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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凤凰于飞（十九）
祥安庄
沈理、沈瑞两兄弟对坐。更多小说 ltxsba.org
沈瑞并不先提沈源话题，而是关切的问沈理道：“六哥可为六嫂请了名医？魏太医已回宫里去了，不过我这庄上刘大夫也是好脉息，一会儿我请他随六哥回去给六嫂诊脉？”
还是上次商量造船事时，沈瑞从沈理长随
中知道了他夫
起了争执。
但事后兄弟俩却不曾提过此事，沈瑞对
家家事毫无兴趣，对谢氏更是没什么好感，不过到底是六嫂，看在沈理面上，这种时候问候也是必不可少。
沈瑞已在心中记下一会儿要叫回府告诉母亲徐氏一声，备些药品礼物给沈理府上送去，而庄子这边，恬儿也应该送些东西才是礼数。
沈理脸上更起了一层忧色，叹了气，道：“能请到刘大夫是再好不过了。你六嫂她前阵子也吃着药，说是不时眩晕。那
感觉好了些，往院里散步，一时不慎绊了一跤，请跌打大夫瞧过了，是摔坏了腿。本就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身子又一向不太好，怕要照一年半载的养着了。听闻寿宁侯府颇急，圈的几个子，都在今年七**月，因此才来与你商量。”
沈瑞不想谢氏竟是摔坏了腿，思及古的饮食结构，这缺钙怕也是常事，再赶上寸劲儿，骨折什么的也不足为奇。
当下便道：“六哥莫急，待回
我问过张会赵弘沛，他们武将之家认得的跌打大夫许会更高明些。”
想了想，又道：“我庄上就有现成的母牛、母羊，回我让送了去六哥府上，叫他们教厨娘挤了牛
羊，煮沸加糖，天天让六嫂喝上一碗。我记得什么杂记上写的这食疗之法，还有什么炖骨汤加点醋，都是养身子的，特别养骨，恬儿现在也这般喝呢，回我细细给六哥写下来。”
沈理便是愁容满满，也忍不住一笑，“你有心了。只是，瑞哥儿，你哪里看那许多杂书，知道这许多
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又忍不住肃容问他：“杨姑娘的病也渐好了，你这落下的功课可补上了？”
沈瑞抱着，苦笑道：“六哥放心，我大舅哥也是三不五时的来考较我一番的。”
沈理这才点笑着道好，想了想，又问：“洲二叔如今几回来一次？”
却是沈洲如今已在田家书院教书，为了方便，住在书院，数才归府一次。
当初沈洲起了教书的念，便付诸行动，随三老爷沈润去了田家。
田家书院如今的山长乃是田老太爷的次子，沈润的二舅兄，他出来接待妹婿与沈洲，先是一道密谈那寻几个有辽东背景御史弹劾一位横征
敛的镇守太监之事。
这等“替天行道”的好事，田山长自然不会拒绝。
然谈妥此事，听闻沈洲要来讲学，田山长委实惊讶。
论理说，沈洲乃是二甲传胪出身，任过翰林学士，更曾是南京国子监祭酒，这金光闪闪的履历，便称不上当世大儒却也是仕林中数得上的物，若在寻常，能请动这样一位学究大家来书院讲学，书院声望立时就会上一个台阶。
可，现在，沈洲是因纳世
侄
、进士之为妾这样不堪的理由被从国子监祭酒位置上撵下来的！
当初参劾他的折子便说他立身不正、私德有亏，不堪为师表，如今，还如何还能来书院教书育？
田家书院若是请了，还不叫戳断了脊梁骨！
田山长不免在心中腹诽妹婿太没
浅，你还不知你二哥如今这名声么，怎的不劝着在家，非要带到田家来。
他面上客气几句，却委婉表示让沈洲来田家书院教书是屈才了，而且，其他先生和沈洲水平相去甚远，不免让其他先生难堪。不少都是靠着这份束养家糊的……
这等话都说出来了，便是希望沈洲自己有些觉悟，告辞算了。
不成想，沈洲却道想拜见田老太爷。
田山长心下不快，却不好拒绝，只得往里问了父亲意思。
当初沈洲与乔三老爷都是常出
田家的，田老太爷对沈洲也颇为熟悉，应了他进来，与之长谈一番，最终拍板许了沈洲来田家书院讲学。
田山长面上也不好说些什么，等沈家兄弟走了，他立时去见父亲：“父亲怎的应下他了？！虽说是不好得罪亲戚，可……”
田老太爷挥手道：“不是因着亲戚。沈洲这官做得不怎么样，学问却是扎实的，他要从丙班做起，若班中七成能过院试，便调他乙班，再看明年乙班能出多少举。若是同样不凡，调他甲班也无妨。若丙班院试不过半数，他自言也没脸呆在书院称先生了，自己便会辞去。”
田家书院同现今大多书院一般，以功名分甲乙丙丁戊五个班，过了府试丙班，过院试乙班，过了乡试甲班。
过了院试方是秀才，然就这一个院试又不知道难倒多少，这是科举之路上的第一个坎。
沈洲要求先从此班接起，立下如此高额“军令状”，便是既让田家检验他育的本事，又去了田家怕他误子弟之忧。
田山长仍是眉紧锁，不满道：“父亲惜他才具，然他那名声，岂不让学生反感？传扬出去，只怕其他书院趁机攻讦我们。”
田老太爷一笑，摇道：“我们便赌上一赌，这些学生，尤其是那些老童生，能得国子监祭酒、传胪公亲自授课，怕不欢喜死了，哪个会挑他房中那点污糟事？至于旁的书院，只能说些酸话罢了，明眼都不会理会。待院试过了他们便什么言语都不会有了，没准儿，都是赞誉之词呢。”
田山长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拗不过父亲，只好捏鼻子认了。
没想到沈洲竟是十分认真，不仅搬来书院住，对休息时来访提问的学生也来者不拒，一一耐心解答。
他授课也实有一手，接了丙班后，绝大部分学生月考成绩都有提升。
田山长便也无话可说了。
只是书院还真有几位先生对于用了沈洲这等“道德败坏的小”表示不满，不过“愤而辞馆”的少之又少，嘴上酸话的偏多。因而在书院里许多先生与沈洲关系都称不上好。
不过沈洲似也不在乎，勿论什么，他始终持礼以待，慢慢的，倒也有了些许碑。
对此，徐氏曾私下与沈瑞感慨道：“你二叔真是变了个模样。”
沈瑞也是感慨良多。
沈理则根本不关心沈洲如何，只关心沈洲会不会忽视沈瑞的学业。
他虽听沈瑞讲了沈洲的动机，却颇不以为然。经过通倭案，他对沈洲没甚好印象。且他始终认为当下最紧要的，是要让沈瑞赶紧中举、进士及第。
沈瑞道：“我与二叔约好了，每五他归家，我拿习作请他看，若是寻常他留了什么题目考较我，会叫书童送来，限时让我作来，写好书童立时拿回去。”
沈理点道：“如此甚好。”
说罢这些，终还是要说到沈源身上。
而说到沈源，通倭案之后，沈家怕是没不恨他的，沈瑞沈理尤为厌恶他。
只是，依照目前形势，不放他出来，也实在没有太好的法子了。
沈瑞在心里过了一圈松江的，也发觉大部分都在守孝，委实没有合适的选
持沈瑾婚事。
“唉，三婶倒是出孝了。只是三婶的
子，怕撑不起事。名分上也要弱一些。”沈瑞说的是三老爷沈润的妻子田氏。
作为兄弟、弟媳，三老爷和田氏为沈沧服孝为齐衰不杖期，时为一年。
至小祥时，小二房、小三房就出孝了，只不过兄弟三感
甚笃，现在又住在一起，因此都还依着守孝的规矩穿戴吃用。
田氏是出了名的软弱子好脾气的，恨不得什么事儿都不管才好，根本料理不得大场面。
“只得四房出了。那，”沈瑞实在都懒得提沈源名字，只道，“放出来就放出来吧。我是觉得，嗯，怕是本难移，不过既然已经分宗了，他闹得再大，也与旁的房无关了。”
“虽则是分宗了，但也由不得他胡闹。”沈理却语气不善，断然道，“你不必管了，待这事毕，我寻个由，迫他自己回祠堂去。”
虽说沈瑞已经出继，然沈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首当其冲影响的是沈瑾，可对沈瑞也不是没有影响了，到底是生父，他有说起来，不免还是要挂上沈瑞。
沈瑾如今在仕林名声也已是不好了，有这样的父兄，实是瑞哥儿的大不幸，沈理素来就关心沈瑞，这会儿心下尤替沈瑞不平，更不会让他因沈源那样的而白璧染瑕。
沈瑞摇道：“六哥，不必为这等
费脑筋。”
沈理摆手道：“你也不用记挂着。我会写信给瑛哥儿琦哥儿。”
沈瑞知道六哥心疼自己之意，便笑道：“好，我听六哥的。”
沈理也笑，却有佯作板脸道：“听我的，便好好看书作文，莫再看那杂书了！我却是要考较你的。”
沈瑞笑着起身一揖，“谨遵兄长命。”
兄弟二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一番，沈瑞想了想，还是道：“我也写信与瑛大哥琦二哥，这一两个月间，贡布总要上京，四房婶娘可由织厂那边护送来京，也省得族中另拨。”
沈理点应下，四房丁单薄，而小贺氏唯一的兄弟贺平盛获罪在辽东，也没妥当能护送小贺氏上京了。
提及贡布，沈理不免想起那与谢氏争吵的事，心下再次腾起对谢氏的不满来，可想到谢氏如今的身子骨，又只能暗暗叹气。
沈理府中
谢氏是真的病了。
