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第五百八十八章君臣义气

    自从重活一遭来到这个世上，徐勋知道自己心目中的亲只有寥寥那么几个。龙腾小说网 ltxs520.com(《》)无论是太平里徐氏的那些，亦或是岳家沈家的那些，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亲，至于如今兴安伯府的那些族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徐边，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有一层血缘的陌生。至于真正的亲，老爹徐良和妻子沈悦，就算把如今在宫中的瑞生一块算上，总共也就是四个，连一只掌都没有。

    看似逍遥自在了，可在如今这种以亲族为基础，同乡同年为扩展的际圈子中，他本身的这一层核心圈子就显得很狭隘了。不可否认，联姻这一条路子尽管自古以来就证明并不是一劳永逸，但毕竟是加强彼此之间关系的最好办法。

    此时此刻天已经大亮，已经是起身的时间，他却少有地没从床上起来，而是依旧躺在那里看着顶的帐子，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当察觉到一只手突然按上了自己的眉心时，他才转过了去，却发现枕边的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得炯炯的，正盯着他直瞧。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听出这语气中的温和宠溺，沈悦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这才轻哼说道：“早就醒了，就看你什么时候发觉，结果你倒好，就这么一发呆就是许久！大前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你不是心很好，这几天也一直乐呵呵的，怎么现在偏生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可怜我没有弟弟妹妹，唯一的孩子也还没出世，否则真不想便宜了别。”

    “什么东西你怕便宜了别？”

    “曹家两兄弟都是才，料想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儿也差不到哪儿去。要是我有弟弟或妹妹，不论是把曹家千金要来当弟媳，还是把妹妹嫁给曹家老二，都是好选择，哪里会便宜了张宗说这个臭小子？”

    扑哧——

    沈悦终于忍不住了，使劲在徐勋的胳膊上拧了一下，这才嗔道：“哪有你这样的，看着好收到身边还不够，而且还想直接往家里拉？又不是好男儿就必定是好丈夫，好姑娘就是好媳，幸好你没有弟弟妹妹，否则他们非得被你算计死不可！”

    “我这不是说说么？”

    徐勋说着就坐起身来，回转给沈悦掖了掖被子，他突然又俯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记，这才支撑着床板轻声说道：“在家好好保养身体，别逞强，我等着你给我生十个八个儿，后也好够我网罗天下英才俊杰！”

    “生你个大鬼，我偏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

    沈悦气咻咻地抱起一旁的枕就想去扔徐勋，见已经敏捷地窜下床去，须臾就趿拉着鞋子捞起衣裳到了外间，她这才放下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枕，可再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前任兴安伯徐盛因为无子，导致这爵位落到了旁支手中，而现如今公公徐良是打定主意为已故的婆婆守一辈子，她这一胎便尤为重要了。她不知道能不能为徐勋生上十个八个，可眼下这一个一定要平平安安生出来！

    想到这里，当如意掀开帘子从外进来的时候，她就招招手示意其近前来，随即低声说道：“回你把魏国夫送来那两位妈妈请来，再去一趟钟家去见一见娘，她若是能够，请她来看我一看，我有些话要对她说。《》还有，太医院昨天开的新药方，你再拿出去让仔仔细细看一遍，别出什么差错。”

    徐勋自然不知道妻子罕有地因他的话而动了细密心思，这一早上，他还不及出门，宫中便来了一个小太监，道是皇帝宣召。尽管这种事一个月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可他仍不好怠慢，换过行之后就匆匆赶往宫中。

    此次召见却不在西苑，也不在文华殿，而在很少见的乾清宫。当徐勋跟着那带路的小太监进了东暖阁的时候，就只见不但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在，张太后竟然也在，一旁则是寿宁侯夫。当着太后皇帝母子的面，寿宁侯夫自是谨慎得很，而寿宁侯则冲他打了个眼色。

    这禁宫重地，素来少有男能长驱直，就连内阁首辅都不行，因而早先徐勋凭着随时进出宫闱这一点，就盖过了所有文武大臣，甚至连张鹤龄这个正经外戚都不及他。张鹤龄今早要进宫，还是在西华门外让通报，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进来的。

    “徐勋，寿宁侯和寿宁侯夫说，你说镇守固原总兵曹雄的儿不错？”朱厚照有意把脑袋扭得夸张了一些，又连连对徐勋眨了两下，“母后对曹家的事不甚了然，所以召你来问一问。”

