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第九十章 金陵第一案（一）

    作为占据一百余亩的南京国子监，内中建筑大多是洪武永乐年间留下的，历经多年整修，可以说是建筑鳞次栉比也不为过。龙腾小说 ltxs520.com除却之前提过的正堂彝伦堂和六座支堂之外，尚有讲院、圃、菜圃、磨坊、仓库等等，而所谓的藏则是足足有四座，临门的这一座是后起的，一直被指摘说是不伦不类，章懋上任之后就一直想把这楼拆了在后重造。

    想归这么想，可即便这位祭酒大再看这座藏不顺眼，也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座楼随着上那浑身浇透了油，手拿火石火折子的汉子一道付之一炬。然而，因为之前国子监闹事的缘故，这位老爷子当即对院内的杂役皂隶等等来了一次大洗牌，一下子扫地出门的数以十计。

    于是，国子监原本有职司的教官就不到五十个，这学生却有好几千，杂役皂隶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关键时刻竟是手严重不足。眼下面对这个光景，顾不得绳愆厅的事径直赶过来的老爷子就是再气急败坏，也有些束手无策。

    “给老夫找几个，从后上去，一定要把平平安安弄下来！”

    “大司成，我早就问过了，可那些杂役皂隶谁都不肯。”罗钦顺无奈地摇了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换成平，章懋绝对不会说出这样唯利是图的话来，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几乎想都不想就脱而出。见罗钦顺面色难看，其他几个亦是相顾赧颜，他一下子想到了刚上任时听说的事，面色一时就沉了下来。

    之前谢铎固然是好心给教官全部解决了安居问题，可这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如今他又一气开革了那许多，轻飘飘一句重赏，谁能应和？

    “况且最要紧的是……”罗钦顺看看左右面色如土的那些学官们，又压低了声音说，“这藏乃是砖木所造，内中的书全都是容易点着的。若是他真的把心一横引燃了自个，那到时候整座藏就会付之一炬，进去的必无幸理。”

    章懋仰看着那个疯狂得大叫大嚷的，一时面色铁青。然而，他不像这些纯粹当学官的名儒，不但有几十年教书育的经验，更有多年地方官的资历在。尽管心压着满满当当的怒火，可他吸了一气，还是中气十足地高喝了一声。

    “国子监乃是文翰重地，非监生学官不得擅，即便朝廷大员亦是如此。尔就算有冤，大可到应天府衙和上元江宁县衙申诉，怎敢到这儿扬言**？你若幡然醒悟立时下楼，老夫国子监祭酒章懋，可在诸位大面前替你求，否则罪延三族，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罪延三族？哈哈哈哈！”

    楼上原本正一条一条颠来倒去念着赵钦那些罪名的余浩突然大笑了起来。良久，他才一手扶着栏杆看着下的章懋，一字一句地说道：“章大就不用担心我的三族了，小民三代单传，就我一根独苗，我婆娘家里也是父母死绝了，她和我家闺被放高利贷的赵家追利钱，活活着跳了江，我家里是我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到府衙县衙告状？我递过三张状纸之后，从句容到南京，连个敢替我写状纸的都没有，我还告什么状！老天爷既然瞎了，那我就一把火让他开眼！”

    此时此刻，章懋已经在心里把应天府衙以及上元江宁县衙的官员骂了个狗血淋。他自负清正廉洁，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等欺压良民百姓的事，当即竟是脱而出道：“你下来，我章懋给你做主！”

    “哈？哈哈哈哈哈！”

    余浩闻言再次大笑了起来，那手舞足蹈的光景竟似乎是随时可能从楼上一栽倒下来。眼见这般光景，下有的捏着一把冷汗，有的却暗自祈祷这家伙摔死了算数，更有的窃窃私语了起来。所有监生和学官都在念叨着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但凡是有些心眼的都明白，无论事如何，这赵钦哪怕不革职，也万万不可能在南京再呆下去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听说赵钦还是章大的座上嘉宾，你凭什么敢说给我做主！”余浩一句话大吼出来，见底下一下子嗡嗡一阵议论，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官员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不禁觉得心里涌出了一说不出的快意，竟是又大声说道，“如今我余浩要在这儿烧了我这臭皮囊，你说为我做主，你之前什么去了？赵家丢了财物硬是指斥我家窝藏了他家的传家宝，一下子讹诈去了我家传了三代的几十亩地，你在哪？我去告状被打出来的时候，你在哪？我婆娘儿被着跳了江的时候，那时候又你在哪？”