不单单是腿伤，她现下时不时的眩晕，只觉天旋地转，而心总像堵着一块大石一样，苦药汁子一碗一碗灌下去，也始终不见好转。01bz.cc
沈枚在母亲床榻前侍疾，谢氏却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不是不疼儿了，而是太心疼儿了，一看到她，就想起那桩糟心的婚事来。
当初谢家……分明就是说天官之位非张元祯莫属，怎么就到了焦芳手里？
而且……吏部右侍郎王鏊竟升了左侍郎，哪里还给张元祯留半分体面了。
怪道张元祯告病不出，任谁也受不了这般折辱。
谢氏初时只道张元祯告病是一种表态罢了。
她与沈理说让他带着礼物去探望亲家老太爷，且毕竟张元祯还兼着翰林院学士呢，于私于公沈理都当去探病的。
沈理却甚是冷淡，本身对婚事便不满，张元祯那般
迫沈瑾婚事，沈理根本不想与之打道。
加之夫妻之间仍在冷战中，谢氏无法，便是不太妥当，也自己带厚礼去了。
谁知道到了侍郎府才知，张元祯是真病了。
张元祯七十的了，这病来如山倒，委实不轻，张夫跟着着急上火，又劳照顾丈夫，竟也病倒。
来接待的张大
、三都是满面愁容，谢氏更是满黄连味儿。
便张元祯不是吏部尚书，总还是吏部侍郎，对嫡长孙张鏊的仕途助益不言而喻。
然若张元祯是真病倒了，又是这样的年纪，又是……刚刚失了圣宠，倘被弹劾老迈恶疾，他致仕，可如何是好。
谢氏再没这么关心朝事过，时不时就遣往娘家去打听朝中动静。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就开始有折子弹劾张元祯了。
吏科给事中丘俊最先上折，开篇是言说天象有异，奏请陛下励
克断，敬天省躬，勿纵骑
之娱，勿为怠荒之行，随即话锋一转，又说中外大臣不职者如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户部左侍郎王俨、南京太常寺卿吕秉之等，宜黜罢以弭灾消变。
紧接着，弹劾张元祯老迈废事的、庸碌无为的、素行无取的、屡劾未退贤不肖的……种种弹章纷至沓来。
最狠的还属南京十三道御史李熙，他弹劾张元祯夤求阁。
夤者，拉拢攀附也。
张元祯好李阁老，联姻谢阁老，又与外戚寿宁侯张家勾勾搭搭，这夤缘求进的帽子扣下来，真真百莫辩。
消息自谢家传到谢氏耳里，扰得谢氏越发心神不宁。
这跌坏了腿，就是因为心事重重一时失神，出门时重重绊在了门槛上，凌空跌下三阶石梯，力道之大，连扶着她的小丫鬟都被跌
了半颗牙去。
而如今的她，竟是比张侍郎府诸还愁苦些。
更让她绝望的是，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娘家大嫂来看她时，悄悄与她说，张夫怕是要不太好，前几隐约听说恐是颅内有疾，一阵子糊涂一阵子明白，不太认识了。让她这边有个心理准备，也多少备些东西。
张鏊是嫡长孙，承重孙！祖母若是过世，是要守孝三年的！
枚姐儿年方十三，还不算大，尚能等得，可是……后年的春闱等不得啊……
若张夫真熬不过去，这场春闱是无论如何赶不上了。
再等三年啊……
谁又知道这三年后朝中是怎么个景？
若是……若是……张元祯年逾七十，本身就在病中，若是连遭弹劾最终告老，又逢老妻故去，他可能撑得住？
倘再有个万一……再三年……
便是年岁不大的枚姐儿也要给拖成二十的老姑娘了。
看着每侍奉汤药乖巧懂事的儿，谢氏一阵阵的眼前发黑，这眩晕症便越发严重了，只觉的是自己坑了孩子，原当再看看的，哪怕拖一拖也好。
当时就是一时与沈理置气，根本未及仔细考虑妥当，就换了庚帖。
为着什么跟沈理置气来着？
还不是因着沈家的事！
那群不省心的族弟！
再想到沈瑾这桩婚事，她受到那些翰林夫们的排揎，谢氏直恨得咬牙切齿。
听得董妈妈在榻边小心翼翼的汇报着，沈瑾的婚事是准备要四房继室小贺氏上京来持，老爷已写信回松江了，谢氏冷哼一声，道：“贺氏原就没有诰命，现在又是罪眷，来主持婚事，呵，寿宁侯府不知怎么刁难呢。”
她一只手搭上额，拇指缓缓揉着太阳
，忽而低声问董妈妈道：“沈瑾那个下堂妾的亲娘……如今在哪儿呢？”
董妈妈想了想，道：“那个妾靠着四房供养的弟弟如今在保定为知州。先瑾大爷是奉了那位在府中的。彼时瑾大爷不过是个寻常举子，那到底是生母，没管时也能装装老封君。后瑾大爷中了状元，先帝赐宅，那妾室如何还敢居，便灰溜溜去了保定府投奔娘家兄弟。”
董妈妈是谢阁老夫特地挑给儿的玲珑，又忠心耿耿，谢氏不耐烦理会的事，她是都会好好替谢氏留意的，尤其是主夫失和，她更要多多替主子关注沈家诸事。
谢氏忽抬眼盯了董妈妈片刻，直看的董妈妈莫名其妙心生寒意，才淡淡吩咐道：“去，透个话到那个妾耳朵里，现在状元府里无料理状元公婚事。”
董妈妈面皮抽了抽，勉强挤出个笑来，字斟句酌道：“太太原是好意，可怜瑾大爷可怜那个妾。可那个妾若是个拎不清的……这个这个……若她跑来，闹出笑话来，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连累了咱们府上，咱们岂不凭白的……”
董妈妈话没说完，就被谢氏
冷的目光冻住了，她狠狠的吞了两唾沫，终是一句话不敢说，低下去，应了声“是”。
寿宁侯府，东院花园一处小轩
过了端午，便有了暑热气象，亏得这两淅沥沥下起雨来，方送来些许清凉之意，解了一二暑气。
经雨水涤
，园中花木越显葱郁繁茂，放眼望去，赏心悦目。
寿宁侯张鹤龄难得这般有兴致，在这处坐了，听着外面潺潺雨声，再看立在一旁执礼甚恭的俊朗状元郎，心分外舒畅，累来的种种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
都说丈母娘看婿越看越欢喜，老丈看到一表才前途光明的婿，也是一般欢喜的。
尤其想到他这个婿将在他的扶持下，终有一阁宰辅，手握大权，给张家带来无尽的好处，他就通体舒泰，格外开怀。
“怀瑾，不必多礼。”张鹤龄开唤着婿的表字，笑眯眯的挥挥手，让沈瑾坐下，问了他几句在翰林院的差事。
翰林院？沈瑾默叹，他这红鸾星怕是颗灾星，先前的婚事已让李党不满，在翰林院里倍受排挤，而后面的婚事竟是让全体翰林不满……众如今对他，算得……视而不见吧。
他却也只不卑不亢、一板一眼的回了几句，并不多说。
此番寿宁侯叫他过来的意思他十分清楚，为着，他前几撵了张家的仆从去，要训斥他罢。不过他也早就是想好了对策的。
这张家急着嫁，而状元府如今只有个老仆管家打理，在京唯一能帮忙的族嫂谢氏染疾，现下实没筹备婚事。且家中仆从也少得可怜，跑腿采办的活计恐都难办妥。
前几，寿宁侯夫不知道是心急，是怕委屈儿，还是另有什么缘故，前几竟然招呼也不打，就安排了男仆从三四十去状元府，来接管沈瑾家事。
便在沈瑾上衙时，这一众就到了沈宅。
主不在，家中仆从如何敢对上寿宁侯府的，便竟将府邸整个儿让给张家下仆了。
而这群侯府的豪
，素来狐假虎威仗势欺惯了的，如此越发不将沈家放在眼里，自家就按照二姑娘喜好拾掇起来，把主院家具挪得七八糟，又对沈家仆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俨然自己是主子一般。
管家奎叔应对不得，就想偷偷派个小厮溜出去给沈瑾报信，不想竟被张家仆逮个正着，也不由分说，就把小厮吊起来抽了一顿鞭子，更是将奎叔堂堂一个大管家也捆起来丢在马厩里，声声等姑爷回来就打发了你去。
等沈瑾下衙，看到家中状，竟是目瞪呆。
为首的管事张富贵过来行礼，他三十来岁年纪，是个壮汉子，面目也称得上端正，只是脸上皮笑
不笑，实不招待见，因道：“姑爷大度宽仁，您这府上不免怠慢，侯爷与夫遣小的们来，就是要小的们帮着姑爷打点诸事，以免那起子刁懒馋滑的东西骗了姑爷去。”
沈瑾目光骤冷，抿紧了嘴，一言不发往院里走去。
这一路上所见张家仆从笑着向他打招呼，脸上却殊无敬意。而自家的仆从则畏畏缩缩躲在后，望向他的目光又悲又苦，望向张家的目光却尽是恐惧。
待他看到他被折腾得不像样子的上房，看到被五花大绑丢在马厩里的奎叔一脸惊怒悲愤，看到被吊起来的小厮皮开绽奄奄一息，他积聚已久的怒火终于
发出来。
“你们，是来为张二姑娘安床的？”沈瑾盯着那张富贵，冷冷问道。
张富贵笑道：“姑爷却是急子，且没到子呢。”
沈瑾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你们便是侯爷派来给我一个下马威的？”
张富贵佯作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姑爷可是说笑了……侯爷和夫是让我们伺候姑爷您的……”
沈瑾冷冷截道：“既是侯府遣来，为何我却不曾听说？说什么侍候，又如何来了就敢殴伤我府中下仆？”