    张太后也不在意朱厚照反手就把自己卖了，等朱厚照一说完，她就郑重其事地问道：“听说曹雄是西安左卫，膝下有两儿一，两个儿子如今都在你的麾下？”

    “是，曹雄起自卒伍，但早年就为上司本卫指挥使器重，许以其妻，之后屡立战功，年不满五十就已经升任都指挥佥事，为延绥副总兵。此次因延绥宁夏甘肃三边总督杨一清举荐，擢升都督佥事，升镇守固原总兵。其长子曹谦，曾师事杨一清，有秀才功名，此前侦查塞北有功，刚刚擢升十二团营左官厅千总。其次子曹谧，此前识擅闯宫闱图谋不轨的王玺，因此被皇上亲自拔擢为府军前卫千户，如今领府军前卫军局，正在外公。”

    这一番话说得却比张鹤龄更加详细。张太后虽觉得曹家不是什么根基厚的世家大族，可父子三个都是真才实学的，次子曹谧甚至还是此前一举了却了郑旺王玺那桩案子的功臣，她的心里就首肯了五分。沉吟片刻，她又问道：“寿宁侯说已经合过了八字，两个倒是般配。只是不知道曹家姑娘品貌如何，却也不好仓促之间决定。况且从西安嫁到京城，终究有些远了。”

    “回禀太后，曹谧此前府军前卫，就是因为他在京城舅舅家住，机缘巧合前来应征，所以，曹家在京城是有产业的。”说完这句话，见张太后已是露出了满意的表，徐勋才又徐徐开说道，“至于曹家姑娘品貌如何，可以让曹家进京来。如今他们一家，父亲在固原，两个儿子都被我差遣得满世界跑，那母二守在西安却也难为，不如搬到京城来，如此至少一家其余四也能团聚团聚。”

    “这事好办，朕回就下旨意，让曹家母上京来住。”朱厚照突然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但随即就觉得事不妥，连忙又摇摇道，“还是徐勋你让曹谦写封信去，让他母亲妹妹上京。这一桩婚事朕看很好，曹家两兄弟都是俊朗英武，妹妹肯定长得不差。等她们上了京城，寿宁侯夫你相看想看，差不多就赶紧定下来，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小皇帝的嘴里熟溜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见张太后已经是瞪了过来，他赶紧咳一声，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总而言之，这桩婚事若是成了，那真是天作之合，寿宁侯和寿宁侯夫回去斟酌斟酌，也好好选几个子……”

    听朱厚照竟然是连选子的话都出来了，张太后终于忍不住开打断了他的话：“鹤龄，娶媳不比嫁，该有的预备都预备齐了。(《》)另外，毕竟是结姻亲，曹家的事也多打听打听。不要光是想着其官声前程如何，平为处事待接物也多多打听打听，宁缺毋滥。”

    说到这里，张太后也察觉到自己最后那个成语用错了，立时又飞快带了过去，这一次却是看着徐勋说的话：“徐勋，皇上身在宫中，对外事毕竟没这么留心，这一次事若是成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平也多多留意留意，建昌侯的儿比皇上小几岁，但也都差不多快到年纪了，如今有个准备，将来就不会急急躁躁毛手毛脚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难道是职业红娘么？

    徐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可见张太后满脸的不容置疑，他纵使再无奈，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不多时，张太后就站起身来，徐勋忙随着寿宁侯夫一块行礼，谁知道张太后经过他身侧的时候，竟是轻轻张嘴说了一句话。

    “皇帝做起事来不顾后果，他身边的也都一个德行，倒是你年纪轻轻做事还牢靠些，能者多劳，你多辛苦吧！”

    这种事也能归在能者多劳这四个字上？

    等到张太后一走，寿宁侯夫自然也是一块告退，见只剩下了徐勋一个，朱厚照顿时按着胸长长吁了一气，随即心有余悸地看着徐勋说道：“母后对你说的话朕都听到啦，这种事朕过一次就不想了，费力不讨好，婧璇当时觉得她家男天下第一无可比，别说你了，就是朕也比不上，可成了婚之后却不时有埋怨。幸好有你，否则母后后再责成朕去这种拉纤保媒的事，朕都要疼死了！”

    “皇上别提了，臣又不是没事的闲，这种事哪里得过来？”

