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三、午后光景如梦幻（下）

    三叔母出去后，谢道韫独自坐在书案边，芳心忐忑，思绪纷，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住陆葳蕤了，也肯定让陈之为难了，双娶两大士族郎，哪有那么容易！唉，多少繁难奥的玄学义理，她都能迅速理清其脉络，提纲挈领，一语中的，但之一字，却是参悟不透，易一名而三义，一字而万义，各各不同，别有怀抱，智力高超之辈也难免困其中——

    陈之进来了，径来书案前与谢道韫对坐，谢道韫睫毛一闪，瞥了陈之一眼，陈之喜忧不形于色，只听陈之轻声道：“道韫，安石公没有迫我，这也是我的心意，嗯，正中下怀。龙腾小说网 ltxs520.com”

    “正中下怀，这词用得可真是——”，谢道韫低下去，只看着衣带上的一块小玉珮，丰盛的簪花大髻端在陈之面前，一张脸只露高洁的额角，还有鼻尖，还有忽忽扇动的睫毛，白皙的后颈似乎都红了，她很想问三叔父方才单独对陈之说了些什么、三叔父有何良策？但这事她哪里开得了！

    陈之又道：“等下我去见葳蕤，虽然挺难开的，但瞒着她、让别告诉她就更不好。”

    谢道韫吃吃道：“子重，我，我去拜访一下葳蕤吧，她来探望了我两回——”

    陈之道：“你后去陆府回访吧。”

    谢道韫低低的应了一声，一直没敢抬。

    陈之看着案高高的卷帙，说道：“道韫，我去两淮尚早，你每神佳时就披览收集半个时辰，莫要过于劳心，这样对病不利——来，伸右手，我看看你脉象比前些时如何？”

    谢道韫伸右手，陈之三根指搭在她右腕寸上，但觉谢道韫心动过速，便道：“调匀内息，莫使心。”随即又觉得自己也心境不宁，切脉者自己要心如古井不波，他现在不适合为诊病，便道：“我过两再来看你，你小心将养着。”将谢道韫的手掌翻过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按了一下，便起身出门去，留下谢道韫一独自痴坐了许久——

    这午后光景，真如梦幻。

    ……

    陈之回到陈宅东园时，已黄昏，却见双廊楼前的小厅里独臂荆正与冉盛说话，荆就是刚才到的，风尘仆仆，满面风霜，见到陈之，荆欢喜不已，赶紧从怀里摸出几封书信，分别是族长陈咸、嫂子丁幼微、还有润儿和宗之写给陈之的信，又说宗之小郎君现在吴郡徐氏堂求学，知丑叔将回钱唐，宗之就寄语说要在吴郡等候丑叔一道回乡——

    冉盛看到润儿没有书信寄他，甚感失落，以前润儿都会在写给她丑叔的信里附一书帖给冉盛，虽只是寥寥数语，无非是询问学业之类，但冉盛总要赏看个半天——

    来德一行已于本月初回到钱唐陈家坞，带回了陈之回到建康的消息，那真是举族欢腾，荆急欲见到冉盛，便请命前来送信，信中也无其他要事，只有浓浓的亲的思念，族长陈咸和嫂子丁幼微都叮嘱陈之能在腊月初一前赶回陈家坞，因为今年腊月初一是陈之二十岁生，至于谢道韫的事，丁幼微已从来德中得知陈之去为谢道韫诊治过了，据说能治，丁幼微既宽慰又担忧，不知小郎将如何面对陆葳蕤和谢道韫？

    冉盛私下里向荆说起在邺城龙冈寺遇见他先父冉闵手下的司隶校尉藉罴之事，荆就是藉罴的家将，荆惊喜集，却问：“小主公为何不把藉将军带回江东颐养天年啊？”

    冉盛道：“我和阿兄都劝过藉校尉，要带他南下，可藉校尉说他年老体衰，经不得长途颠簸——藉校尉身体甚是虚弱，只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季。”

    荆不禁流下两行浊泪。

    荆得知小郎君陈之已经是六品司州司马，冉盛也是七品骑军校尉了，陈之还将受命重建北府兵，明后年将北伐，荆大喜，说道：“老亦可效微劳，老能招揽一部分乞活军旧部来投奔北府兵。”

    冉盛向陈之禀知此事，陈之却有些担忧冉盛真实身份泄露，东晋朝廷视冉闵为篡位者，只怕很难相容冉盛，值此非常时期，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陈之道：“此事不急，北伐中原时再议，荆叔熟知中原故事，就留在我这里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