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众海贼发出一片惊呼。

    想来陆白水在这些心中威望极高。他们见识了谢生的凶狠模样，也亲见了他所使用的玄妙手段。可一见自家“陆主”被伤，仍大喝一声、挺枪便刺！

    持护谢生周身的九柄光剑便立时有了反应。发出一阵延绵的轻吟之声，一眨眼就连成一道光幕，往群当中一扫！

    ——不但那长枪被轻松扫断，就是握着枪的那十几个的手腕……也被齐齐切断！

    光剑锋锐无匹。直到枪与手跌落在地，这群才感受到疼痛。顿时惨呼声也连成一片，血腥气也弥散开来。

    陆白水立即皱眉断喝：“退回去！谁也不要动！退回去！”

    海贼们在意他，他也在意自己的属下。这么厉喝之后，众也晓得自己并不是对手，只能对谢生怒目而视。虽并没有退走，但也不再动手了。

    “我不想多造杀业。也不想生事。”谢生冷酷地说，“所以你该清楚。我问你的事你不说，你就要死。现在说！”

    陆白水盯着他看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好。我说——的确有，同我说过你的事。”

    李云心在群里笑了笑。

    但陆白水说了这话之后便沉默。

    谢生等了一会儿，皱眉：“然后？”

    “没然后了。”

    谢生地看他一眼：“你想告诉我，你只知道这么多？”

    “我当然知道很多。”陆白水微微一笑，“但我不说。”

    “哈。”谢生哼了一声。

    然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于是斩断陆白水发髻的那柄光剑就慢慢地向下移动——经过他的额、鼻梁、嘴唇、下、脖子，最终停在胸。

    光剑移动的时候无声无息。

    但慢慢的……血线出现了。陆白水的整张面孔被一条细细的血线分成两半——光剑浅浅地划他的皮肤。

    然后鲜血越聚越多，沿着他的面孔流下来。仿佛是某种妖异邪恶的妆容。

    “我有办法把你活着剖开，又不叫你死。可以叫你看见你的心怎么跳、肠子怎么动。”谢生说，“命只有一次。不要犯傻。”

    陆白水抬手在嘴唇上蘸了血，看一看。又平静地看谢生：“我受之托，忠之事。要说这算犯傻，我已经犯了几十年的傻。最快的刀和最烈的酒我都见识过——死了又算什么。”

    谢生冷笑：“死当然不算什么。但在你死前——”

    他说到这里，陆白水忽然抬手猛地将自己外衣撕掉！

    于是露出赤的上半身——

    谢生便愣了愣。甲板上的商旅们，也愣了愣。

    他的胸与常无异。但在背上、小腹、两肋处，却纹有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

    但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都不是纹的。而是……灼伤之后愈合的痕迹。

    陆白水的眼中仿佛突然出现奇异的光。他微微仰起，睥睨地看谢生：“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知道我身上些符文怎么来的？我教、拜师门之后，先受的就是这圣火戒令。用烧红的刀子在身上慢慢灼下《大明经》——这样的苦比你的手段如何？”【注1】

    ——灼烧带来的痛楚，的确是类所能感受到的最剧烈的疼痛。谢生清楚这一点。

    他便狐疑而冷酷地盯着陆白水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如今这么大义凛然……之前又把这件事拿来问我？”

    陆白水轻蔑地一笑：“忠之事，也要弄清楚这事是真是假。我只是不想做蠢。如今既然知道是真的——那么你非要问，就杀了我吧。”

    谢生又看了他一小会儿，表冷下来。

    他动了动手指——

    便在这时候，李云心的手指也动了动。

    ——凡只觉得过了一瞬间，却足够修士、妖魔做许多事。

    那谢生掐动手决、引动雪山气海当中的灵气，在神识当中向正在体外的、以自身灵力汇聚而成的光剑发出指令。指令一到，光剑立即开陆白水的胸膛，将其一剖两半。

    而这当儿，李云心亦发出一道凌厉妖力。这妖力在下一刻就将轰散谢生的护身光剑、叫他的道法失灵。

    然而两在这一瞬间之后，都改了主意。

    巨舰忽然摇晃起来。但此刻，天空却还是湛蓝的。

    艨艟号与海沧号两舰之间的海面突生波澜。仿佛有可怕的力量在海面以下搅动海水，又仿佛是一座火山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

