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愣的功夫,狼主已走到两

面前。这时候才看清他那绿色的绸缎大袍其实有些

旧了。很像是才从什么

的身上扒下来的。他的额上亦有三点白斑——当初那余国蓉城的狼道

自称来自极北之地。说那里的真火雪狼额上都有这样的标记。由此看,这位狼主似乎并非老鬼所言的山狼得道。
或许,也是来自极北之地呢。
然而在狼主的大手探过来的时候,李云心却忽然行了个道礼:“云游至此,叨扰这位大王了。”
刘公赞见心哥儿这样子,就晓得必有计较。也行一礼、摆出一派世外高

的模样并不言语。
可狼主并未觉得尴尬。甚至……李云心还觉得在他将手收回去的时候,脸上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的。
他将这感觉记在心里。便听那狼主大笑:“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这里穷山僻壤向来没什么

烟,今天看到这位小公子来了,高兴来还不及——哎呀,这位高功是李小公子的师长么?幸会、幸会!里面请、里面请!”
那老鬼亦在一旁手舞足蹈:“狼主、狼主,得了道法小老儿能不能修?能不能修?”
狼王便笑:“能能能——你先将客

带进

府里去!”
这一个老鬼,一个狼主,眼下看起来都像是没什么心机的家伙。眉开眼笑、兴高采烈。丝毫不掩饰对于“道法”的向往、觊觎之

。若在从前、在山外,妖魔流露出这样的意愿大概会被修行

群起而攻之。然而如今不晓得是这狼主没什么见识还是觉得玄门已灭、他又知道一个小妖保因而既无忌惮——说起道法来就如同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然而……他可是在刚刚再三地提起“幸会”、“你好”这两个词儿的!
这样微妙的反差叫李云心皱了皱眉。
事

……或许并不简单呢。
然而以他如今的修为,什么样的龙潭虎

去不得呢。因而二

面不改色,只随着老鬼、由那狼主陪伴着往

中去。
山

与山一样。都是看着觉得近、觉得矮,实际上却是既远又高的存在。等他们走过了冰台、走到


的时候才发现,那


有数丈高,简直像是个小峡谷。他们一


中,又看到山

的两旁堆积了许多的

柴。这些柴火垒得整整齐齐,很像是山村当中勤劳的农户家里垒出来的

垛、柴垛。
期间狼主一直喋喋不休。仿佛憋闷许久的

,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问的无怪乎就是些神仙、道法的事

。
李云心随意地敷衍他几句,慢慢意识到他这兴奋不像是作伪的。
这狼主……如今倒的确像是“

来疯”啊。就仿佛他那个世界的某种大型犬只。
瞧见李云心留意了柴垛,便立即得意洋洋地说他这

府当中的妖魔都不害

、且他励志要做庇佑一方的山神。因而

府中也不吃生食,都要像

一样煮熟了才吃。这些柴火都是小妖们秋天时候在山上打来的。如今落了雪,赶忙抢进山

里。
又说还是有些被雪埋了,只怕过些天雪化了要湿。
还问李云心与刘公赞是不是外面的妖魔也有许多如他一般的——穿的衣裳有没有如他这般华丽的。
他问了一个问题不等回答,就紧接上下一个问题。期间偶有停顿,也是用那巨大的、半

半狼的脑袋死死地盯着刘公赞、李云心,模样很是骇

。可他如此做的时候嘴

是半张着的,露出红红的舌

来。仿佛一条狗好奇地盯着主

讨要什么东西。
如此一看,恐怖也不觉得恐怖了。
他与老鬼你一句我一句地聒噪。听着是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可实际上倒更仿佛是许久见不到外

,如今只顾着自己尽

地说,并不很在意什么回应。
如此过了十几息的功夫,山

转了个弯。四

行过这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山中还别有

天——山

,是直通向一个山谷的。
大自然到底是鬼斧神工。这藏在山中的山谷,更像是一座巨大的院落,其间用许许多多的林木、怪石形成天然的分隔,间出许多的小院落。
可这小也是相对于整个山谷而言。若与外面的世界比……一个“小院落”,就抵得上一座三进的大宅子了吧。
也因为这种天然的壮丽豪放,叫院中以石块和茅

搭建起来的简陋房屋也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进了这山谷,便有三个小妖迎上来。
与这狼主不同,三个小妖倒是

形。然而瞧着并无妖力外溢,该是刚刚得道化成了

形的,还没什么妖力。得需要漫长的时间吸收天地之间的灵力或享受

间的香火,才可慢慢提升境界。
然而此处几乎没有

烟,香火之类的玩意儿对于他们而言是奢望了。
也因此,那狼主才迫切地想要道法吧。可惜不清楚他晓不晓得,天地之间的灵气已被那位渭水君搞得一团糟。哪怕他得了道法想要修行,也非得去

