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第九十四章 金陵第一案（五）

    别说是章懋，就连傅容郑强以及后上来的徐俌朱辅彭礼费铠，亦是齐齐愣住了。龙腾小说网 ltxs520.com谁都没想到傅恒安郑重其事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番话。纵使傅容亦仿佛一次认识自己这养子似的，目不转睛打量着他。

    “你……”

    不等章懋说话，傅恒安便再次一躬到地说：“他闹这么大虽是要请南京守备做主，可四位南京守备中，除了我爹和郑公公，便是魏国公成国公，并无一个文官。哪怕我请爹接下此案，传扬开去也会让不服。大司成德高望重，得士林上下敬重，刚刚又亲答应替他做主，一同查问此案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是众望所归。”

    曾经是成化会元的章懋铁骨铮铮敢谏言能办事，但刚则易折，他当年廷杖落下隐疾，再加上对时政心灰意冷，于是归乡教书调理二十多年，平生最恨的就是佞和阉竖。有道是屋及乌，他讨厌那些权阉，顺带自然看傅恒安不顺眼。然而，今天傅恒安这般作为，他已经对其刮目相看，而眼下这番话更是打动了他。于是，他忍不住瞥了傅容一眼。

    这老巨猾的大珰，竟是养出了这么个实诚君子！

    章懋心中期许，费铠就是郁闷欲死了。好端端的事出了这样的变故，不但推翻了他的如意算盘翻，还让他背上了一个最大的麻烦。于是，眼见章懋意动，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继而才缓缓开说道：“即便这刁民所告都是实，案子也该由所辖州县办理，句容县不职，那就应天府，然后再按律治罪！若这点小事也要惊动这许多，甚至劳动章翁，后仿效又当如何？朝廷自有法度，不可轻易坏了！”

    郑强却看不惯费铠自居钦差指手画脚的德行，出言讥刺道：“费右丞别忘了，事闹得这么大，不出一两就能传遍金陵城！”

    地上呆呆坐着的余浩听见这些贵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不禁露出了自嘲的苦笑。他怎么就这么傻，以为这世上真的能有替他做主。老天爷都瞎了，官官相护，没活路了！

    “傅公子的提议倒是不无道理。”

    刚刚落在最后的李逸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了出来。见众齐齐扭望着他，仿佛才想起他这么个来自北镇抚司的凶神，他便嘴角一挑微微笑道：“当然，我很想这么说，只可惜这与朝廷法度不和。”

    见费铠喜出望外，彭礼面上含笑，徐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朱辅满雾水，傅容和郑强却显然大为意外，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今次奉旨和我家大到南京出公差，就是为了查办这工科给事中赵钦的事。侵占民田，私占水利，毁宋叶学士碑，诬盗财，放高利贷……对了，似乎还为了造妻子的坟茔擅发民夫，罪名多得我都数不清了。”

    乍然从先的没个正经变成了郑重其事，他也不管其他是如何的惊骇欲绝，便径直扭对面如白纸的费铠轻轻颔首道：“费大，你这大理寺右丞既然在南京，正好和锦衣卫合办此事。当然，这是皇上谕，正式的内阁文书和大理寺的公文得晚几天，”

    说完这话，他又笑容可掬地冲着大为震惊的章懋一拱手道：“章大，按理这南监重地，我自然不该搅扰，但事关重大，可否给我腾一个地方，让我给费大转述一下谕，然后让他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着？说起来，亏得我及时抵达，否则将来这赵钦的罪名上，又得多出一桩他死命于南京国子监，毁百年藏一座。所以，今天真是多亏了傅公子，回上奏的时候，我一定好好提一笔。”

    尽管对锦衣卫同样没有任何好感，但章懋瞥了一眼那边巡抚南直隶的彭礼，见其脸色很不好，误以为其作为都察院的大佬之一，竟是被撇在了一边，忍不住开说道：“既然要查问案子，科道无监察勘验，岂不是于理不合？”

    “京城那边的科道言官都抽不出空来，只要锦衣卫辛苦一点。”李逸风答得滴水不漏，随即斜睨了一眼彭礼，又笑嘻嘻地说，“至于彭都宪，没有旨意，我当然不敢劳动！”

    尽管李逸风说得轻巧随意，但在场没有一个相信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会是个好相与的物，一时间都成了哑。因李逸风硬是要选在刚刚出了事的藏对费铠说话，章懋也只得板着脸先答应了。紧跟着，就是北城兵马司兵马指挥王进和上元县令邱芝才带收拾残局，傅容自是拉着傅恒安连珠炮似的问了好一番话，一旁的郑强看了一会，不禁笑眯眯上了前去。