    轰然一声巨响，海面上猛地涌起一道水柱来！

    这水柱甚至高过了巨舰的船舷，却没有向外溅出一滴水花儿——海水被紧紧聚在一处、变得有若实质。就在这透明的水柱之上，水花儿渐渐分开，露出其中一个白盔白甲的将军来。

    这将军，看着是一员小将。唇红齿白、披挂整齐，手中持有一柄三尖两刃刀。

    面沉似水，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那甲板上的谢生。如此瞧了一息的功夫、身子微微一倾。托着他的便往艨艟号这边送过来——一直将他送到船舷边。

    两艘巨舰还在鼓帆疾行，他脚下这也就稳稳地跟着这么两艘船，半点儿都没有落下。

    他到了船舷边却并不跳下。只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生，厉喝道：“我乃东海龙王座下伏波大将军——谁敢在我东海界面上使道术？！”

    见了这景众皆惊。那些海贼们还好——刀兵总会给莫名的自信。因而都握紧了武器，虽说惊慌诧异，却没有太出格。那些行商就不同。原本都是些生意，有血的少。如今竟然亲眼瞧见了一个什么“伏波大将军”……

    先有三个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余下的，像被风吹过一般齐齐跪倒在地，中大叫“龙王救命”之类的话。

    李云心也在这群当中。便叹了气——盘膝坐下来。

    看戏。

    他化成个小少年，身量不高。前面一群男子跪着磕，倒也给他给遮掩住了。

    不过即便是没有遮掩住……那自称伏波大将军的妖魔也并没有留意他。

    因为这时候，陆白水微微一笑，抬手指谢生：“这位将军。刚才使道法的就是这个。更用这两艘船上的几百命胁迫我——将军明察。”

    谢生使道法胁迫他的时候，他毫不惊慌。如今海面上忽然发生神异的事，现出个自称伏波大将军的妖魔来，他竟也不慌——看这妖魔，就仿佛是在看一个世俗间的武将！

    李云心便微微皱眉，又盯着陆白水看。

    他算是看走了眼……没看出这身上，有这样多的故事。

    但不是他变得笨了，也不是陆白水是天下第一聪明。而是……不愿意去像从前那样子看的吧。

    ——至少，是在定州的山林中，与刘公赞一别之后。

    看一个的时候，他开始试着先不用自己的主观意志来给这个划定身份。他开始试着像看一个“陌生”那样去看、去想。初见一个时，那是一张白纸。与这慢慢地往，再依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往这张白纸上添加些东西。

    他在试着……去感受。

    做一个寻常“”的感觉。

    但如今来看，好像不是很顺利。陆白水不是他所想的那种。至少，没他所想的那么单纯。

    实际上早该瞧得出了。他如今细细回想与陆白水往时的种种细节，便意识到也的确有诸多的可疑之处。问题在于，看起来都会可疑。即便是一个胸怀坦的，脸上的某些表也会叫生疑——如果戴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话。

    这便意味着，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清醒”，就必须将自己的世界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

    不与他有过多的往、不同他流过多的信息。没有互动，不袒露自己的世界，也就不用担心别会对自己如何。更用不着花心思，去细细琢磨、观察每一个——真那样做，会把累死的。

    实际上即便是在世俗间，很多秉承的也是这样的生存准则。

    俗话说知知面不知心。常付出感、真心的，也就更容易受到伤害。倘若因为这种伤害而疲惫畏惧了，就会将自己保护起来——友只有那么知心的两三个。遇到陌生只说三分话，或者脆不理睬。

    在别眼中，这种冷漠、不好往。但也的确是最好的自保方式——不付出什么感，就很难有伤害得到自己。

    冷漠，也是一种屏障。

    可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懦弱。

    李云心从前拥有这种懦弱，而今试着去摆脱它——他叹了气。去看谢生和那位“伏波大将军”。

    这妖魔的出现似乎意味着“东海龙王”的确存在。陆白水先前闲聊的时候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更意味着……陆白水。似与那东海龙王，有些某种更为密切的关系。

    这船上。还该有个木南居东海国大掌柜的。

    妖魔……木南居……有趣。

    那伏波大将军听了陆白水的话，便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好一会儿——一挥掌中的三尖两刃刀！

