承佑道过了谢，然后继续耐着子补充，“已死之不能复生，微臣也就不敢再怪罪刘铢无谋了。然家一死，郭贼便彻底了无牵挂。消息只要传到邺都，其必将率领麾下将士铤而走险！”

    “噢，这个，朕已经按照你的安排，下旨召两个叔父带兵卫。”刘承佑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事多费脑子，笑了笑，随大声回应。

    他的两个叔父，河东节度使刘崇和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都是一等一的良将。麾下兵卒也称得上是劲旅。如果能奉命卫，联手对付郭威，未必就不能将后者一战成擒。

    然而，前提是，两位皇叔都肯奉诏。慕容彦超如何反应郭允明不敢推测，但是他却坚信，刘崇未必肯替小皇帝卖命。首先，此在刘知远去世时，就曾经蠢蠢欲动，全凭着史弘肇和郭威两个的联手打压，才勉强偃旗息鼓。其次，从今天聂文进带兵围攻史弘肇府邸时，刘崇家中仆的反应上看，史、刘两家的关系，恐怕不只是左邻右舍那么简单。很可能双方早已在暗中勾结，只是还未来得及将谋付诸实施而已。

    “两位皇叔都是当世名将，如果他们能及时带兵卫，定会让郭贼碰个血流！”好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官儿，论绕着弯子说话的本事，郭允明可一点儿不比外边的大臣差。稍作斟酌，便向刘承佑婉转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忧，“然而太原与汴梁之间，还隔着泽潞二州。泽潞节度使常思与郭威两个相莫逆，万一他提兵挡住河东节度使的去路，恐怕太原兵马，未必能赶在郭贼杀到之前卫汴梁！”

    “嘶……”听到此处，小皇帝刘承佑心中的欲火终于稍稍降了一些温度，沉吟了片刻，低声道：“的确，那常思老贼跟郭贼很可能会狼狈为。那样的话，咱们该怎么办? 你别卖关子，直接给朕出个主意便是！”

    “如今之计，只能先驱虎吞狼！”郭允明早就猜到刘承佑会把事全推给自己，假装很为难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给出了自己早就预备好的答案，“符彦卿前些子试图将儿嫁郭家，却被郭威婉拒，心中不可能不觉得屈辱。陛下可以给符彦卿一道圣旨，命其率部剿灭郭贼。只要他肯奉旨，郭贼就会被绊在黄河之北，轻易到不了汴梁！”

    “准奏！准奏！卿马上就可以替朕拟旨。枢密院和中书省的印信，刚刚被收回了放在朕这里！”刘承佑顿时觉得心里一松，高兴地连连挥手。

    “还请陛下也给高行周父子也下一道圣旨，命他们提兵黄河之上，让郭贼片甲无法渡河！”郭允明拱拱手，继续大声补充。

    “准奏！准奏！”刘承佑毫不犹豫，大声答应。仿佛郭允明才是刘汉江山的主，自己只是一个正在拼命讨好主的太监。

    “定州防御使、莫州节度使、瀛洲节度使还有沧州防御使那边，也请陛下给他们分别赐一道圣旨，让他们出兵牵制郭贼侧后！”郭允明也不客气，将准备调动的兵将一一列出。

    “准，准！”刘承佑连连点，忽然，却又瞪圆了眼睛，大声询问，“沧州防御使？卿，卿可是说那石家无赖子？他，他是郭威老贼一手扶持起来的，岂肯服从朕的调遣？”

    “陛下莫非忘记此子派在汴梁上下打点的事了？”郭允明笑容一冷，满脸恶毒，“臣曾经劝陛下就假装上了他的当，不再视他为心腹之患。现在，正是陛下将计就计之时。只要圣旨送到了沧州，无论他肯不肯奉诏，郭威都会对他生出防范之心。而他感觉到郭威的猜忌，想必也会给自己留点儿自保的本钱，不肯再出全力替郭贼赴汤蹈火。如此，等同于陛下用一纸诏书，就废掉了郭贼的一路爪牙。如此一本万利之事，陛下又何乐而不为之？”

    注1：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此语出自《孟子》。子都是春秋第一美男子，受郑庄公宠。后世便以子都代指美男。

    注2：宋玉，古代四大美男之一。以文采风流而著称，在政治方面，其实也很有建树。曾经劝楚国的国君联合赵国共同抗击秦兵。在当时楚国的大臣里，难得地预见了六国如不联合，便会相继覆灭的悲哀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