    “少说废话，这一桩婚事要是能和和美美，后你不想也得！”蛮横地堵住了徐勋之后，朱厚照这才轻咳一声说道，“朕对母后说，大婚的子定在八月，所以么，有些事得撕掳开了，否则再拖下去，礼部那边就得啰啰嗦嗦了。择不如撞，你陪朕走一趟吧。”

    瞧见徐勋呆若木，紧跟着满脸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朱厚照顿时没好气地说：“没错，说的就是你！想当初你帮着朕一块儿见到的，后来又帮着朕圆谎，这一次你怎么能不出面？做得讲个知恩图报，你别忘了你家媳是怎么娶上的，没有朕能有你的好子？就算你忘了以前，朕有什么好东西可从来没忘了你，你得讲义气！”

    自己一句话来不及说就被朱厚照排揎了这么一堆，徐勋不得不垂丧气地认命了。等换好便服出了乾清宫，朱厚照却摆手吩咐不用銮驾，在这犹自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君臣二就安步当车地往西华门而去。走了不多远，徐勋就突然开说道：“皇上，过一阵子，臣打算沿宣府大同往西北巡边。”

    不等朱厚照有所反应，他便加重了语气说道：“臣思量再三，如今杨一清既然请在要害之地筑边墙，臣想去看看一路的进度如何，看看鞑虏寇的形如何，顺带押送此前那些自宫阉上路。皇上之前曾经提过巡边一事，两三年之内只怕难能，所以，臣愿意作为皇上的眼睛先去看一看。另外，塞外小王子的大一统步调正在迈进，臣布设的暗探等等远远不够，所以也想和几位总兵和杨一清商量商量。”

    在最初的冲击和愠怒之后，朱厚照终于是渐渐平静了下来。狠狠瞪了徐勋一眼，他便轻哼道：“幸好你找了不少理由，否则就冲你去年冬天硬拦着朕走那一趟，如今却要自己去，朕非得和你翻脸不可……算啦，之前给朕讲学的杨大学士对朕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并不是说身份贵重之就一定不要涉险，而是要设身处地考虑仔细。比如万一有什么风险，家中至亲高堂，妻儿老小，痛失顶梁柱之后，纵使是富贵之家，兴许也要闹出天大的事来。所谓父母在，不远游，父皇如今不在，朕也确实不能丢下母后，更不能让她担心。”

    见徐勋仿佛是如释重负，朱厚照却突然词锋一转道：“看在你一片为国之心，你这事朕准了，只不过你既然去了，就得给朕打好前战，什么山河地理兵力配置，回来之后朕可要一样一样考较于你……说到这个，朕倒是忘了，你之前说的那海图如何了？”

    “臣已经请张彩写信去问马文升了。”见朱厚照不解地挑了挑眉，他便主动将萧敬所说的话解释了一通，没想到朱厚照立时脸色就黑了。

    “朕以前就说嘛，这些老大一个比一个狡猾，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来！”想起父皇当最为信赖刘大夏，内阁阁臣除了朝会，都好些年不能见圣颜，刘大夏却常常受到召见，他忍不住又嘿然冷笑道，“汪直是不好，可阯那时候败在老挝手里，要重夺阯故地，那时候也确实是机会，就他们成里觉得别都是为了功劳去打仗，畏首畏尾的！想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开国凭借军马席卷天下，可没过多久不是民就是权臣，亦或者就是那些夷狄给覆灭了去，说来说去，军队一直不打仗，养着这么多年年下来，早就都烂根子了！”

    “皇上说的不错。永乐年间连番大战，有夏原吉等料理粮储，不至于动了根本，但西南打趾，先后五次北征，宝船下西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花钱，进账却不多，由是宣德年间只下了一次西洋就从此封海不行，趾也最终弃守，甚至此后少有对迤北大功。

    就是成化年间总督三边战功彪炳的王越，就因为其和汪直李广都有往，就一直有弹劾其冒功滥杀等等，甚至因为汪直事被夺爵除名，因为李广事而被连坐，也几乎没一个说过一句公道话。就好比唐寅徐经那莫须有的科举舞弊罪名，倘若不是皇上还他们公道，他们岂不是要背上污名一辈子？朝中大多数文官，对于如王越此等，常有一种发自心中的忌惮，因为其不是同类！”

