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横木立的拳挟着昊天的力量，直接落在宁缺的身上，却没能把宁缺打死，这件事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宁缺浑身是血，伤处处绽裂，就连心脏都明显了，却还能站立着，这是为什么？

    大黑马奔至宁缺身边，低首凑到他的右手旁，让他把手搁到颈上，助他能够站稳，宁缺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表示自己无碍。更多小说 ltxs520.com

    “我忘了莲生说过的那句话的顺序，是欲修魔先修佛，还是欲修佛先修魔，但其实道理都一样，只有金刚不坏才能不沾尘埃。”

    宁缺把手上的血水擦在院服的前襟上，望向街对面的横木立，说道：“你对我很了解，却似乎不知道我修的时间最长的是什么。”

    在修行的世界里，他最先接触的是符道，然后是浩然气，接着是莲生的魔宗功法，最后才在烂柯寺里观尊者像学佛。

    可事实上，他修佛的时间最长——这里的时间，不是真实世界的时间，而是佛祖棋盘里的时间，在那里，他修了千年的佛，最后将那座山般的佛像，修成了桑桑的涅，而在那个过程里，他一直与桑桑在一起。

    桑桑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心上，他的身心早已拥有了某种神，从这方面说，他修佛的同时，也是在修魔，早已极致。

    棋盘世界里的千年往事，是他最不想记起的回忆，除了大师兄隐约知道一些。其中的细节他没有与任何说过，道门视他为大敌。收集了无数报，却也不知道，现在的他，除了那些震撼世间的手段之外，还有佛法。

    横木立也不知道，所以无法听懂宁缺的这两句话，却下意识里生出强烈的不安，漆黑如夜的眼瞳处涌出极浓的警惕。

    如他这种程度的强者。心意动便是天地动，阳州城内飓风再起，天空里的云层绞动不安，天地气息变得极为紊。

    横木立借风而掠，瞬间来到宁缺的身前，燃烧着熊熊圣火的右拳，化作一道明丽的流火＄天外来的陨石般，轰向宁缺的面门！

    暮春也是初夏，除却那些被悬挂在桥间树的死者，阳州城内外的风景极好，野青幽，野花盛开。被薄雾染成烟花盛景。

    先前大黑马在原野间奔驰，在城内树荫下奔驰，鬃毛间不知何时落了一朵极不起眼的小黄花，此时在风里瑟瑟发抖。

    宁缺的右手正在抚摸它的鬃毛，摸着那朵小黄花。很随意地拾了起来。

    他用手指拈起那朵小黄花，迎向满街的飓风。还有那记像流火般的拳。

    狂风里，小黄花的花瓣向后倒下，却始终不肯离开柔弱的茎。

    一道极慈悲的气息，从花瓣里释出。

    横木立的拳，渐渐慢了下来，无法落到宁缺的身上。

    宁缺没有变成一尊佛，他请出的是身外法像。

    一座似有若无的佛，出现在他身后。

    那佛没有宽额大耳，而是个微显丰腴的子涅。

    不是佛祖，不是明王，而是桑桑。

    这就是他千年修成的佛。

    横木立说自己为了昊天而战斗。

    宁缺说自己也是如此，而且他为了她已经战斗了无数年，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也可以让她为自己战斗。

    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依然缭绕着横木立的拳，光明无限，他的脸颊被照耀的异常苍白，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愤怒不甘的绪。

    天启是昊天的赐予。

    他如何能够用昊天赐予自己的力量去伤害昊天？

    那是亵渎。

    “那又如何！没有信仰之力，你如何请得来真正的昊天！”

    横木立怒地喝道，声音如连绵的春雷，在阳州城内外炸响，他将自己的境界提升至巅峰，继续向宁缺指间拈着的小花轰去！

    他的身形骤然间变的极为高大！

    他披散着发，浑身散发着白色的热雾，看上去就像是从远古走来的天神，如果不是肃穆的神里有很多愤怒，或者会更像。

    “她不是昊天，只是你心里的佛！佛最虚伪！最假慈悲！首座拿着锡杖也不会杀，被君陌砍成一条狗！就算你真的变成了佛，又能拿我怎样！”

    宛若天神的横木立居高临下看着他，神格外戾。

    宁缺的身体不停淌着血，桑桑的化身佛像在他的身后自默然无语，用悲悯的眼光看着长街，不知道是在看横木，还是在看宁缺。

    横木说的没有错，没有信仰之力为源，宁缺佛法再如何湛，只要不能请来真正的桑桑，最多只能自保，却无法伤害到他。

    阳州城不是长安，这里所有心向故唐与书院的，愿意及敢于思及帮助宁缺的，都被横木杀死了，或者被他杀的噤若寒蝉，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宁缺写不出那道符，也没有办法集聚信仰的力量。