张富贵涎着脸道：“姑爷，民间不也是这个令儿，这丈丈母派到婿家，跟自个儿家一样，还用招呼什么。又哪里是殴伤，不过小的们是替姑爷管教不听话的下罢了。”
沈瑾心下厌恶已极，陡然大喝一声：“歙石！”
一直跟着他上衙的长随歙石立刻应声跨步向前。
沈瑾厉声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往顺天府报官，有强梁伪称寿宁侯下，私闯官宅，胡作非为，殴伤良，请派缉拿！”
张富贵这才真的唬了一跳，怎的好端端说起寇匪强梁来了！
见歙石抬腿就往外去，慌忙使拦下他，自己往沈瑾跟前，反亢声道：“姑爷这是何意？姑爷可不要辜负了侯爷和夫的一片好心！”
沈瑾喝道：“大胆贼寇，私闯官宅已是重罪，你还敢假冒侯府之名欺本官不成？！”
沈瑾身材虽不魁伟，然此时一身官袍，板起脸来也颇具官威，怒喝之下，张富贵也不免退了两步。
张富贵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便冷笑连连。
他算得是侯府家生子，他娘在夫面前得脸，他的差事便一直不赖，在府里下中也是横着走的。
平素他也曾为寿宁侯往外跑腿办过事儿，来往的官吏看在侯爷面上，对他倒也客气，他便根本不畏惧什么官府，且他更不相信状元公会跑顺天府去自曝家丑。
他脖子一梗，反道：“姑爷这般的官威，却让小的们难做了。姑爷不领侯爷的，便也不顾侯爷的面子吗？”
沈瑾见歙石被拦，其余四个伴当随从都被张家的仆从盯住，心下极是恼怒，甚至忽生厌烦，这样的婚事，还如何要得，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言拒婚，宁死不从。
可想这些又有何意，想到松江那烂摊子，他又如何肯弃官不做，回去那泥淖之中！且回去只怕受的闲气更多。
他咬着牙，冷哼一声，大踏步就向外走去。
张富贵在后面喊了几声“姑爷”，见这姑爷都不理会，心下一横，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便叫小厮们过去拦。
沈瑾挟怒而行，见拦在跟前，便大喝“放肆”，众小厮为他威势所慑，竟也不敢真伸手去拦。
张富贵恨得骂娘，一竟高喊“关府门”，自己快步跑过去拦沈瑾。
沈瑾怒极反笑，“贼寇好大本事，状元府诸，你们竟看着贼寇攻占我状元府不成！来啊，给本官拿下！”
自得赐状元府后，主子就沈瑾一个，便也没有添置许多下，兼之没有主母，下都由管家奎叔管制。
沈瑾素来子谦和，对下也不苛责，奎叔虽是老，但当初在四房也不过是个小管事，也没许多本事。
且四房在孙氏调理下倒是井井有条，然孙氏病重故去后，张老安就把四房搞得七八糟，仆从多是懈怠，奎叔也不能免俗，这样的习气不免也在状元府蔓延。
主子不严厉，管家不积极，下们自然更加散漫。
今状元府仆从又被张家指使个团团转，且连奎叔都被捆了，状元老爷更被拦下，再想那被抽的血淋淋的小厮，众仆胆气尽失。
状元老爷虽是怒声吩咐，应着却是寥寥，只一两个年轻气盛的撸起袖子来，跟着老爷的伴当与张家仆对抗。
张富贵额也见了汗，虽沈家仆从没什么实质的威胁，但是这姑爷可不像传闻中那样软弱可欺啊……
他也反应过来了，这声声说他们贼，显见要不认他们是侯府下仆，叫嚷出去还不是他们要吃亏，状元公要抓贼，侯爷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可抬眼已是没有了退路，张富贵只有强抬出寿宁侯来，道：“小的们哪敢拦着姑爷不让出门？然姑爷对侯爷不敬，小的们也不能当听不见不是？侯爷面前，小的们也要分说一二的！”
沈瑾见个才还敢反咬一，语带威胁，更是大怒，双拳紧握，恨不得一拳擂在他脸上，断然大喝：“滚！贱何敢拦吾！”
正僵持间，那边旋风似的赶过来一个仆，瞧着面相得有四五十岁，可这矫健的步伐与年纪是严重不符。
她跑得甚急，发髻松散，气喘吁吁，后面还跟着个小丫鬟，衣襟兜着几样钗环，竟是那仆将上银钗都跑掉了。
那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瑾面前，
行礼，也不待喘匀了气息，便道：“姑……姑爷，老们是……夫遣来……服侍姑爷的。姑爷，有什么不如意……尽管同老讲……老让他们……改……改来就是……”
“改、来？”沈瑾双目已泛起一层红血丝，让那一向清秀温文的面庞看着竟有几分骇，他一字一顿反问。
那仆忙不迭点，道：“是，是，姑爷尽管吩咐。”
沈瑾忽然喝一声：“那就给我滚出去！带着你的，统统滚出去！”
那仆呆了一呆，忙分辩道：“姑爷这是……”
张富贵在那仆身后不不阳一句，“娘，姑爷根本不领侯爷的呐。”
那仆立时瞪圆了眼，却是回手就给张富贵一个大耳刮子，中骂道：“混账行子，姑爷不晓得侯爷的一片苦心，你难道不会说与姑爷听？作什么惹姑爷生这样大的气？”
这仆正是张富贵的亲娘，寿宁侯夫的心腹嬷嬷之一，张金成家的。
张富贵捂着脸，眼里光闪闪，中却作委屈道：“娘，真个不赖我……是姑爷……”
沈瑾见他们在这里演双簧，直连说都懒得说了，再不理会他们，径直便往外走。
张富贵娘俩便也顾不上演戏了，又大呼小叫的追来，张金成家的比她儿子老道得多，直命小丫鬟过去往沈瑾身前跪下抱腿。
沈瑾恼急，再不守什么君子之风，抬腿就踹倒两，丫鬟们也不是傻子，眼见同伴抱着肚子打滚，显然被踢得狠了，那边催得再急，也不会真的冲过去了。
眼见沈瑾快走到府门了，张金成家的才真的怕了，在府里怎么着都无所谓，若是让他走出去在街上断喝一声，寿宁侯府的面子便然无存。
诚然侯府在坊间名声委实不怎么样，不差这一桩，但是惹事的他们几个，侯爷又岂会容他们活着？！
她……她可是抢脑袋才争得这份差事的啊……可不是来掉脑袋的！
二姑娘的母在上巳宴一事后就遭了侯夫厌弃，初时侯夫在心腹仆中另择去伺候二姑娘。
诸体面的仆都知二姑娘不好相与，上巳宴后更是格乖张，作这教养妈妈委实是苦差事，便暗中使着劲儿的推诿，但很快就有消息说二姑娘订与了状元公，瞬间，这教养妈妈的差事立时变成了香饽饽。
谁不知道状元公家里根本没有主事的，二姑娘又素来不是个
管庶务的子，作为教养妈妈陪嫁过去，那就是状元府内大管家。
沈家固然没有侯府这样奢华，却也是江南大族，家资颇丰，且侯爷夫又岂会亏待了亲闺，又看重状元公婿，自然多多陪嫁。
这张金成家的打得一手好算盘，争下这位子，一家子都跟过去，老子当大总管，两个儿子当小总管，自己是内总管，状元府还不他们一家子说的算了！
有了侯府帮扶，原本就是状元公的姑爷前程不可限量啊，以后自己这一家子不也就跟着飞黄腾达了。
却不成想，甫一过来，就受了这样的重创。
这状元姑爷，怎的这样不上道呢？！
张金成家的扑过去，使出浑身力气来抱住沈瑾的双腿，急声道：“姑爷这是做什么啊！可要了老的命了。”
沈瑾被她抱住双腿，堪堪站稳，再次喝问：“明，你也要拦我上衙吗？”
张金成家的皮一紧，明……明天……明天状元公是要上朝的吧，如何能拦得住？
她原只想着眼下，她觉得，如果她拦下了姑爷，讲讲大道理，抬侯爷出来，这位听说是庶子出身没什么底气的姑爷，就应该被安抚或者吓唬住了。
可是，可是……就是眼下看来……
她还在谋算着，忽听顶上沈瑾用缓慢的，却异常冷酷的声音，道：“以下犯上，禁锢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识相的，带着你的滚出去。否则，明，侯府状元府固然丢了脸面，你们，不知会不会丢了项上。”
张金成家的身子一颤，不自觉就松了手。
沈瑾一步跨出，却并不再走，抬手指着大门，冷冷注视张金成家的。
张金成家的缓缓爬起身来，心中哀嚎今怕是折了，还是赶紧回去，抢在状元公往侯府告状之前，先在夫那边告上一状，以免吃亏。
想罢她便掸掸衣襟，道：“姑爷，我是二姑娘的教养妈妈，说句托大的话，我是看着二姑娘长大的。二姑娘可是我们侯爷与夫的掌上明珠，夫这是屋及乌，心疼姑爷无照料，这才遣老等来的。夫待姑爷是与姑娘实是一般的，不想，姑爷如此不体谅长辈慈心，老也是心寒，罢了，老这就回去复命罢。”
说着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又击了击掌，喝令张家仆从都到前院来，一起回去。
张富贵便再是不甘，也不能违了亲娘的意，况且他也知今儿事闹僵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便也收拢手，随着亲娘走了。
张家的撤走，门子慌忙栓上门，状元府诸下这才长长松了气。
大家心思各异，有想到他主母进门，这子还不知道会怎样
飞狗跳，自己怕是要被张家欺负，不免愁眉苦脸。
有却想着，不知道主母进门后，都归主母管了，自己能不能像那些一般威风。