    对于战功彪炳却一度夺爵除名的王越，徐勋颇觉得可惜。大明朝立国这么多年，除了建国之初的那些功臣，文官以武功得爵者，前有王越，后有王守仁。其中王守仁为官后接的第一件事，便是为王越修墓，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对于王越波澜壮阔却为时不容的一生功业，张彩对他讲起前朝物的时候，他几次为之扼腕。

    而朱厚照虽有讲读官讲学，可那些除了经义，就是古往今来的圣贤明君，可却从来没有敢把话说得这么露骨。就算善于体会他心思的杨廷和，也顶多是点到为止，何尝说得这般犀利？因而眼看西华门在即，他忍不住重重点点道：“你说的没错，山羊和猛虎，原本就不是同类！”

    接下来这一路上，君臣俩都是默不作声，跟在后的瑞生觑着这形，颇为奇怪，但亦不敢做声。直到远远看见太池，朱厚照才长嘘一气道：“王越这个，朕也听杨大学士说过，因汪直而起，因汪直而宠衰。又借李广而复起，结果又因李广而连坐。纵使有错，但他的战功大可折得过。朝中有的是寸功未立却一路升迁的官员，缘何容不下他？倘若不是群臣不公，怎会致使其功大而赏薄，让在前方率军拼杀的他流血又流泪？”

    徐勋见朱厚照竟是把他的话搬了出来，不禁心中一阵共鸣。但紧跟着，他想到朱厚照陈重复提了两次杨大学士，他便好奇地问道：“皇上中的杨大学士是……”

    “就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上一科的副主考，他一直都是东宫官，给朕讲过不少课。除了如今的首辅李东阳，就属他上课不错，至少不是照搬什么圣讲义。说起本朝物的时候，他倒也比别公允些。”

    杨廷和……两年前弘治十八年的会试，他设下圈套，听说那会儿执意不取焦芳之子焦黄中的，就是这个副主考杨廷和了！

    徐勋见朱厚照提起此，倒是颇为满意的样子，心中便暗暗记下了。等到太素殿在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停下步子看着朱厚照说道：“皇上准备待会儿怎么说？”

    “朕要是知道，就不用找你这个智多星了！”朱厚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见徐勋大吃一惊，他便咳了一声说道，“朕本来打算路上和你商量来着，可谁让你一路上和朕说什么军国大事，朕就忘了。这会儿还不晚，你赶紧帮朕想想，怎么提起这一茬？”

    小皇帝就知道把这样棘手的事直接推到他上来！

    君臣二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徐勋因为身份和气势上的双重因素，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见太素殿门矗立着一队军士，他盯着那边看了一阵子，突然开问道：“皇上，太素殿门那些看守的，应该是府军前卫的吧？”

    “是啊，否则万一有出来逛，穿帮了怎么办？要知道朕是每天都有一半时间泡在西苑，太素殿也是天天去的。”说到这里，朱厚照又叹了一气，满脸郁闷地说，“要说七姐也太木知木觉了一些，母后也见过她好几次了，她怎么也该察觉到不对，可她老把朕当成小孩子，成天耳提面命，就怕朕偷懒耍滑被那些公公们给怪罪了。”

    徐勋被朱厚照说得忍俊不禁，可见小皇帝使劲瞪着他，他不得不止住了笑容，微微一沉吟，他就开说道：“虽说没什么把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上了……只不过臣有言在先，待会若是发生什么事，皇上可别怪罪。”

    朱厚照正发愣时，却发现徐勋撇下他已经径直往前去了。等到他醒悟到徐勋这么一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一瞬间面色大变——这小子不会准备径直冲到周七娘面前，然后撂下一句小朱便是当今大明天子，然后就拍拍走吧？要是如此，他眼找这小子来什么？

    想到这里，朱厚照立时快步冲着前的追了上去。奈何徐勋步伐极快，等到他想明白起步去追的时候，已经到了太素殿门了。眼看两个卫士就要放进去，他急之下只能高声叫道：“拦住他，赶紧拦住他！”

    话才出，朱厚照方才猛然间意识到，到这儿来看守的全是府军前卫中挑细选出来的锐，又怎会拦住徐勋这个掌印主官？因而，瞧见那两个卫士一愣之下，丝毫没有去拦阻徐勋，他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赶紧给朕拦住他，否则朕要你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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