    “书院不喜欢把那种力量叫做信仰。”

    万丈佛光与天神般的横木，在长街上做着凶险至极的抗争，宁缺和他指间的小黄花，在其间显得有些渺小，他的声音却还是那样平静。

    “我们习惯称之为信念。”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手指，任由那朵小黄花被拳风吹走，散而无踪。

    同时，他身后的法像也随风灭，佛光骤敛，没他的体内。

    他的手握住铁刀的刀柄。

    无数若有若无的、极淡渺的力量，从阳州城内外无数地方生出，然后沉默地飘来，逐一进他的身躯。

    横木立的脸色变得极度苍白，不解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那些力量。就是他所以为宁缺永远不可能在阳州城得到的信仰的力量，或者用宁缺自己的话来说。是信念的力量。

    就算佛祖复活，又怎么能够得到死的信念？

    宁缺挥动铁刀，向横木立斩了过去。

    佛不会砍，他会砍。

    铁刀简单地落下，因为带着清河郡无数死者的执念，所以很不简单。

    狂风大作，佛法与圣光相辉映，然后互相撕扯成碎絮。

    横木立喝如雷。以生命为代价燃起熊熊的昊天神辉，想要挡住这一刀。

    宁缺当年在长安城里，对信仰没有任何了解，之所以能够利用阵眼杵写出那两道符，是被动接受了长安城里唐们无畏的信念。

    现在他对信仰的了解极，没有长安城，没有足够的力量写出那道符〈可以凭借佛法获得足够的力量，再次斩出千万刀。

    横木立或者能挡?的刀。

    但没有办法挡?的千万刀。

    长街之上，烟尘弥漫，空气撕裂的恐怖声响不绝于耳，其中隐隐夹杂着横木立恐惧、绝望、愤怒不甘的痛嚎！

    瞬间。

    佛宗所言刹那。

    横木立挡住了宁缺砍出的三千七百八十二刀。

    宁缺砍了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刀。

    所以，有整整一万刀。落在了横木立的身体上。

    烟尘渐敛。

    前一刻如天神般的横木立，被砍成了普通的寻乘，浑身是血，低垂着，眉敛气平。就像两年前天谕院那个砍柴的青衣小厮。

    呛的一声，宁缺收铁刀归鞘。

    受声音激。横木立已被斩的七零八落的道心，再也无法保持完整，噗的一声吐出血来，胸腹处的伤，迸出如金似玉般的内脏！

    他低着，看着那些恐怖的刀，神惘然。

    下一刻，先前被宁缺拍进他体内的浩然气结晶，顺着他身上那一万道刀猛烈地发出来，嗤嗤凄厉啸声里，狂风横行长街，然后向远方而去。

    这阵狂风卷起大泽上的芦苇，惊起临康城外的鸟，直至来到千里之外的西陵神国，归于桃山之间的那片殿宇，才靠停歇。

    宁缺站在萧萧风中，神淡然疲惫，没有任何快意，他没有理会横木立，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大黑马站在他身旁，警惕看着四周。

    数百名神殿骑兵，已经包围了长街，却惊恐地不敢靠近。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横木立低着喃喃说道，声音显得极为痛苦。

    “你确实很强，而且准备的很充分，你知道铁箭并不是我最强大的手段，为了除我那个手段，你甚至不惜杀死了这么多。”

    宁缺说道：“但你不知道我已修佛，更不知道我在荒原上学会了一个道理——死活都是，你杀死那些，便是你的壤之道。”

    “原来如此。”横木立抬起来，看着他苦笑说道：“看来为了杀死我，你也做了很多准备，如此想来，我还算是甘心。”

    宁缺说道：“你想的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翻身跃上大黑马，向着四周眺望，只见阳州城内外，有小桥流水，烟花盛景，有老树昏鸦，悲惨世界，就是没有她的踪迹。

    横木立看着他的背影，不甘地嘶喊道：“都已经到最后了，你就不能承认我是特殊的？我是昊天的儿子！怎么能和其他被你杀死的废物一样！”

    宁缺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总说自己是她的儿子，问题在于我从来不记得和她生过你，怎么让我承认这件事？”

    黑马挟起烟尘，向阳州城南而去。

    横木立艰难地看着他的背影，惘然若失，终于明白，然后死去。

    烟花五月，宁缺再杀一。

    唐军下阳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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