沈瑾站在原地，吸了气，平缓了绪，这才走去后面，亲自给奎叔松了绑，道了句“委屈你了”，又让给那受伤的小厮请医抓药。
奎叔老泪纵横，跪在沈瑾脚边自责无能，连声请罪，又劝沈瑾：“爷不能对上长辈，还是请二房大太太来为爷做主吧。”
沈瑾心下涌起一阵阵悲哀，想到沈瑞得知他应下与张家亲事时的形，想起坊间那沈珞乃是建昌侯害死的传闻，他如何还有脸去求二房大伯娘为他做这样的主？
甚至他开始时想过问尚书府借上些许仆从，这个念如今也彻底打消掉了。
自己酿的苦果，只有自己来尝。
沈瑾仍让奎叔总管府中事务，却将歙石留了下来，让他好好调教府中男仆，再遇到这次这样的事，他们不听主家号令，畏缩不前，就统统发卖掉。
次伊始，他照常往翰林院上衙，根本不往张家去。
却说张金成家的带着灰溜溜回了寿宁侯府，便往夫那边一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将状元公如何不体谅夫慈心、反而拿他们作伐，种种颠倒黑白添油加醋说与夫。
寿宁侯夫自然勃然大怒，派往状元府上去叫沈瑾过来回话。
不想沈瑾往翰林院去了不在府上，状元府门子竟一听是张家，连门都不肯给开。
那仆从恼急，重重敲了几下，不见开门，却见周遭街坊探探脑，那仆从还是有些分寸，不想让看了热闹，只得跺跺脚转身离去。
回去自然没什么好话报与寿宁侯夫。
寿宁侯夫拍着桌子遣去翰林院堵，说什么也要将沈瑾叫来侯府。
这次的倒见着沈瑾了，不想沈瑾却是淡淡表示，公务繁忙，改再往侯府拜见。
如此，寿宁侯夫倒是不气了，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沈瑾敢这样公然不给寿宁侯府脸面，其中必有蹊跷。不是她的做了什么蠢事，就是……婚事将有变。
她的儿可禁不起再一次婚姻打击了！
于是，这事儿最终还是撂在了寿宁侯张鹤龄面前。
张鹤龄一面骂下蠢笨如猪，好事都能办坏了，赏了张富贵娘俩板子，另一面也暗暗揣摩沈瑾的用意，要知道……张元祯可是离倒不远了，莫不是想撇清关系。
张鹤龄的幕僚们却觉得张鹤龄多虑了，“状元公都已大张旗鼓的来纳征行礼了，天下皆知这场婚事，宫中也有嘉许，此时若要反复，岂非小行径？！便是侯府不去报复他，他也要被天下骂死，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张鹤龄只叹道：“如今奈何？原是要引为臂助，可莫要引来个仇才好。”
一个幕僚笑道：“内宅杂事，多说气在一时，状元公是天下聪明中拔了筹的，又岂会目光短浅只看院里这一点点小事。侯爷送他个旁给不了他的大前程，他怎会不对侯爷感激涕零……”说着附耳几句。
张鹤龄大赞妙极，登时依计行事，又让一位有举功名的幕僚亲自去请沈瑾休沐过府一叙。
沈瑾无奈，却也心知逃避不了现实，只得来了。
张鹤龄听他说了翰林院事，抚须点，颇有长者风范道：“你原就是学问顶好，这在翰林院呆了一年，越发进，听闻先帝是极赞赏你的字的，如此，我便向太后举荐了你为皇上经筵讲。”
沈瑾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挨寿宁侯一顿臭骂的，再想不出能听到这番话。
皇上的讲官！这是所有翰林梦寐以求的差事！这是莫大的荣耀！
他不免呆了一呆，随即心下涌起莫名的激动来。
可是很快，他就冷却下来，无它，有明以来，讲官皆翰林院年高资的学者充当。
即便他是状元之才，在翰林院的资历却浅得可怜，便是不看他是外戚的婿，不提他曾得罪李阁老，内阁也是不会通过的。
为皇帝选讲官又不是选妃，不是太后能一言而定的事。
张鹤龄瞧着他脸色变换，心里想着这姑爷还是年轻啊，什么都挂在脸上，缺少历练啊，中却和气笑道：“怎的，怀瑾还有何顾虑？”
沈瑾躬身道：“瑾侥天之幸，蒙先帝厚，点为状元，然实不能与诸翰林大儒相比，恐不配为讲官。”
张鹤龄也早与幕僚讨论过种种况，心里有数，便笑道：“自家面前，怀瑾不必谦虚。你的学问，为皇上讲学绰绰有余。你也不必担心内阁说你资历浅，太后与皇上都已经答允了，皇上肯读书，加一位翰林讲官，内阁高兴还来不及，不会反对的。”
沈瑾又是一呆，张鹤龄这动作也忒快了些。
但思及近来朝中纷纷上书指责皇上纵嬉戏、恣意游猎，若皇上能回心转意读圣文章，内阁果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的。
张鹤龄又道：“咱们家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好的。太后也说，皇上身边多几个亲戚，总比多几个外要强，怀瑾，你说是也不是？待你为皇上讲后，可要尽臣子本分，尽亲戚分，好好辅佐皇上。”
沈瑾心里雪亮，不过是张家又在皇上身边设一耳目，又一说客，引导皇上亲近张家。
然，那又何妨？
讲官是最好的进身之阶，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负，何拘小节！
况且，张家让他作耳目、说客，他便是耳目、说客了？笑话！
沈瑾当下起身长揖，道：“侯爷放心，瑾必当竭尽全力，辅佐圣主。”
张鹤龄击掌笑道：“甚好，甚好！”
却又状似无意道：“你那出继了的兄弟，花样儿不少，颇会哄皇上开心，也得了不少好处去。你也当学着一二，皇上年少，这少年嘛，都不喜欢那些死读书的，你便多讲些史记故事与他嘛，要懂得变通……”
瑞哥儿？沈瑾愣怔片刻，心下五味杂陈，默默躬身以示应下。
翁婿两说了一阵子话，张鹤龄竟绝不提前次冲突之事，甚至在沈瑾告辞时，都不曾提让他去拜见寿宁侯夫，沈瑾不免暗暗纳罕。
不过这样更好，沈瑾也是松了气。
辞去时雨还不曾停，张鹤龄又留饭，让他待雨停再走。
他却是不愿多呆，只道这几雨连绵，还不知几时会停，既得了经筵讲差事，他还是当回去抓紧时间好好温书，以免皇上垂询自家却答不上来。
张鹤龄只好作罢，放了他去。
引路的小幺儿因说没有出去的游廊，要带他从花园中穿行。
沈瑾实则还不曾逛过侯府的园子，倒也不介意。
因雨已渐小，他便也不着蓑衣雨披，只自己擎着一把伞，踏着木屐，漫步在这虬枝芳、嶙峋怪石间，赏这满院美景，不觉怡然忘忧。
忽然一侧响起木屐踏石板的清脆足音，沈瑾下意识的侧去看，见是一众丫鬟仆过来，料想是有眷在，然此处避无可避，又不好快步走开，又见那领路的小幺儿垂手站立，他也只得默默垂眸站在原地。
他却不知，这侧颜一瞥，已然惊艳到对面一众娘。
好一位翩翩少年郎，恁的清隽俊逸！
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分外出尘，一把油纸伞，配上这烟雨，宛如一幅江南水墨画卷，让见之忘俗！
打的丫鬟也在呆愣间，恍惚似听到主子姑娘的声音自后传来，犹如梦呓：“那……是谁？”
好像有推了她一把，打的丫鬟猛的醒过神来，慌忙端起架子来，厉声问道：“前面是谁？”
这边引路的小幺儿恭恭敬敬回道：“回姐姐的话，是侯爷请二姑爷状元公过府说话，让小的为状元公引路出府。”
那丫鬟“呀”了一声，慌忙又捂住嘴，回用目光相询，见大丫鬟缓缓点，放才高声道：“状元公万福，婢子失礼了。婢子们是随二姑娘去为侯爷送果子。”
二姑娘！
沈瑾的心猛的一缩，强忍住抬的冲动，垂目低，默默拱手为礼，道：“冲撞了姑娘，恕罪！”
他原是随意说话，然这江南特有的润泽声线，听在众京中娘耳里，不免又是一阵心悸。
那边木屐一响，裙摆悉索，似是回礼，却并无回话。
末了还是丫鬟出声道：“状元公请便。”
小幺儿做了个请的姿势，沈瑾也不抬眼去看，只微微冲那边颔首为礼，便赶紧跟着小幺儿走了。
走出去许久，才听得那边重新响起木屐声。
寿宁侯府碧光楼上，四面窗户大敞，南风卷着雨丝涌来，带进满室清爽，寿宁侯夫正在与几个仆丫鬟摸着叶子牌消磨时光。
一个婆子悄声上楼，来到寿宁侯夫面前。
寿宁侯夫面上带出了紧张之色，忙摆手停了牌局，打发了下去，问道：“怎样？”
那婆子福了福身，笑道：“姑娘身边的说，听见姑娘自语，只文绉绉的她学不上来，大抵是说，见着姑爷，就好像见着了江南一般。”
寿宁侯夫噗嗤一声笑了，连连道：“这学的，什么话！”
虽是嗔怪，说话间却是眼角眉梢都挂着欢喜，双手合十，中念佛：“早立了屏风叫她去瞧，她偏使子不肯！早瞧见了，中意了，又岂会闹我这样久！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总算是太平了。这下可以给她好好办及笄礼了，哎呀，我原真怕她子上来，及笄礼上闹腾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又忍不住抱怨道：“她若早这么省心，我至于
派先去与她张罗，反落得姑爷不满，侯爷也嗔我多事！可是两面没落好……”
那婆子便笑着给寿宁侯夫开解，又说了许多让她开怀的话。
