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第八十二章 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太平门位于南京城东北，因南京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法司就在门外，相传夜便是哀声四起，因而此门便得名太平二字。更多小说 ltxs520.com由于这是南京诸门之中唯一没有水路环绕的城门，守城的官军也比其他诸门来得多，对于城者的搜查更是尤其仔细。相反，往北郊出城的相对较少，这盘查就松得多。

    多花了几个铜子，徐勋这辆车没怎么查验就轻轻巧巧就出了太平门。上了官道，他忍不住一再往身边瞟，见小丫咬牙切齿就是不看他，他忍不住叹了一气道：“就算你家大小姐忧心赵家婚，会大大方方允准你出来。可这一趟来回起码得一整天，万一晚上赶不回去，你家老爷难道还会察觉不到家里少了？到时候追问下来你怎么办？”

    “不用你管！”沈悦也不抬地撂下这么一句，老半晌悄悄抬了抬眼，见徐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这才轻哼一声道，“我家老太太这几身体不好，大小姐借到鸣寺拜佛祈福，还说要住一晚上。总之都安排好了，不用你心。”

    同车的李庆娘看着沈悦这一身男子装扮和用她特制油彩涂抹过的脸、脖子和手，再瞟了一眼都已经改换面，年纪粗看至少大了十岁的徐勋和瑞生，想要叹气又不能当着徐勋的面，心里简直把自己埋怨死了。要不是她教沈悦从小习武，又磨不过她的央求，小时候也不知道编了多少侠侠客的故事给小丫讲了，能把养成这样的烈？就算沈家不算书香门第，哪怕为了避免招耳目，可连这男同车都来了，这要是被发现可怎么了得！

    听说沈家那位大小姐还这样大费周章，徐勋眉一挑，心里倒是觉得那位千金行事比沈光大方周全，还挺会为下着想。眼见劝说不动，他也就不费那舌了，反而是见瑞生坐在车厢中一动不敢动的局促模样，他冷不丁把一个扁圆的剔红牡丹纹捧盒递了过去。

    “啊？”

    “呆坐着无聊，来，吃两个蜜饯果子润润嗓子，然后说两段你在乡下的趣事来听听。”

    瑞生正在那出神。他没想到徐迢竟把陶泓送给了徐勋，更没想到陶泓还识得不少粗浅文字，才刚来就能在家里整理书架，而他因为这身份，再能留在自家少爷身边的子屈指可数，免不了暗地里自怨自艾。而今天徐勋出门把陶泓放在家里留守，而是带了他出来，他越发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没能耐，这会儿听了徐勋这话，他一时就有些呆呆脑的。

    “愣着什么，说啊？”

    见瑞生还是不开窍，徐勋忍不住屈了食指中指，一下子就给了小家伙一个重重的栗枣，见其抱着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他才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你是要进宫的。一进宫门似海，以后要再这样自由出来闲逛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就凭你这待接物的本事，到了里兴许真得被吞得连骨都不剩。所以，这些天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去哪你就跟到哪，好好看看学学。读书认字眼下我教你也来不及，能教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啊！”

    此话一出，别说瑞生完完全全愣住了，就连沈悦和李庆娘也忍不住为之大讶。沈悦侧着看了徐勋好一阵子，突然冲着他扑哧一笑：“我就没听说过哪家少爷有这么待小厮的……不过听着怪让感动的，看不出你这小骗子还是个好！”

    “我家少爷当然是好！”瑞生气呼呼地瞪了沈悦一眼，随即把捧盒往位子上一撂，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在徐勋面前跪了下去，满脸郑重地要磕，可两只胳膊偏被一把托住，这脑袋怎么都碰不下去。抬起看见徐勋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终于忍不住有些酸涩的眼睛，眼泪竟是夺眶而出，随即更是使劲吸了吸鼻子，脱而出道，“少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又哭了！

    对于这时不时如同一般掉眼泪的小家伙，徐勋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心中不忍，于是索板着脸递了旁边盒子里的一沓细纸过去，见其红着脸转过身又是擦脸又是擤鼻子，好半晌才转过身来，他这才笑道：“别那么严肃，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动不动磕什么！好了，还是刚刚那话，你从前在乡下有什么趣事，都说出来听听！”

