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

    飞来石更高处，有一条四尺长的暗蓝色，近似形，据说是神僧济公的影子。龙腾小说 ltxs520.com何安下看到，济公影壁前坐着一个穿浅灰色长衫的，他留着短短发，已大片花白。

    来庙里烧香的，总是有心事的。何安下没有多想，经过了他。走出十几步后，恍然觉得他的身形有一丝熟悉，便转过身来，登时惊住。

    那是大痴。

    何安下急忙奔回去，跪在他身侧，叫道：“师父！”大痴转过脸来。他的脸失去了往等佛的神气，皱纹如网，在额、腮部结了三块暗棕色的老斑。

    何安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

    大痴叹道：“钝刀陈死了。”

    大痴辅佐钝刀陈，为了提高他在中统内部的权力，有时会以法力为他做一些特别的事。这些事善恶难辨。

    一年前，大痴发现自己的法力急速减弱，他努力修炼，仍不能挽回。十五天前，法力消逝殆尽，钝刀陈也在那一天飞机失事，死在贵州山区。

    对飞机残骸的调查结果是，飞机被安了一颗定时炸弹，在驾驶舱底板下。内部推测为，钝刀陈得罪的太多，是他们联手做的。

    持掌中统的两位陈先生，并没有调查内部特务，只说钝刀陈被妖所误，将罪过归咎在大痴身上。目前，大痴正受到中统特务的追杀。

    何安下：“你传的五个手印，我已小成，可保您平安。”大痴惨然一笑：“等佛之力，不过是如电如露的幻影。你如要学，我还有一个。”

    大痴将两手无名指各叠在中指后，两食指压在两无名指上，形成食指、中指夹无名指的状态；两大拇指各压两小指甲上，成环状；两中指指端相合。

    何按下：“这叫何印？”大痴却失神了，良久方说：“虎是百兽之王，皇帝是万民之王。这个手印，是所有手印的王，称为王印，修此手印可将修其他手印获得的法力加大。依个的信心、品德，小则两倍，大则无限。”

    而他现在却空无法力。

    何安下感慨片刻，道：“师父，虽然今上香少，但毕竟是在路旁，不宜久留。”大痴从长衫中掏出一个白色罩，遮住了鼻，然后起身前行，何安下追上，焦急地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

    大痴：“当然是去灵隐寺。”

    灵隐寺的黄色院墙不知用的是何种涂料，莹灿灿的，令陷惶惶的自责绪中。

    大痴带何安下走到第二重院落西北角的藏经阁下，道：“对你说过，我是从《大藏经》中查出了雪山仆法门的，没跟你说过，我是在这座楼看的《大藏经》。此庙主持如松向我提供了一切方便，却又说我为获得法力而学佛，虽然救众生的愿望悲切，但毕竟偏激，将来恐不会有好结果——不料被他说中了。”

    何安下：“要不要与如松长老相见？”大痴：“我戴罩，不是躲避中统特务，是为了躲避他。”

    两在楼下站了一会，大痴道：“我们去大殿，给本师释迦牟尼佛上一柱香，然后离开。”

    迈大殿门槛，大痴与何安下都顿住了身形，第二条腿无论如何也迈不进去了。殿内佛像前有供香客跪拜的蒲团，蒲团侧面有一张摆有铜磬的小桌。香客跪拜一下，殿内值班的和尚便要敲一下磬，以表示佛心与心相应。

    坐在磬后的是如松长老。

    大痴收腿，闪身出殿。何安下也要退出，如松长老却开说话了：“何安下，既然来了，就向佛磕个吧。”

    段远晨与我对面不相识，如松却一眼认出了我……何安下忙跪倒蒲团上，磕了三个。铜磬连响三声，音质清亮，如天亮前的鸟鸣。

    何安下抬，如松一脸慈祥。何安下：“长老！”如松：“今晚有大菩萨来杭州说法，这有两张场卷，供你和你的朋友。”

    如松自袖掏出个白色信封。何安下迟疑接过，如松向殿外瞟了一眼，道：“你的朋友走远了，快去追他。”

    何安下忙起身，追出大殿。

    一阵急跑，在寺外松林里追上了大痴。何安下递上信封，大痴打开，抽出了两张戏票。

    唱戏的角是程砚秋，剧目是《锁麟囊》。

    夜里八点二十分，大痴戴着罩坐在剧场第三排。他的左侧是何安下，第一二排坐着杭州高官，中央最佳位置空着两个坐位。

    八点二十三分，段远晨穿着灰色中山装走，他站在最好的座位前，却并不坐下，引得整个剧院的都起身站着。但他不跟寒暄，也无敢跟他说话，场面极为怪异。

    二十七分，如松到达。段远晨恭请如松坐在首排中央位置，然后在如松身旁坐下，整个剧场的方才落座。

    三十分，锣鼓响起，剧开演。何安下观察剧场内的各个门都站着便衣，方醒悟到如松请看的戏，竟是中统特务的包场。

    刚才整剧场的起立时，大痴与何安下没有起身，大痴戴着罩，何安下赤足束发髻，是以十分显眼。现在，不断有侧观察他俩。

    如松令大痴陷虎。将戏票给大痴时，何安下转述：“如松长老说是大菩萨说法。我们去不去看？”大痴：“长老做事，必有意。去。”