寿宁侯夫欢喜了一会儿，忽然沉下脸，盯着那婆子，恶狠狠放话道：“过两吴锡桐那妮子便回来了，你给我吩咐下去，吴锡桐进宫的事，谁也不许告诉娴姐儿，谁嫌舌长了，我便帮她剪了去
净！”
沈理、沈瑞两兄弟对坐。更多小说 ltxsba.org
沈瑞并不先提沈源话题，而是关切的问沈理道：“六哥可为六嫂请了名医？魏太医已回宫里去了，不过我这庄上刘大夫也是好脉息，一会儿我请他随六哥回去给六嫂诊脉？”
还是上次商量造船事时，沈瑞从沈理长随
中知道了他夫起了争执。但事后兄弟俩却不曾提过此事，沈瑞对
家家事毫无兴趣，对谢氏更是没什么好感，不过到底是六嫂，看在沈理面上，这种时候问候也是必不可少。沈瑞已在心中记下一会儿要叫
回府告诉母亲徐氏一声，备些药品礼物给沈理府上送去，而庄子这边，恬儿也应该送些东西才是礼数。沈理脸上更起了一层忧色，叹了
气，道：“能请到刘大夫是再好不过了。你六嫂她前阵子也吃着药，说是不时眩晕。那感觉好了些，往院里散步，一时不慎绊了一跤，请跌打大夫瞧过了，是摔坏了腿。本就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身子又一向不太好，怕要照一年半载的养着了。听闻寿宁侯府颇急，圈的几个子，都在今年七**月，因此才来与你商量。”沈瑞不想谢氏竟是摔坏了腿，思及古
的饮食结构，这缺钙怕也是常事，再赶上寸劲儿，骨折什么的也不足为奇。当下便道：“六哥莫急，待回
我问过张会赵弘沛，他们武将之家认得的跌打大夫许会更高明些。”想了想，又道：“我庄上就有现成的母牛、母羊，回
我让送了去六哥府上，叫他们教厨娘挤了牛羊，煮沸加糖，天天让六嫂喝上一碗。我记得什么杂记上写的这食疗之法，还有什么炖骨汤加点醋，都是养身子的，特别养骨，恬儿现在也这般喝呢，回我细细给六哥写下来。”沈理便是愁容满满，也忍不住一笑，“你有心了。只是，瑞哥儿，你哪里看那许多杂书，知道这许多
七八糟的东西！”说着又忍不住肃容问他：“杨姑娘的病也渐好了，你这落下的功课可补上了？”
沈瑞抱着
，苦笑道：“六哥放心，我大舅哥也是三不五时的来考较我一番的。”沈理这才点
笑着道好，想了想，又问：“洲二叔如今几回来一次？”却是沈洲如今已在田家书院教书，为了方便，住在书院，数
才归府一次。当初沈洲起了教书的念
，便付诸行动，随三老爷沈润去了田家。田家书院如今的山长乃是田老太爷的次子，沈润的二舅兄，他出来接待妹婿与沈洲，先是一道密谈那寻几个有辽东背景御史弹劾一位横征
敛的镇守太监之事。这等“替天行道”的好事，田山长自然不会拒绝。
然谈妥此事，听闻沈洲要来讲学，田山长委实惊讶。
论理说，沈洲乃是二甲传胪出身，任过翰林学士，更曾是南京国子监祭酒，这金光闪闪的履历，便称不上当世大儒却也是仕林中数得上的
物，若在寻常，能请动这样一位学究大家来书院讲学，书院声望立时就会上一个台阶。可，现在，沈洲是因纳世
侄、进士之为妾这样不堪的理由被从国子监祭酒位置上撵下来的！当初参劾他的折子便说他立身不正、私德有亏，不堪为
师表，如今，还如何还能来书院教书育？田家书院若是请了，还不叫
戳断了脊梁骨！田山长不免在心中腹诽妹婿太没
浅，你还不知你二哥如今这名声么，怎的不劝着在家，非要带到田家来。他面上客气几句，却委婉表示让沈洲来田家书院教书是屈才了，而且，其他先生和沈洲水平相去甚远，不免让其他先生难堪。不少
都是靠着这份束养家糊的……这等话都说出来了，便是希望沈洲自己有些觉悟，告辞算了。
不成想，沈洲却道想拜见田老太爷。
田山长心下不快，却不好拒绝，只得往里
问了父亲意思。当初沈洲与乔三老爷都是常出
田家的，田老太爷对沈洲也颇为熟悉，应了他进来，与之长谈一番，最终拍板许了沈洲来田家书院讲学。田山长面上也不好说些什么，等沈家兄弟走了，他立时去见父亲：“父亲怎的应下他了？！虽说是不好得罪亲戚，可……”
田老太爷挥手道：“不是因着亲戚。沈洲这官做得不怎么样，学问却是扎实的，他要从丙班做起，若班中七成能过院试，便调他
乙班，再看明年乙班能出多少举。若是同样不凡，调他甲班也无妨。若丙班院试不过半数，他自言也没脸呆在书院称先生了，自己便会辞去。”田家书院同现今大多书院一般，以功名分甲乙丙丁戊五个班，过了府试
丙班，过院试乙班，过了乡试甲班。过了院试方是秀才，然就这一个院试又不知道难倒多少
，这是科举之路上的第一个坎。沈洲要求先从此班接起，立下如此高额“军令状”，便是既让田家检验他育
的本事，又去了田家怕他误子弟之忧。田山长仍是眉
紧锁，不满道：“父亲惜他才具，然他那名声，岂不让学生反感？传扬出去，只怕其他书院趁机攻讦我们。”田老太爷一笑，摇
道：“我们便赌上一赌，这些学生，尤其是那些老童生，能得国子监祭酒、传胪公亲自授课，怕不欢喜死了，哪个会挑他房中那点污糟事？至于旁的书院，只能说些酸话罢了，明眼都不会理会。待院试过了他们便什么言语都不会有了，没准儿，都是赞誉之词呢。”田山长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拗不过父亲，只好捏鼻子认了。
没想到沈洲竟是十分认真，不仅搬来书院住，对休息时来访提问的学生也来者不拒，一一耐心解答。
他授课也实有一手，接了丙班后，绝大部分学生月考成绩都有提升。
田山长便也无话可说了。
只是书院还真有几位先生对于用了沈洲这等“道德败坏的小
”表示不满，不过“愤而辞馆”的少之又少，嘴上酸话的偏多。因而在书院里许多先生与沈洲关系都称不上好。不过沈洲似也不在乎，勿论什么
，他始终持礼以待，慢慢的，倒也有了些许碑。对此，徐氏曾私下与沈瑞感慨道：“你二叔真是变了个模样。”
沈瑞也是感慨良多。
沈理则根本不关心沈洲如何，只关心沈洲会不会忽视沈瑞的学业。
他虽听沈瑞讲了沈洲的动机，却颇不以为然。经过通倭案，他对沈洲没甚好印象。且他始终认为当下最紧要的，是要让沈瑞赶紧中举、进士及第。
沈瑞道：“我与二叔约好了，每五
他归家，我拿习作请他看，若是寻常他留了什么题目考较我，会叫书童送来，限时让我作来，写好书童立时拿回去。”沈理点
道：“如此甚好。”说罢这些，终还是要说到沈源身上。
而说到沈源，通倭案之后，沈家怕是没
不恨他的，沈瑞沈理尤为厌恶他。只是，依照目前形势，不放他出来，也实在没有太好的法子了。
沈瑞在心里过了一圈松江的
，也发觉大部分都在守孝，委实没有合适的选持沈瑾婚事。“唉，三婶倒是出孝了。只是三婶的
子，怕撑不起事。名分上也要弱一些。”沈瑞说的是三老爷沈润的妻子田氏。作为兄弟、弟媳，三老爷和田氏为沈沧服孝为齐衰不杖期，时为一年。
至小祥时，小二房、小三房就出孝了，只不过兄弟三
感甚笃，现在又住在一起，因此都还依着守孝的规矩穿戴吃用。田氏是出了名的软弱
子好脾气的，恨不得什么事儿都不管才好，根本料理不得大场面。“只得四房出
了。那，”沈瑞实在都懒得提沈源名字，只道，“放出来就放出来吧。我是觉得，嗯，怕是本难移，不过既然已经分宗了，他闹得再大，也与旁的房无关了。”“虽则是分宗了，但也由不得他胡闹。”沈理却语气不善，断然道，“你不必管了，待这事毕，我寻个由
，迫他自己回祠堂去。”虽说沈瑞已经出继，然沈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首当其冲影响的是沈瑾，可对沈瑞也不是没有影响了，到底是生父，他
有说起来，不免还是要挂上沈瑞。沈瑾如今在仕林名声也已是不好了，有这样的父兄，实是瑞哥儿的大不幸，沈理素来就关心沈瑞，这会儿心下尤替沈瑞不平，更不会让他因沈源那样的
而白璧染瑕。沈瑞摇
道：“六哥，不必为这等费脑筋。”沈理摆手道：“你也不用记挂着。我会写信给瑛哥儿琦哥儿。”
沈瑞知道六哥心疼自己之意，便笑道：“好，我听六哥的。”
沈理也笑，却有佯作板脸道：“听我的，便好好看书作文，莫再看那杂书了！我却是要考较你的。”
沈瑞笑着起身一揖，“谨遵兄长命。”
兄弟二
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笑一番，沈瑞想了想，还是道：“我也写信与瑛大哥琦二哥，这一两个月间，贡布总要上京，四房婶娘可由织厂那边护送来京，也省得族中另拨
。”沈理点
应下，四房丁单薄，而小贺氏唯一的兄弟贺平盛获罪在辽东，也没妥当能护送小贺氏上京了。提及贡布，沈理不免想起那
与谢氏争吵的事，心下再次腾起对谢氏的不满来，可想到谢氏如今的身子骨，又只能暗暗叹气。沈理府中
谢氏是真的病了。
不单单是腿伤，她现下时不时的眩晕，只觉天旋地转，而心
总像堵着一块大石一样，苦药汁子一碗一碗灌下去，也始终不见好转。01bz.cc沈枚在母亲床榻前侍疾，谢氏却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不是不疼