    “傅老哥，孩子才受了一番惊吓，哪有你这样打砂锅问到底的？”郑强一面说一面使劲拍了拍傅恒安的肩膀，因笑道，“好孩子，有胆气，要是咱家郑节有你一半，咱家就心满意足了！尤其是你那一句就凭我是南京守备傅容的儿子，大大给傅老哥长脸了！”

    有夸自己的养子，傅容竟是比夸自己还高兴，表面还不得不板着脸数落了傅恒安两句。没过多久，远远就只见李逸风和费铠双双从藏里出来，前者满面春风，后者虽是勉强笑着，却看不出丝毫的高兴来，当下郑强就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撞傅容。

    “对了，赵钦那一条条罪名那么清楚，你怎么能查得那么仔细！”

    “不是咱家查的。”傅容面色一滞，见傅恒安满脸震惊，他想了想便没有避着养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道，“弹劾赵钦的折子是咱家通过司礼监递上去的，但这些细节想来是李逸风到了南京之后才开始查的。他绝不是今天刚到，至少也到了三五甚至更久，说不定……费铠前脚到，他后脚就来了！”

    两个在宫中多年的大珰对视了一眼，傅容突然看了一眼犹如门神一般守在那余浩身边，和这边众隔着好一段距离的陈禄，他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个念来。

    今天陈禄有胆子直闯镇守太监府，这样的才，要是在京城，可不也有希望成为李逸风这等掌权物，何至于在南京锦衣卫管着那三五号蹉跎度？说起来，今天这余浩大闹国子监来得实在是突然，莫非……

    “报——”

    随着这一个提高嗓门的声音，一个差役一溜小跑近了前来，连也不敢抬就直接跪下磕道：“应天府衙那边传来讯息，百多号云集正门击鼓状告南京工科给事中赵钦，应天府尹吴大已经接下了状纸。”

    这回真是闹大了！

    这是在场每一个心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傅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先徐勋对他说过会闹得更大，请他担待的话，不禁吸了一气。此时此刻，地上那瘫坐的余浩突然以手捶地大哭大笑了起来，那嘴里嚷嚷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听在耳中让分外心悸。然而这时候，李逸风却径直走到陈禄面前，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

    “陈指挥，我这次带的手少得可怜，要查的案子又大，你既然正好来了，接下来就劳烦到南京锦衣卫调派上足够的手，和我一块奔走奔走如何？比如说，赵家那个庄子，先过去看起来！”

    这样的好事，陈禄哪里会拒绝，见李逸风甩手就丢了一块金牌过来，他知道南京锦衣卫那剩下几个脑脑必然不会违逆，当下连番答应。

    至于其他，哪怕再对这一茬有意见，也不得不保持了沉默。来不及料理完这边的残局，因为金陵已经好些年没出现过百余联名告状这样的事，再加上国子监才闹过一场，众都不敢怠慢，自然是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就这么分赶了过去。傅容拉着傅恒安往外走了几步，突然记起什么，就这么转身看着章懋。

    “章翁，咱家敬你是文章君子，刚刚恒安也对你大是推崇，别的话咱家就不想多说了。恒安这孩子咱家今天就带走了，他读书天赋确实寻常，可是赤诚子，可在国子监却是谁都不容，甚至连所谓作弊的事都闹出来了。咱家一句话撂在这儿，咱家不在乎他是不是读书有成，而他自己既然能忍住在正义堂三年，就绝不会做出作弊的事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要是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咱家宁可他监生不要，这名声也得摘摘清楚！”

    话一说完，他就一把拽起想要说话的傅恒安，就这么大步从正门出了国子监。待到自己的马车前，眼见陈禄尚未走，他先板着脸打发了仍不死心的养子上车，随后就招手把叫了过来，两就这么站在四牌楼南边的高墙底下，一应亲随散开在四周远远警戒着。

    “今天国子监的事……”

    不等傅容说完，陈禄就低说道：“是徐勋设计的。”

    果然如此！这胆大妄为的小子！

    傅容扼腕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应天府衙的事呢？”

    这一回，陈禄却轻轻摇了摇：“他提起过会找三五个，但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哦？”

    思量片刻，眼见其他车轿都已经走了，傅容也就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说道：“也罢，先不想这些。李逸风既然点了你跟他，足可见要向咱家卖个好，你不要去应天府衙了，直接去南京锦衣卫，记着把能抹平的痕迹全部抹平，至于其他的，随李逸风怎么定！”

    “那若是涉及到……”

    “这徐小子虽是胆大妄为，但今天看恒安的样子，连气神都和平常不一样了。”说到这里，傅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竭尽全力，一定要保着他，料想李逸风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拿下赵钦其次，拿下彭礼才是真的，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咱家过不去！唉，就是不知道，他是跟着哪位大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