    大痴已失法力，从三百个配枪特务中带走他，十分艰难。何安下无心听戏，两手缩在衣服里，结起了王印，期望自己的法力翻倍。

    锣鼓声加大，演到了“同亭避雨”的场次。暗中修法的何安下不由得被吸引，剧说的是富家小姐薛湘灵在出嫁路上遇到大雨，婚礼队伍躲路边亭中时，亭中躲着另一队出嫁队伍。

    那是一个贫家，因穷得没有嫁妆，而在轿中哭泣。平时娇生惯养、自私使的薛湘灵顿悟到间疾苦，将自己装满珠宝的锁麟囊送给了贫家做了嫁妆。

    薛湘灵这一段唱词快言快语，引得众特务声叫好。何安下则听出了唱词先是讥讽世追逐名利而丧失本，后上升为悲天悯之。

    转向大痴看去，大痴的罩上有了两道湿痕。何安下叫了声“师父”，大痴抹去泪水，轻轻说：“我佛原本贵为王子，也是娇生惯养，看到间生老病死而顿悟，产生拯救世之心。薛湘灵向贫家赠锁麟囊，正是我佛的初心。”

    前排座位有几位资老，为照顾他们，有中场休息。老由小特务搀着去上厕所，而几个特务围住了大痴座位。

    一个特务的手伸衣襟内，暗示有枪，对大痴说：“摘下罩。”大痴站了起来，前排的如松长老也站了起来。

    两遥遥相望，如松也是眼挂泪花。大痴摘下罩，道：“多谢。一谢你当年供我读经，二谢你今请我看戏。此剧的确是菩萨说法，我已找到了我当年的初心。”

    如松：“大愿望就是大法力。这些困不住你了吧？”大痴一笑，猛然跑了起来，他的身前身后都坐着，摆满放着茶果的桌子，而他则无障碍地穿行过去，跑到剧场墙壁，迎一撞，消失在累累青砖中。

    满场惊叫，段远晨站了起来，扫视全场。眼神没有一丝凶光，全场特务却都住了，乖乖坐好。

    原要捉拿大痴的几个特务，要带何安下出去。段远晨道：“他与妖大痴没有关系，我可以作保。”几个特务点点，走回了座位。

    如松向段远晨行合十之礼，道：“我事已了，先行告辞。”段远晨合十，嘱咐身边特务开车送如松回寺。

    他目送如松走出剧场，叫自己身边的特务跟何安下换了座位。两落座后，段远晨说：“没想到你认识如松长老。”何安下：“我也没想到他认识你。”

    段远晨解释他母亲得了癌症，是如松长老教她念经，减去了临终前的痛苦。正值程砚秋在杭州演出，段远晨暗中买下了全场票，以犒劳手下特务。他给如松送去十张票，原本是供如松给寺庙关系户的，不料如松亲自来了。

    和尚看戏，总觉蹊跷，果然中间出了变故。如松是借戏恢复大痴的法力。

    锣鼓声响，戏再次开演。不管世上有了怎样的变故，戏总是要按部就班地演下去。故事延续，薛湘灵嫁后，因水灾落魄到给大户家做哄小孩的老妈子，小孩把皮球扔到楼上，薛湘灵低身找球。

    这个简单节却是《锁麟囊》全剧华彩处，称为“寻球九步”。只见扮演薛湘灵的程砚秋矮下身形，两腿时盘时展，连做出九个步态，以的身姿演化出龙腾蛇盘之势。

    此九步妙到极处，不懂戏的何安下也看得心旷神怡。他猛鼓掌时，段远晨侧过说：“嗯？他怎么会打形意拳？”

    段远晨教何安下，只教了形意拳的意，而未教形。形意拳有十二形，总结了龙、鹰、猴、马等十二种动物的天赋运动方式，虽仅十二形，却可概括天下全部动物的动势。程砚秋的“寻球九步”，是形意拳中的龙、蛇两形的组合。

    戏完后，段远晨带何安下去了后台，对正在卸妆的程砚秋说：“我是白次海门下，你是谁的门下？”程砚秋转，一副完全不理解的神。

    段远晨咳了一声，道：“你的形意拳，谁教的？”程砚秋单眉一竖，喝道：“出去！”