儿了，而是太心疼儿了，一看到她，就想起那桩糟心的婚事来。当初谢家……分明就是说天官之位非张元祯莫属，怎么就到了焦芳手里？
而且……吏部右侍郎王鏊竟升了左侍郎，哪里还给张元祯留半分体面了。
怪道张元祯告病不出，任谁也受不了这般折辱。
谢氏初时只道张元祯告病是一种表态罢了。
她与沈理说让他带着礼物去探望亲家老太爷，且毕竟张元祯还兼着翰林院学士呢，于私于公沈理都当去探病的。
沈理却甚是冷淡，本身对婚事便不满，张元祯那般
迫沈瑾婚事，沈理根本不想与之打道。加之夫妻之间仍在冷战中，谢氏无法，便是不太妥当，也自己带厚礼去了。
谁知道到了侍郎府才知，张元祯是真病了。
张元祯七十的
了，这病来如山倒，委实不轻，张夫跟着着急上火，又劳照顾丈夫，竟也病倒。来接待的张大
、三都是满面愁容，谢氏更是满黄连味儿。便张元祯不是吏部尚书，总还是吏部侍郎，对嫡长孙张鏊的仕途助益不言而喻。
然若张元祯是真病倒了，又是这样的年纪，又是……刚刚失了圣宠，倘被弹劾老迈恶疾，
他致仕，可如何是好。谢氏再没这么关心朝事过，时不时就遣
往娘家去打听朝中动静。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就开始有折子弹劾张元祯了。
吏科给事中丘俊最先上折，开篇是言说天象有异，奏请陛下励
克断，敬天省躬，勿纵骑之娱，勿为怠荒之行，随即话锋一转，又说中外大臣不职者如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户部左侍郎王俨、南京太常寺卿吕秉之等，宜黜罢以弭灾消变。紧接着，弹劾张元祯老迈废事的、庸碌无为的、素行无取的、屡劾未退贤不肖的……种种弹章纷至沓来。
最狠的还属南京十三道御史李熙，他弹劾张元祯夤求
阁。夤者，拉拢攀附也。
张元祯
好李阁老，联姻谢阁老，又与外戚寿宁侯张家勾勾搭搭，这夤缘求进的帽子扣下来，真真百莫辩。消息自谢家传到谢氏耳里，扰得谢氏越发心神不宁。
这跌坏了腿，就是因为心事重重一时失神，出门时重重绊在了门槛上，凌空跌下三阶石梯，力道之大，连扶着她的小丫鬟都被跌
了半颗牙去。而如今的她，竟是比张侍郎府诸
还愁苦些。更让她绝望的是，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娘家大嫂来看她时，悄悄与她说，张夫
怕是要不太好，前几隐约听说恐是颅内有疾，一阵子糊涂一阵子明白，不太认识了。让她这边有个心理准备，也多少备些东西。张鏊是嫡长孙，承重孙！祖母若是过世，是要守孝三年的！
枚姐儿年方十三，还不算大，尚能等得，可是……后年的春闱等不得啊……
若张夫
真熬不过去，这场春闱是无论如何赶不上了。再等三年啊……
谁又知道这三年后朝中是怎么个
景？若是……若是……张元祯年逾七十，本身就在病中，若是连遭弹劾最终告老，又逢老妻故去，他可能撑得住？
倘再有个万一……再三年……
便是年岁不大的枚姐儿也要给拖成二十的老姑娘了。
看着每
侍奉汤药乖巧懂事的儿，谢氏一阵阵的眼前发黑，这眩晕症便越发严重了，只觉的是自己坑了孩子，原当再看看的，哪怕拖一拖也好。当时就是一时与沈理置气，根本未及仔细考虑妥当，就换了庚帖。
为着什么跟沈理置气来着？
还不是因着沈家的事！
那群不省心的族弟！
再想到沈瑾这桩婚事，她受到那些翰林夫
们的排揎，谢氏直恨得咬牙切齿。听得董妈妈在榻边小心翼翼的汇报着，沈瑾的婚事是准备要四房继室小贺氏上京来
持，老爷已写信回松江了，谢氏冷哼一声，道：“贺氏原就没有诰命，现在又是罪眷，来主持婚事，呵，寿宁侯府不知怎么刁难呢。”她一只手搭上额
，拇指缓缓揉着太阳，忽而低声问董妈妈道：“沈瑾那个下堂妾的亲娘……如今在哪儿呢？”董妈妈想了想，道：“那个妾靠着四房供养的弟弟如今在保定为知州。先
瑾大爷是奉了那位在府中的。彼时瑾大爷不过是个寻常举子，那到底是生母，没管时也能装装老封君。后瑾大爷中了状元，先帝赐宅，那妾室如何还敢居，便灰溜溜去了保定府投奔娘家兄弟。”董妈妈是谢阁老夫
特地挑给儿的玲珑，又忠心耿耿，谢氏不耐烦理会的事，她是都会好好替谢氏留意的，尤其是主夫失和，她更要多多替主子关注沈家诸事。谢氏忽抬眼盯了董妈妈片刻，直看的董妈妈莫名其妙心生寒意，才淡淡吩咐道：“去，透个话到那个妾耳朵里，现在状元府里无
料理状元公婚事。”董妈妈面皮抽了抽，勉强挤出个笑来，字斟句酌道：“太太原是好意，可怜瑾大爷可怜那个妾。可那个妾若是个拎不清的……这个这个……若她跑来，闹出笑话来，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连累了咱们府上，咱们岂不凭白的……”
董妈妈话没说完，就被谢氏
冷的目光冻住了，她狠狠的吞了两唾沫，终是一句话不敢说，低下去，应了声“是”。寿宁侯府，东院花园一处小轩
过了端午，便有了暑热气象，亏得这两
淅沥沥下起雨来，方送来些许清凉之意，解了一二暑气。经雨水涤
，园中花木越显葱郁繁茂，放眼望去，赏心悦目。寿宁侯张鹤龄难得这般有兴致，在这处坐了，听着外面潺潺雨声，再看立在一旁执礼甚恭的俊朗状元郎，心
分外舒畅，累来的种种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都说丈母娘看
婿越看越欢喜，老丈看到一表才前途光明的婿，也是一般欢喜的。尤其想到他这个
婿将在他的扶持下，终有一阁宰辅，手握大权，给张家带来无尽的好处，他就通体舒泰，格外开怀。“怀瑾，不必多礼。”张鹤龄开
唤着婿的表字，笑眯眯的挥挥手，让沈瑾坐下，问了他几句在翰林院的差事。翰林院？沈瑾默叹，他这红鸾星怕是颗灾星，先前的婚事已让李党不满，在翰林院里倍受排挤，而后面的婚事竟是让全体翰林不满……众
如今对他，算得……视而不见吧。他却也只不卑不亢、一板一眼的回了几句，并不多说。
此番寿宁侯叫他过来的意思他十分清楚，为着，他前几
撵了张家的仆从去，要训斥他罢。不过他也早就是想好了对策的。这张家急着嫁
，而状元府如今只有个老仆管家打理，在京唯一能帮忙的族嫂谢氏染疾，现下实没筹备婚事。且家中仆从也少得可怜，跑腿采办的活计恐都难办妥。前几
，寿宁侯夫不知道是心急，是怕委屈儿，还是另有什么缘故，前几竟然招呼也不打，就安排了男仆从三四十去状元府，来接管沈瑾家事。便在沈瑾上衙时，这一众
就到了沈宅。主
不在，家中仆从如何敢对上寿宁侯府的，便竟将府邸整个儿让给张家下仆了。而这群侯府的豪
，素来狐假虎威仗势欺惯了的，如此越发不将沈家放在眼里，自家就按照二姑娘喜好拾掇起来，把主院家具挪得七八糟，又对沈家仆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俨然自己是主子一般。管家奎叔应对不得，就想偷偷派个小厮溜出去给沈瑾报信，不想竟被张家仆
逮个正着，也不由分说，就把小厮吊起来抽了一顿鞭子，更是将奎叔堂堂一个大管家也捆起来丢在马厩里，声声等姑爷回来就打发了你去。等沈瑾下衙，看到家中
状，竟是目瞪呆。为首的管事张富贵过来行礼，他三十来岁年纪，是个
壮汉子，面目也称得上端正，只是脸上皮笑不笑，实不招待见，因道：“姑爷大度宽仁，您这府上不免怠慢，侯爷与夫遣小的们来，就是要小的们帮着姑爷打点诸事，以免那起子刁懒馋滑的东西骗了姑爷去。”沈瑾目光骤冷，抿紧了嘴，一言不发往院里走去。
这一路上所见张家仆从笑着向他打招呼，脸上却殊无敬意。而自家的仆从则畏畏缩缩躲在后
，望向他的目光又悲又苦，望向张家的目光却尽是恐惧。待他看到他被折腾得不像样子的上房，看到被五花大绑丢在马厩里的奎叔一脸惊怒悲愤，看到被吊起来的小厮皮开
绽奄奄一息，他积聚已久的怒火终于发出来。“你们，是来为张二姑娘安床的？”沈瑾盯着那张富贵，冷冷问道。
张富贵笑道：“姑爷却是急
子，且没到子呢。”沈瑾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你们便是侯爷派来给我一个下马威的？”
张富贵佯作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姑爷可是说笑了……侯爷和夫
是让我们伺候姑爷您的……”沈瑾冷冷截
道：“既是侯府遣来，为何我却不曾听说？说什么侍候，又如何来了就敢殴伤我府中下仆？”张富贵涎着脸道：“姑爷，民间不也是这个令儿，这丈
丈母派到婿家，跟自个儿家一样，还用招呼什么。又哪里是殴伤，不过小的们是替姑爷管教不听话的下罢了。”沈瑾心下厌恶已极，陡然大喝一声：“歙石！”
一直跟着他上衙的长随歙石立刻应声跨步向前。