天福地不可。然而依着李云心一路走来看,他这

府虽景致好……却并非什么灵气平稳充盈的好地方。
三个小妖的模样都不出奇。一个穿黑麻衣的,两个穿兽皮的。那黑衣的,该是个小

领。
狼主见了他们倒是正经起来。生生收住话

、又恢复威严的模样:“你们三个好好服侍这两位贵客休息——仙长、李小公子,你们稍事歇息,嘿嘿……本王为你们置办酒席接风洗尘!”
说了这话也不管李云心与刘公赞答不答应,转身便大步地拐到一丛密林后,不见了踪影。那老鬼忙跟过去、大呼小叫:“大王、大王,我也来帮忙!”
这狼主行事来去如风,但又叫

摸不着

脑。他忽然走了,可此前不间断的说话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余下那三个小妖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那黑衣小妖才道:“两位……贵客,随我来吧。”
说话的时候眼睛在李云心与刘公赞的身上滴溜溜地转,仿佛

山里的孩子见到大山之外的来客,好奇极了。他身后那两个妖魔也跟着他——将李云心与刘公赞带

那屋中。
屋子在外面看还有个房屋的模样。可一进到里面就晓得简陋至极了。其实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石床罢了。李云心与刘公赞在屋内环视一番,便在石床上挨着边儿坐下来。
然而那三个小妖竟也不走。并排立在石屋的门

,变成一扇

的门。似是不明白自家大王的心意——到底真是“贵客”还是囚犯呢?既拿不准,又蠢

蠢脑,索

在门

直挺挺地站着、看着了。
这蠢相叫李云心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然而他并不很急,只想看看那狼主还要做些什么。就眼下他所知的事

来看……其实还看不透他的吧。
于是将手掌一翻,取出一面小小的铜镜来。
玩闹似地将铜镜在一个穿兽皮的小妖身上一照,那镜面上立即现出一只缩

缩脑的野

。
李云心就笑着对老刘说:“和咱家山

哥是表亲。”
又去看另一个兽皮小妖。结果镜中是个空。他皱起眉仔细又看了看,才发现原是地上趴了只蚂蚱。于是又对刘公赞笑:“是什么祸害庄稼?蚂蚱!”
老刘愣了愣,就也笑——虽然这句不懂,但晓得应该是心哥儿从前那个世界的“梗”。唔,他的确是这么称呼此类事。
他两句话就道

了两个妖怪的真身。这件事叫那三妖瞪圆了眼睛,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李云心就又用镜子去照那黑衣的

领——结果镜中出现的还是他原本的模样。
李云心与刘公赞同时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这该是个鬼修。
鬼修不常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有两个,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意外。更稍微叫

好奇的是……他的鬼魂的模样竟与眼下并无二致,就连穿的衣服也一样。李云心这才意识到他如今穿的这一身儿,就该是他下葬时候的寿衣吧。
脸色有些发白,眼窝发黑。说是个痨病鬼也可,说是个新死的尸体也可。
终究闲来无事,李云心就逗这妖魔:“这位小兄弟,怎么死的呀?”
那

领发好一会儿呆,才道:“病……病死的。”
“哦。”李云心点点

,“死得也算体面。你家大王,最近身体可一向还好?”
小

领又怔怔地发呆:“大……大王千秋鼎盛——”
李云心便挥了挥手,晓得问不出什么来。
这三个妖魔仿佛带着面具,面具上写满了恭顺,很难套出话。便在这时候,那老鬼又脚不沾地冲进来,喜气洋洋道:“两位贵客,请随我来——狼主摆好了宴席了!”
——这

府里的妖魔,仿佛个个儿都是不通


的愣

青。且做起事

来心急火燎,处处透着赶劲儿。不过这种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也合李云心的心意。所谓做多错多。如果那狼主真有什么猫腻,大概很快就要显露出更多的关键细节了。
于是与刘公赞起身、从三个小妖身边穿过,随那老鬼去了。
一路上七拐八拐,经过不少被分隔开的小“院落”。因而知晓这

府中的妖魔数量并不多。相比李云心从前见过的其他妖王简直就是寒酸。然而意外地

净。
这

净不是说杂物,而是说没有腥味儿、臭味儿。
这意味着山谷中没有血食。或许那狼主说的是实

……他们的饮食习惯已很类

了。
最终到了山谷

处的一座“大院”里。院

像模像样地搭了个木门,打这木门往里面看,就瞧见地面上的积雪已被扫

净,用黄土垫上了。院中用石块垒一个灶台,灶台上架着一

大缸。
下面柴火烧得旺旺,缸中则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与香气。李云心闻得出还有些野菜、香料的味道。他前世勉强算是个老饕,因而也晓得这种味道可不是新煮的。这缸中的汤底该是熬了许久,或许这一

大缸下面的火就从未断过,才熬得出这样醇厚的浓香来。
只是不晓得这狼主如果当真得道九百年……缸中汤底里会不会也曾有


的汁水呢。
往旁边看,又瞧见一侧有一个木架。那架子上挂了好大一面铜锣。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妖手持一根木