    章懋听得浑身发抖，一旁的国子监司业罗钦顺却不免品出了几分滋味来。那余浩一身七八糟的衣裳，看上去落魄至极，而且若是连状纸都不会要让代写，怎能说出这样一番煽动极强的话来。正当他攒眉苦思的时候，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就算到了九泉底下也要背着罪名，就连你死去的妻也未必能有昭雪，你就不为她们想一想！”

    看到那个忿然冲上前的年轻，隐在群中的徐勋不禁暗自点。见瑞生左顾右盼说不出的紧张，他就轻轻用胳膊肘一撞小家伙的肩胛，见其恍然回神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他就轻声说道：“且好好听听傅公子怎么说。”

    瑞生愣愣点了点，随即见没注意自个主仆二，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少爷，您既然教了余浩那一套一套许多话，怎么不去见见傅公子，也教教他？”

    “余浩是余浩，傅公子是傅公子。我不教余浩，他一个乡民顶多就是一一个冤枉一一个寻死，能说出什么打动的话？至于傅公子，我本来就是为的让他知道，他并不是一无是处，那还去见他教他说话什么？他是南京守备太监傅容傅公公的嗣子，光是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他的一句话顶十句一百句！他那死心眼，要知道今天这事是我设计的，翻脸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演这场戏？我之前见过他两回了，教了他自信自信再自信，这会儿让他自由发挥就好，万事有傅公公，横竖我教那余浩的话全都是为了引他的。”

    “可傅公公现在……”

    “像傅公公这样的，又怎会没有后手？”

    徐勋轻轻拍了拍瑞生的肩膀，终于让这几天问题多得赛过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家伙暂时消停了，随即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被两个监生架住的影。尽管说得轻易，但他知道，倘若傅恒安就此被架下去，那之后的设计即便成功，效用也要大打折扣。

    傅恒安等被锁在绳愆厅左厅，原本还有个看着，可后来不知道怎的，那就不见了，就连锁也莫名其妙被打了开来。惦记着之前徐勋那番话的傅恒安原本不想离开，奈何一个同样遭罚的监生死活说是应该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他一时心动就被拖着来了，结果才刚到就听见藏上传来了这一番话。他被那同来的监生挤兑了两句，这才有了刚刚那一遭。毕竟，他自己是曾经想要寻死却被徐勋拉回来的，见着这一幕触动心弦，哪里还忍得住。

    此时此刻，尽管吃架住了胳膊，可他还是冲着那藏上的余浩大声叫道：“的命就一条，你要是死了，怎么知道你的仇就一定能被法办！”

    在藏上这么大闹一场，已经渐渐戏的余浩几乎忘光了之前和徐勋的那些约定，只尽享受着戏耍撩拨这些平高高在上官员的乐趣。眼见这会儿冲出来的赫然是一个身着号服的年轻监生，他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忍不住双手死死攀住了栏杆。

    “兀那小子，难不成你也要学那章大，说什么你给我做主？”

    傅恒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而出：“没错，你下来，我给你做主！”

    此时此刻，窃窃私语的群一时寂静了下来，就连章懋罗钦顺等亦是为之侧目。也不知道群中是谁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傅恒安，你一个要在绳愆厅里挨板子的犯错监生，大言不惭说什么做主！”

    众目睽睽之下，余浩闻言一愣，可看着下那满脸涨得通红的年轻监生，他突然嘿然笑道：“兀那小子，你听到了？你给我做主？你自身难保，凭什么给我做主？”

    群之中，刚刚变了声线的瑞生嚷嚷完之后，还装模作样和左右的监生说笑了两句，见顾不得自个都在那看热闹，他站着仿佛有些讪讪的，不多时就退出了群。到一个不引注意的角落里和徐勋会合了之后，他这才按着胸吁了一气。

    “少爷，我没说错吧？”

    “很好，大有长进！”

    见瑞生高兴的什么似的，徐勋也没工夫再搭理他，径直把视线也投向了傅恒安身上。片刻的死寂之后，他就远远看见傅恒安一把甩开了架着他的两个监生。

    “就凭我爹是南京守备太监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