沈瑾厉声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往顺天府报官，有强梁伪称寿宁侯下
，私闯官宅，胡作非为，殴伤良，请派缉拿！”张富贵这才真的唬了一跳，怎的好端端说起寇匪强梁来了！
见歙石抬腿就往外去，慌忙使
拦下他，自己往沈瑾跟前，反亢声道：“姑爷这是何意？姑爷可不要辜负了侯爷和夫的一片好心！”沈瑾喝道：“大胆贼寇，私闯官宅已是重罪，你还敢假冒侯府之名欺本官不成？！”
沈瑾身材虽不魁伟，然此时一身官袍，板起脸来也颇具官威，怒喝之下，张富贵也不免退了两步。
张富贵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便冷笑连连。
他算得是侯府家生子，他娘在夫
面前得脸，他的差事便一直不赖，在府里下中也是横着走的。平素他也曾为寿宁侯往外
跑腿办过事儿，来往的官吏看在侯爷面上，对他倒也客气，他便根本不畏惧什么官府，且他更不相信状元公会跑顺天府去自曝家丑。他脖子一梗，反道：“姑爷这般的官威，却让小的们难做了。姑爷不领侯爷的
，便也不顾侯爷的面子吗？”沈瑾见歙石被拦，其余四个伴当随从都被张家的仆从盯住，心下极是恼怒，甚至忽生厌烦，这样的婚事，还如何要得，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言拒婚，宁死不从。
可想这些又有何意，想到松江那烂摊子，他又如何肯弃官不做，回去那泥淖之中！且回去只怕受的闲气更多。
他咬着牙，冷哼一声，大踏步就向外走去。
张富贵在后面喊了几声“姑爷”，见这姑爷都不理会，心下一横，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便叫小厮们过去拦
。沈瑾挟怒而行，见
拦在跟前，便大喝“放肆”，众小厮为他威势所慑，竟也不敢真伸手去拦。张富贵恨得骂娘，一竟高喊“关府门”，自己快步跑过去拦沈瑾。
沈瑾怒极反笑，“贼寇好大本事，状元府诸
，你们竟看着贼寇攻占我状元府不成！来啊，给本官拿下！”自得赐状元府后，主子就沈瑾一个，便也没有添置许多下
，兼之没有主母，下都由管家奎叔管制。沈瑾素来
子谦和，对下也不苛责，奎叔虽是老，但当初在四房也不过是个小管事，也没许多本事。且四房在孙氏调理下倒是井井有条，然孙氏病重故去后，张老安
就把四房搞得七八糟，仆从多是懈怠，奎叔也不能免俗，这样的习气不免也在状元府蔓延。主子不严厉，管家不积极，下
们自然更加散漫。今
状元府仆从又被张家指使个团团转，且连奎叔都被捆了，状元老爷更被拦下，再想那被抽的血淋淋的小厮，众仆胆气尽失。状元老爷虽是怒声吩咐，应着却是寥寥，只一两个年轻气盛的撸起袖子来，跟着老爷的伴当与张家仆
对抗。张富贵额
也见了汗，虽沈家仆从没什么实质的威胁，但是这姑爷可不像传闻中那样软弱可欺啊……他也反应过来了，这
声声说他们贼，显见要不认他们是侯府下仆，叫嚷出去还不是他们要吃亏，状元公要抓贼，侯爷也是不好说什么的。可抬眼已是没有了退路，张富贵只有强抬出寿宁侯来，道：“小的们哪敢拦着姑爷不让出门？然姑爷对侯爷不敬，小的们也不能当听不见不是？侯爷面前，小的们也要分说一二的！”
沈瑾见个
才还敢反咬一，语带威胁，更是大怒，双拳紧握，恨不得一拳擂在他脸上，断然大喝：“滚！贱何敢拦吾！”正僵持间，那边旋风似的赶过来一个仆
，瞧着面相得有四五十岁，可这矫健的步伐与年纪是严重不符。她跑得甚急，发髻松散，气喘吁吁，后面还跟着个小丫鬟，衣襟兜着几样钗环，竟是那仆
将上银钗都跑掉了。那仆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瑾面前，行礼，也不待喘匀了气息，便道：“姑……姑爷，老们是……夫遣来……服侍姑爷的。姑爷，有什么不如意……尽管同老讲……老让他们……改……改来就是……”“改、来？”沈瑾双目已泛起一层红血丝，让那一向清秀温文的面庞看着竟有几分骇
，他一字一顿反问。那仆
忙不迭点，道：“是，是，姑爷尽管吩咐。”沈瑾忽然
喝一声：“那就给我滚出去！带着你的，统统滚出去！”那仆
呆了一呆，忙分辩道：“姑爷这是……”张富贵在那仆
身后不不阳一句，“娘，姑爷根本不领侯爷的呐。”那仆
立时瞪圆了眼，却是回手就给张富贵一个大耳刮子，中骂道：“混账行子，姑爷不晓得侯爷的一片苦心，你难道不会说与姑爷听？作什么惹姑爷生这样大的气？”这仆
正是张富贵的亲娘，寿宁侯夫的心腹嬷嬷之一，张金成家的。张富贵捂着脸，眼里
光闪闪，中却作委屈道：“娘，真个不赖我……是姑爷……”沈瑾见他们在这里演双簧，直连说都懒得说了，再不理会他们，径直便往外走。
张富贵娘俩便也顾不上演戏了，又大呼小叫的追来，张金成家的比她儿子老道得多，直命小丫鬟过去往沈瑾身前跪下抱腿。
沈瑾恼急，再不守什么君子之风，抬腿就踹倒两
，丫鬟们也不是傻子，眼见同伴抱着肚子打滚，显然被踢得狠了，那边催得再急，也不会真的冲过去了。眼见沈瑾快走到府门了，张金成家的才真的怕了，在府里怎么着都无所谓，若是让他走出去在街上断喝一声，寿宁侯府的面子便
然无存。诚然侯府在坊间名声委实不怎么样，不差这一桩，但是惹事的他们几个
，侯爷又岂会容他们活着？！她……她可是抢
脑袋才争得这份差事的啊……可不是来掉脑袋的！二姑娘的
母在上巳宴一事后就遭了侯夫厌弃，初时侯夫在心腹仆中另择去伺候二姑娘。诸体面的仆
都知二姑娘不好相与，上巳宴后更是格乖张，作这教养妈妈委实是苦差事，便暗中使着劲儿的推诿，但很快就有消息说二姑娘订与了状元公，瞬间，这教养妈妈的差事立时变成了香饽饽。谁不知道状元公家里根本没有主事的
，二姑娘又素来不是个管庶务的子，作为教养妈妈陪嫁过去，那就是状元府内大管家。沈家固然没有侯府这样奢华，却也是江南大族，家资颇丰，且侯爷夫
又岂会亏待了亲闺，又看重状元公婿，自然多多陪嫁。这张金成家的打得一手好算盘，争下这位子，一家子都跟过去，老
子当大总管，两个儿子当小总管，自己是内总管，状元府还不他们一家子说的算了！有了侯府帮扶，原本就是状元公的姑爷前程不可限量啊，以后自己这一家子不也就跟着飞黄腾达了。
却不成想，甫一过来，就受了这样的重创。
这状元姑爷，怎的这样不上道呢？！
张金成家的扑过去，使出浑身力气来抱住沈瑾的双腿，急声道：“姑爷这是做什么啊！可要了老
的命了。”沈瑾被她抱住双腿，堪堪站稳，再次喝问：“明
，你也要拦我上衙吗？”张金成家的
皮一紧，明……明天……明天状元公是要上朝的吧，如何能拦得住？她原只想着眼下，她觉得，如果她拦下了姑爷，讲讲大道理，抬侯爷出来，这位听说是庶子出身没什么底气的姑爷，就应该被安抚或者吓唬住了。
可是，可是……就是眼下看来……
她还在谋算着，忽听
顶上沈瑾用缓慢的，却异常冷酷的声音，道：“以下犯上，禁锢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识相的，带着你的滚出去。否则，明，侯府状元府固然丢了脸面，你们，不知会不会丢了项上。”张金成家的身子一颤，不自觉就松了手。
沈瑾一步跨出，却并不再走，抬手指着大门，冷冷注视张金成家的。
张金成家的缓缓爬起身来，心中哀嚎今
怕是折了，还是赶紧回去，抢在状元公往侯府告状之前，先在夫那边告上一状，以免吃亏。想罢她便掸掸衣襟，道：“姑爷，我是二姑娘的教养妈妈，说句托大的话，我是看着二姑娘长大的。二姑娘可是我们侯爷与夫
的掌上明珠，夫这是屋及乌，心疼姑爷无照料，这才遣老等来的。夫待姑爷是与姑娘实是一般的，不想，姑爷如此不体谅长辈慈心，老也是心寒，罢了，老这就回去复命罢。”说着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又击了击掌，喝令张家仆从都到前院来，一起回去。
张富贵便再是不甘，也不能违了亲娘的意，况且他也知今儿事
闹僵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便也收拢手，随着亲娘走了。张家的
撤走，门子慌忙栓上门，状元府诸下这才长长松了气。大家心思各异，有
想到他主母进门，这子还不知道会怎样飞狗跳，自己怕是要被张家欺负，不免愁眉苦脸。有
却想着，不知道主母进门后，都归主母管了，自己能不能像那些一般威风。沈瑾站在原地，
吸了气，平缓了绪，这才走去后面，亲自给奎叔松了绑，道了句“委屈你了”，又让给那受伤的小厮请医抓药。奎叔老泪纵横，跪在沈瑾脚边自责无能，连声请罪，又劝沈瑾：“爷不能对上长辈，还是请二房大太太来为爷做主吧。”
沈瑾心下涌起一阵阵悲哀，想到沈瑞得知他应下与张家亲事时的