立在锣前,不晓得打算做什么。
狼主本

坐在院中一张石桌之后。左右还有两席。
见到李云心与刘公赞便大叫:“二位贵客请

席——前些天打了一

獐子,已经炖了两个时辰,味道正美哩——老东西,你来看酒!”
老鬼便将二

引到狼主的左右两侧坐了。然后拎起一只大勺——倘若李云心未看错的话,这大勺在从前老刘的龙王庙里也见过。不过那是用来舀粪的——凑到缸边去,将那勺子在缸里用力地搅,又向外捞东西。
李云心瞧见这

景只觉得惨不忍睹,第一次同

起一个妖魔来。
便听狼主说道:“唉……先前叫二位见笑了。实是我这里不常有

烟,如今瞧见二位贵客,欢喜得有许多话要说。”
李云心看了看面前石桌上犹有可疑污渍的木碟,想了想:“狼主得道九百年……从没到外面看一看么?”
狼主就大笑起来:“嘿嘿,九百年?是那老东西说的——李小公子和仙长不晓得,咱们妖魔,这道行啊……嘿嘿!”
“有那得道一二十年的,就敢自称百年的道行。过了两百年的呢,便说是数百年的修为。一过了个五百年,就敢自称千年的老妖。我这九百年,也不过三百六十年罢了,不作数、不作数!”
李云心笑了笑:“狼主这也是熟知妖魔中事呢。”
狼主就又笑:“哪里哪里。我这

府在

山之中。我也不晓得自己何时得道——一有了灵智就在山野里。做野兽的时候浑浑噩噩不晓得跑过多少地方,做了妖魔,胆子倒是更小了。”
“——万一我东奔西走闯到别家妖王的地盘里,被打杀了呢?”
“因而起先小心翼翼,哪里都不敢去,只缩在这山谷里。后来慢慢成了些气候有了胆气,就往四面瞧一瞧。可这群山广袤……走上十天半个月也还是林海。又过些年也就觉得,或许这世上都是参天的树木吧……便没兴趣了。”
“其后才偶有旁的妖魔路过。从他们

中得知这世间许多事,然而也不甚了了。”狼主说到这里终于不再大笑,“可也是知道越多也就越怕……哪里还敢出去呢?”
他这话不知真假。但至少逻辑通顺,也合

理。听起来就仿佛是个

的野孩子从小在莽莽群山中长大,畏惧外面的世界、不敢走出去也在

理之中。
如果没有起先的“幸会”、“你好”的话。
听他说了这些,李云心与刘公赞

换一个眼色。正待再说话,忽然听到“咣”的一声巨响,直吓得

心肝儿直颤、神魂都要出窍!
李云心被吓得险些翻了脸,正要跳起来


大骂,却发现是那此前站在那面巨大的铜锣边的小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用手里的木

敲出来的。
便听那用粪勺在缸中捞

的老鬼忽然庄严地说道:“开——宴——啦!!”
狼主也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看刘老道,又看看李云心:“仙长、李小公子,这正所谓钟鸣鼎食。乃是古时候尊贵的礼仪——如今我用来招待你们这样的贵客。”
李云心瞧他这模样,只好又在心中叹

气。
看到那老鬼捞出一勺颤悠悠、油汪汪的肥

来……连着汤水先倒进刘公赞面前的盘子里,又倒进李云心面前的盘子里。接着又拿一支尖木

从缸中

了一只硕大的心脏,砸在狼主的面前。
这狼主眯起眼。

模

样地盯着与他

颅一般大的烂熟心脏瞧了好一会儿,才道:“二位慢用。我就不客气了。”
李云心正要说话,狼妖已将脑袋猛地埋进那心里。只听一阵呜呜的犬吠声、汁水飞溅声,那心就被他吃得瘪了下去。再过不到四息的功夫……一半都已进了他的肚子。而后这狼妖才再抬起

,脸上的短毛被汁

浸得打缕,舔着舌

看看刘公赞、又看看李云心,奇道:“二位贵客怎么不用呢?吃饱了,咱们好去参详道法呀?”
李云心与这狼妖不过见面两刻钟的功夫罢了。
然而两刻钟之前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对了

。两刻钟之后的如今,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这狼主……像是个蠢货。
或许他

中的“幸会”、“你好”,只是从某个过路的

怪

中得知的。或许那

怪才与李云心要找的

有牵连。
他失望起来。并且决定不再陪这蠢货

费时间。因而叹

气,将面前的木碟推开:“狼主……”
但狼妖又将脸埋进了那心里,用六

将它全吃光了。
而后他跳起来,伸出长长的舌

将脸颊上打缕的短毛都舔

净了,才眯起眼睛、沉声道:“我知道二位要问什么。”
他的语气忽然大变。
“今夜

落以后。请来我这后院中的茅庐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