    有了瑞生的活跃，这接下来的一路自然是有说有笑。就连本是赌气一定要跟来的沈悦，也被瑞生比划着说当年种出老大一个南瓜，却被别家猪圈里窜出来的猪咬了大半个，结果害他鼓足勇气和那猪斗了一场，自己鼻青脸肿却没能猪夺食的往事给逗乐了。外驾车的徐良听着车中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孤苦伶仃大半辈子，除了那个贼和尚，他就没什么其他亲近的，没想到快到知天命之年竟是能经历这般热闹，哪怕这趟去京城没个结果，他也知足了！

    从官道拐上了小道，一身乡间打扮的李庆娘便出了车厢和徐良并排坐着指引路途，为免惊动村里其他，不多时就把车停在了一处少经过的树林里。按徐勋的说法，就李庆娘带路，他带着瑞生过去就够了，可小丫哪里肯，再加上徐良也担心路上遇到歹，于是一行五个就这么浩浩开了过去，让他无奈得很。

    接下来虽是老长一段步行，身体大好的他自然丝毫不怵，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身边那小丫竟是鬓角额间连汗都没出，那短衫长裤底下的一双大脚步履如飞。

    见了这一双大脚，徐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怀疑也没了。小丫那子暂且不提，大明朝开国那会儿，马皇后的大脚甚至被称之为奇葩，现如今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天足？

    由于李庆娘之前来过，因而一帮并没有循着来往的主路村，而是绕了一条远却没的小路。据她一路走一路解说，那余浩原本在村里还算是一个富户，可从前赵家有家盗财远走高飞，赵家遍寻不着，便诬赖了他窝赃，于是祖传的几十亩良田就这么被讹走了。罐子摔的余浩又被勾搭上了赌博，欠下了赵家的高利贷还不起，竟是被寻上门来要卖了妻，那一对母却烈，竟是在押着她们过河时投了淮水。

    “他浑浑噩噩不吃不喝，我上次虽劝解过一回，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差不多就是在寻死。”

    李庆娘这一叹气，从徐良到瑞生，从徐勋到沈悦，全都是默然不语。徐良半辈子蹉跎见惯了各种私惨事，自己的房子甚至也被一把火烧了；瑞生年纪小子又腼腆，却是被父亲害成了如此光景；徐勋前世大起大落，今生从初来乍到开始就始终在挣扎求存；李庆娘因娘家见罪被夫家驱逐，改换面隐身沈家做了二十多年仆；就连自小锦衣玉食如沈悦，也躲不开赵家的婚姻算计。五个默立在那儿好一会儿，徐勋才咳嗽一声打了这难言的沉寂。

    “李妈妈，是不是就是那座茅屋？”

    恍然回神的李庆娘抬起看了看，见前不远处就是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便点了点。这时候，徐勋就唤了瑞生过来，却是冲徐良说道：“大叔，如意烦你照看，我和瑞生一块过去，李妈妈也不要跟了，否则谁都知道这事后有你沈家掺和。”

    一听这话，沈悦顿时不依了：“喂，我都改换面了，你别想撂下我！”

    “去这么多嘛，又不是去打架！”徐勋见小丫被自己噎得哑无言，下一刻便犹如对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在这儿安安心心等着，就算碰到什么事，徐大叔那身手也稳稳护得住你。”

    眼见李庆娘也冲自己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竟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勋主仆俩上去了，沈悦不禁瞠目结舌，随即气咻咻地正要追上去，却被徐良一把拦住了。

    “丫，勋小哥既然说了，咱们就在这等着。”眼见小丫仿佛要发飙，徐良竟是笑呵呵地挤了挤眼睛，轻声说道，“别急别急，等他们走远，咱们悄悄跟上到外听壁角去。”

    徐勋自然不知道徐良竟是给小丫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一进茅屋，他就闻到一难闻的馊臭味道，而四周糟糟的陈设以及昏暗的光线更使得他实在难以习惯。好一会儿，他才看到靠墙一个稻堆前，有一个合衣对墙而卧的影。他想了想就示意瑞生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有意加重了脚步走上前去。然而，即便他已经到了那身后，那却没有一丝一毫反应。

    见这光景，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为什么不拉上仇垫背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