形，想起坊间那沈珞乃是建昌侯害死的传闻，他如何还有脸去求二房大伯娘为他做这样的主？甚至他开始时想过问尚书府借上些许仆从，这个念
如今也彻底打消掉了。自己酿的苦果，只有自己来尝。
沈瑾仍让奎叔总管府中事务，却将歙石留了下来，让他好好调教府中男仆，再遇到这次这样的事，他们不听主家号令，畏缩不前，就统统发卖掉。
次
伊始，他照常往翰林院上衙，根本不往张家去。却说张金成家的带着
灰溜溜回了寿宁侯府，便往夫那边一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将状元公如何不体谅夫慈心、反而拿他们作伐，种种颠倒黑白添油加醋说与夫。寿宁侯夫
自然勃然大怒，派往状元府上去叫沈瑾过来回话。不想沈瑾往翰林院去了不在府上，状元府门子竟一听是张家，连门都不肯给开。
那仆从恼急，重重敲了几下，不见开门，却见周遭街坊探
探脑，那仆从还是有些分寸，不想让看了热闹，只得跺跺脚转身离去。回去自然没什么好话报与寿宁侯夫
。寿宁侯夫
拍着桌子遣去翰林院堵，说什么也要将沈瑾叫来侯府。这次的
倒见着沈瑾了，不想沈瑾却是淡淡表示，公务繁忙，改再往侯府拜见。如此，寿宁侯夫
倒是不气了，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沈瑾敢这样公然不给寿宁侯府脸面，其中必有蹊跷。不是她的做了什么蠢事，就是……婚事将有变。她的
儿可禁不起再一次婚姻打击了！于是，这事儿最终还是撂在了寿宁侯张鹤龄面前。
张鹤龄一面骂下
蠢笨如猪，好事都能办坏了，赏了张富贵娘俩板子，另一面也暗暗揣摩沈瑾的用意，要知道……张元祯可是离倒不远了，莫不是想撇清关系。张鹤龄的幕僚们却觉得张鹤龄多虑了，“状元公都已大张旗鼓的来纳征行礼了，天下皆知这场婚事，宫中也有嘉许，此时若要反复，岂非小
行径？！便是侯府不去报复他，他也要被天下骂死，哪里还有前程可言。”张鹤龄只叹道：“如今奈何？原是要引为臂助，可莫要引来个仇
才好。”一个幕僚笑道：“内宅杂事，多说气在一时，状元公是天下聪明
中拔了筹的，又岂会目光短浅只看院里这一点点小事。侯爷送他个旁给不了他的大前程，他怎会不对侯爷感激涕零……”说着附耳几句。张鹤龄大赞妙极，登时依计行事，又让一位有举
功名的幕僚亲自去请沈瑾休沐过府一叙。沈瑾无奈，却也心知逃避不了现实，只得来了。
张鹤龄听他说了翰林院事，抚须点
，颇有长者风范道：“你原就是学问顶好，这在翰林院呆了一年，越发进，听闻先帝是极赞赏你的字的，如此，我便向太后举荐了你为皇上经筵讲。”沈瑾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挨寿宁侯一顿臭骂的，再想不出能听到这番话。
皇上的
讲官！这是所有翰林梦寐以求的差事！这是莫大的荣耀！他不免呆了一呆，随即心下涌起莫名的激动来。
可是很快，他就冷却下来，无它，有明以来，
讲官皆翰林院年高资的学者充当。即便他是状元之才，在翰林院的资历却浅得可怜，便是不看他是外戚的
婿，不提他曾得罪李阁老，内阁也是不会通过的。为皇帝选
讲官又不是选妃，不是太后能一言而定的事。张鹤龄瞧着他脸色变换，心里想着这姑爷还是年轻啊，什么都挂在脸上，缺少历练啊，
中却和气笑道：“怎的，怀瑾还有何顾虑？”沈瑾躬身道：“瑾侥天之幸，蒙先帝厚
，点为状元，然实不能与诸翰林大儒相比，恐不配为讲官。”张鹤龄也早与幕僚讨论过种种
况，心里有数，便笑道：“自家面前，怀瑾不必谦虚。你的学问，为皇上讲学绰绰有余。你也不必担心内阁说你资历浅，太后与皇上都已经答允了，皇上肯读书，加一位翰林讲官，内阁高兴还来不及，不会反对的。”沈瑾又是一呆，张鹤龄这动作也忒快了些。
但思及近来朝中纷纷上书指责皇上纵
嬉戏、恣意游猎，若皇上能回心转意读圣文章，内阁果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的。张鹤龄又道：“咱们家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好的。太后也说，皇上身边多几个亲戚，总比多几个外
要强，怀瑾，你说是也不是？待你为皇上讲后，可要尽臣子本分，尽亲戚分，好好辅佐皇上。”沈瑾心里雪亮，不过是张家又在皇上身边设一耳目，又一说客，引导皇上亲近张家。
然，那又何妨？
讲官是最好的进身之阶，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负，何拘小节！况且，张家让他作耳目、说客，他便是耳目、说客了？笑话！
沈瑾当下起身长揖，道：“侯爷放心，瑾必当竭尽全力，辅佐圣主。”
张鹤龄击掌笑道：“甚好，甚好！”
却又状似无意道：“你那出继了的兄弟，花样儿不少，颇会哄皇上开心，也得了不少好处去。你也当学着一二，皇上年少，这少年
嘛，都不喜欢那些死读书的，你便多讲些史记故事与他嘛，要懂得变通……”瑞哥儿？沈瑾愣怔片刻，心下五味杂陈，默默躬身以示应下。
翁婿两
说了一阵子话，张鹤龄竟绝不提前次冲突之事，甚至在沈瑾告辞时，都不曾提让他去拜见寿宁侯夫，沈瑾不免暗暗纳罕。不过这样更好，沈瑾也是松了
气。辞去时雨还不曾停，张鹤龄又留饭，让他待雨停再走。
他却是不愿多呆，只道这几
雨连绵，还不知几时会停，既得了经筵讲差事，他还是当回去抓紧时间好好温书，以免皇上垂询自家却答不上来。张鹤龄只好作罢，放了他去。
引路的小幺儿因说没有出去的游廊，要带他从花园中穿行。
沈瑾实则还不曾逛过侯府的园子，倒也不介意。
因雨已渐小，他便也不着蓑衣雨披，只自己擎着一把伞，踏着木屐，漫步在这虬枝芳
、嶙峋怪石间，赏这满院美景，不觉怡然忘忧。忽然一侧响起木屐踏石板的清脆足音，沈瑾下意识的侧
去看，见是一众丫鬟仆过来，料想是有眷在，然此处避无可避，又不好快步走开，又见那领路的小幺儿垂手站立，他也只得默默垂眸站在原地。他却不知，这侧颜一瞥，已然惊艳到对面一众
娘。好一位翩翩少年郎，恁的清隽俊逸！
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分外出尘，一把油纸伞，配上这烟雨，宛如一幅江南水墨画卷，让
见之忘俗！打
的丫鬟也在呆愣间，恍惚似听到主子姑娘的声音自后传来，犹如梦呓：“那……是谁？”好像有
推了她一把，打的丫鬟猛的醒过神来，慌忙端起架子来，厉声问道：“前面是谁？”这边引路的小幺儿恭恭敬敬回道：“回姐姐的话，是侯爷请二姑爷状元公过府说话，让小的为状元公引路出府。”
那丫鬟“呀”了一声，慌忙又捂住嘴，回
用目光相询，见大丫鬟缓缓点，放才高声道：“状元公万福，婢子失礼了。婢子们是随二姑娘去为侯爷送果子。”二姑娘！
沈瑾的心猛的一缩，强忍住抬
的冲动，垂目低，默默拱手为礼，道：“冲撞了姑娘，恕罪！”他原是随意说话，然这江南特有的润泽声线，听在众京中
娘耳里，不免又是一阵心悸。那边木屐一响，裙摆悉索，似是回礼，却并无回话。
末了还是丫鬟出声道：“状元公请便。”
小幺儿做了个请的姿势，沈瑾也不抬眼去看，只微微冲那边颔首为礼，便赶紧跟着小幺儿走了。
走出去许久，才听得那边重新响起木屐声。
寿宁侯府碧光楼上，四面窗户大敞，南风卷着雨丝涌来，带进满室清爽，寿宁侯夫
正在与几个仆丫鬟摸着叶子牌消磨时光。一个婆子悄声上楼，来到寿宁侯夫
面前。寿宁侯夫
面上带出了紧张之色，忙摆手停了牌局，打发了下去，问道：“怎样？”那婆子福了福身，笑道：“姑娘身边的
说，听见姑娘自语，只文绉绉的她学不上来，大抵是说，见着姑爷，就好像见着了江南一般。”寿宁侯夫
噗嗤一声笑了，连连道：“这学的，什么话！”虽是嗔怪，说话间却是眼角眉梢都挂着欢喜，双手合十，
中念佛：“早立了屏风叫她去瞧，她偏使子不肯！早瞧见了，中意了，又岂会闹我这样久！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总算是太平了。这下可以给她好好办及笄礼了，哎呀，我原真怕她子上来，及笄礼上闹腾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又忍不住抱怨道：“她若早这么省心，我至于
派先去与她张罗，反落得姑爷不满，侯爷也嗔我多事！可是两面没落好……”那婆子便笑着给寿宁侯夫
开解，又说了许多让她开怀的话。寿宁侯夫
欢喜了一会儿，忽然沉下脸，盯着那婆子，恶狠狠放话道：“过两吴锡桐那妮子便回来了，你给我吩咐下去，吴锡桐进宫的事，谁也不许告诉娴姐儿，谁嫌舌长了，我便帮她剪了去净！”最新地址：m.ltxsdz.com m.ltxsfb.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