    何安下以为段远晨必会发作，不料段远晨陪着笑，乖乖出去了。不但他出去，还把何安下也领出去了。

    两站到舞台上，看满场观众已退，三五个工作员正在打扫剧场。何安下问：“你怎么脾气那么好？”段远晨叹道：“角儿就是角儿，不得不服。”

    舞台与后台仅一方布帘之隔，段远晨不断掀开布帘，窥视程砚秋卸妆的进度。约过了三十分钟，段远晨叫声“好了”，拉何安下走后台。

    千娇百媚的，变成了英气的男子。程砚秋身高一米八三，见段远晨又来了，咳一声，有了令不敢走近的震慑力。

    段远晨离他六七步远就停下了，堆笑说：“程老板，我没别的意思。给你看样东西。”

    段远晨在拥挤后台中，沉身作了几个盘旋，与“寻球九步”极为近似。程砚秋从梳妆台前站起，道：“方二先生的拳，你怎么会？”

    段远晨收势站好，道：“是早年以一杆大枪，在海上押货船的方二先生么？”程砚秋：“我说的，以前是上海查老板的装箱先生。”

    京剧行装在大木箱子中，后台摆行有各种讲究，负责装箱的相当于古代的巫师，地位很高。查老板是上海第一扮相，他失踪后，他的戏班就散了。程砚秋的戏班聘了他的装箱先生。

    程砚秋：“寻球九步是京剧原有的动作，为旱水、卧鱼、剪子组合而成。今天练晨功时，方二先生向我展示了你刚才打的拳术。我向他请教，他却不说话了。作戏的，看见了好姿态，就像收藏家看到了千年古玩，拼死也要占为己有。我白天都在揣摩，晚上演出时，终于能将拳术融到了寻球九步中。”

    说到这，程砚秋不由得浅笑一下，俊朗的汉子又有了的妩媚。

    段远晨喃喃道：“你是练武的天才。他是我师叔。”

    方二先生说感冒了，未来剧场，在旅馆休息。程砚秋晚上有饭局，告诉了方二先生的旅馆房间号，就与段、何二告辞。

    方二先生住的是单房间，他瘦小枯，缩在床上，翻看一本印满时髦的画报。段远晨道：“我是白次海弟子，给方师叔请安。”说完跪下磕了一个。

    段远晨起身后，向何安下使了个眼色，何安下也磕了个。

    方二先生仍盯着画报，直到将画报翻完，方开说话：“白次海？唉，我这位师弟玩花活儿，妄想成仙。他教的徒弟，狗不通！”

    段远晨却面露喜色，道：“多谢师叔指点。”方二先生哼了一声，道：“指点谈不上，你出手吧。记住，下狠手！因为我要杀你。”他不再看段远晨，又看起了画报。

    段远晨犹如受老师当众表扬的小学生，美得合不拢嘴，又向方二先生磕了一，起身后整肃面容，出拳向方二先生左额太阳击去。

    太阳是部要害，重击必出命。方二先生忽然自床上滑落，以类似寻球九步的姿态，闪过段远晨，扬手摘下了何安下扎发髻的竹筷子，反手一刺。

    何安下长发披下。

    竹筷段远晨后脑。

    脑骨坚硬，竹筷却像捅窗户纸一样捅了进去。段远晨低喝一声，像是“师叔”两字，便卧在床上不动了。

    方二先生凝视着何安下，道：“你是他的属下？”何安下：“山中修炼，刚刚下山。”方二先生：“你与他有何渊源？”何安下：“他也曾在山中修炼，那时他教过我拳术。”

    方二先生叹道：“我师弟的天赋远在我之上，我原以为他徒弟会跟他一样……此在杭州欺男霸，闹出了十余条命，我借程砚秋的戏，将他引来，是为了清理门户。”

    竹筷竖在段远晨后脑上，创未有血流出，他脸下的床单却渗出了一圈血。竹筷刺时，通过一个力点，震坏了他全身。血是从鼻里流出来的，那是内脏的淤血。

    方二先生：“你既然学过形意拳，我就留给你一句诀，做个纪念吧。”何安下愣住，只听他言：“发力时，脚趾间的蹼要松展开来。诀为——不学爪，学鸭掌。”

    方二先生拎起皮箱，哼一声：“不给程老板添麻烦了。”带何安下出了房。

    两走上大街，在一个十字路分手。分手时，何安下问：“您去哪里？怎么生活？”

    方二先生：“找一个着迷武术的富商，将教你的那句诀卖给他。开价三十万大洋，我后半生就有了保障。”

    他费力地拎着皮箱，笨拙地躲闪车辆，过了马路，很快隐没在阑珊灯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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