    立时有一层蒙蒙的水雾在他与谢生之间成形，把两个隔开了。

    没会怀疑这一层水雾能不能“挡得住”——谢生似也不怀疑。于是依着他一贯的子，微微皱眉，将十柄光剑都重收回到身边，把自己护住。

    他从前寄身在妖魔府，也是见识过妖魔的本领的。因而虽不常与手，亦能看得出这妖将的修为该不弱于自己。又是在海上，先得小心行事。

    于是沉声道：“尊驾既然是东海龙王麾下的将军，也该是真龙麾下的将军。我不是真龙的敌，乃是盟友——”

    谁知这妖将竟然看都不看他。先将陆白水护住，又赞了一声：“真是个漂亮物。该是个好——你是什么？”

    李云心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妖将倒也有趣——先看陆白水的模样，就说“该是个好”，然后才问是什么。

    陆白水也微微一愣，随即亦哈哈一笑、抱拳：“这位将军好眼力！在下陆非。与东海龙王略有——尊驾既然是东海龙王麾下的伏波大将军，想来必受重用，该是听说过我的。”

    妖将“咦”了一声。再将他细细打量一番，终于露出笑脸儿：“你就是陆非？嗯。本将军的确在龙王面前听说过你——你生得漂亮，果真是个好。”

    他先前面沉如水、嘴唇紧闭，看起来是极有气势、极威严的。可如今咧嘴一笑倒露了相——他那嘴咧得极大，一直到了耳根。中更是布满了尖牙利齿——不是上一排、下一排。而是整个腔中，都是密密麻麻的獠牙！

    有那胆子大的，见他与陆白水说话时候也算和善，便抬眼偷偷地看他。到如今见到这幅模样，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忙又把脑袋埋下去了。

    这妖将似也知道自己的嘴吓。只这么一笑、赶紧又抿住。

    才转了脸，皱眉看谢生：“你又是什么？怎么胁迫好？！”

    谢生沉吸一气，又慢慢吐出去。将此前的话又说一遍：“尊驾既然是东海龙王麾下的将军，也该是真龙麾下的将军。我是真龙的盟友——”

    这妖将却立时断喝一声：“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提真龙神君！”

    他竖起眉毛，又将谢生上下打量一遍、似乎更生气了：“你生得这个丑模样，必然不是什么好！我家主母最厌烦生得难看的——你这丑难看不打紧，还敢在海上使道术——可知道我家主母也最厌烦什么道统、剑宗的！？”

    李云心就又笑起来。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一些——这个妖将着实可。往后倘若起了什么冲突，因他今天说的这么几句话就得留他一命来。

    谢生遭了这妖将这么一顿抢白，脸色难看到极点。

    此处不比陆上。在陆上遇到如今这状况，最明智的做法就该是夺路而逃。但眼下……四面皆是水。哪怕他逃掉了，又去哪里找船，怎么回到岸上去呢？

    虚境的修士，在浩瀚大海当中，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此刻的形于他而言……似乎已是陌路！

    但……异变又生！！

    这伏波大将军出现之前，两艘巨舰之间的海水一阵猛烈涌动。可就在这妖将说完这番抢白之后，海面忽然又摇晃起来——还未等众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硕大无朋、满身尽是乌黑鳞甲的巨兽猛地从海中跃起——

    一将这伏波大将军吞了、又重落回到海中去！

    这妖将在一息之前还威风凛凛。可如今被囫囵吞下，却是连叫都没叫出声儿——每一个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自海中跃出的巨兽，颅便有一艘巨舰那样大小，身子更是长得可怕！

    它的颅重新落回到海中时……身子才出水一半呢！

    至于它的脑袋……

    那是一颗龙首！！

    海水哗啦啦地泼洒在甲板上，也淋湿一大片的。可本该是触之即死的毒水，到这时候毒竟然没了。不但凡愣住，就连陆白水、谢生也愣住了。

    不但陆白水、谢生愣住，就连李云心也愣住了。足足过了三息的功夫，他才瞪圆眼睛、咬紧了牙。

    倘若那个家伙如今就在他眼前的话，他非得大骂——

    九公子——你这时候搞他妈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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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四句引用的是网络游戏《剑侠缘网络版叁》里，明教弟子门时候的四句。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