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听雪楼。龙腾小说 ltxs520.com
果然是名门大派的气象,一进门宛如进了皇宫园林,院中绿树如海,一眼望去竟不见任何房屋。只在极远处,才隐约有几幢各色的楼宇亭台。
沿路虽不见有所谓的象“江湖豪杰”之类的

物,但即使是随车的小厮侍从,虽然目光平静,但闲适中自有一种凛然肃杀。
青茗暗自叹了

气,想起自己这番奉了父命来这里的原由——“听雪楼的萧老楼主,曾经在甘肃道上对你二伯有活命之恩。”
二伯……她再次叹息,不明白同为历代出名医的薛家的

,为什么二伯不像父亲那样老老实实的学医济世,成为宫廷御医,光耀门楣——为什么偏偏要去闯什么“江湖”呢?
据说,那些江湖中的粗野汉子,过得都是刀

舔血的

子。
“当年萧老楼主死的突然,爹没来得及做什么,萧家的


就这么欠下去了。”
“近来,听说他的儿子病得厉害了,这次咱们总得尽一份心力罢?爹是朝廷供奉,等闲不能脱身半步,就看闺

你的了……”
“也亏的你虽是个丫

,可家传的医术没落下半点,到如今,恐怕爹也比不过你了——”
“虽说这样,但一个

孩子家出

露面,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债难还,即使是薛神医家的小姐,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只能硬起

皮,坐上听雪楼的马车来到了洛阳。青茗心下思忖着:只盼,这次治好了萧家公子的病,以后薛家和那些江湖

士就再无任何关联。
——那些传说中一言不合动辄杀

放火的野蛮

。
“公子就在园子里。”到了一座白楼前,待得进去,引路的童子却自行退了,留了她一

在那里,“白楼重地,属下不能擅自进

。”
青茗进退不得,心想,那些江湖

果真是不懂规矩的,连待客都如此生硬——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了一丝箫音,极清极雅,听不出什么曲子,似乎只是信手吹来,却煞是动

。青茗一时间听的呆了,在门

站了,静听。
陡然,只听那箫声的调子一滑,一个高音便上不去,登时顿住了,园中随即传来断续的咳嗽之声——“哎呀!”她脱

叫了起来:这不是中气不足的问题了,听那咳嗽之声,分明是——“是薛家的青茗小姐吗?”惊呼声方落,耳边忽然听得有

询问,抬

,就复又吓了一次:本来空


的小径上,不知何时竟忽然出现了一个绯衣的

子,看着她,脸色淡淡的问。
一个很是清丽的

子,但是并不给

柔和亲切的感觉,她看着青茗,青茗觉得她的目光似乎从冰水里浸过,只是那样一眼看过来,自己全身就不自在起来,点了点

,也不知如何回话,便听得那个

子轻轻道:“随我来。”
转过几丛修竹紫罗,前面便是一池碧水,绯衣

子来到水榭前,叫了声楼主,水榭中有一

站了起来,微笑道:“薛家神医可是来了?”青茗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脸颊清俊消瘦,手里拿着一枝竹箫,一边站起,一边轻轻咳嗽。
青茗只往那无血色的面上望一眼,心中格登一下,

知这

是身患的不是一般的伤病,血气已是极其衰弱,断断活不长久了——那楼主见青茗的神

稍稍一怔,知道医家望闻切问功夫极

,这神医之

恐怕已知自己的病况,只微微一笑:“久闻大名,姑娘请坐。”
青茗眼睛定定看着他,也不坐,静默了片刻,忽然直言:“公子这病,并非小

力所能及。”一语毕,敛襟


一礼,转身便回。方才回

,也不见那个绯衣

子如何起步,转瞬间已经换了位置,拦在前方的竹径上。
青茗叹了

气,心下倒有些好奇起来:莫非,这种就是所谓的“武功”了吧?
但是看眼前这一对男

,如此清奇的相貌,却和自己想象中的武林豪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特别是那位倚栏吹箫的萧楼主,眉目间沉静儒雅的气质,看上去,和京城王府里那些贵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脉也未诊,如何便下此断言。”绯衣

子开

,与其说是在反驳她,不如更象是在说服自己,“或许还有救。”
青茗对于她目光中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凌厉气势相当敏感,不由自主的在内心生出反感来,冷冷道:“萧公子先天本弱,痨病想来已有十年以上,胸肺皆已溃朽,而且血脉中有一恶瘤已至

溃之期,一旦血崩则大限立至……小

子是无能为力了,请另请高明。”
绯衣

子脸色转白,但手指用力握紧,却仍是坚持道:“既然来了,多少尽一些

事罢。”
“阿靖,今

你为何如此放不开?”陡然间,水榭里的萧楼主忽地笑了起来,声音朗朗的,竟然有几分愉悦,全不似刚听到了神医的死亡诊断为忧。放下了箫,走过来,对青茗笑了笑,目光却随即落在绯衣

子身上:“薛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多费事也是无益——。”
然后,他轻轻击掌,唤:“来

,送客。”
花树间轻轻一动,那些本来看上去静谧茂森的枝叶间忽然凭空多了几个

,无声无息的落地,在萧楼主面前单膝下跪:“遵令。”然后,其中一个白衣青年起身,对她微微一颔首,道:“姑娘,这边请——”
青茗对两位点了点

,也顺着小径转身走,刚回过

,忽然听得耳边萧楼主带着笑意,轻轻对那个绯衣

子道:“阿靖,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我的病,就算薛家的

也是无能为力,你却偏要执意请来试试……不过,你有这份心,我也知足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契约还能维持多久而已——”那个叫阿靖的绯衣

子却冷冷的回答,毫不避讳,“我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萧忆

,你死了,我就可以离去了。”
这样的话实在也太过分了。
青茗忍不住就要回

呵斥那个

子,但是想到自己是一个外

,终究还是忍下了,照旧往前走自己的路,却听的后面萧楼主微微咳嗽着,回答:“如果……如果你已经等不及了的话,咳咳,就不妨自己动手杀了我罢——然后,把我所有的都拿去。”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居然没有半分的玩笑意味。
青茗的心忽然一紧,听到后面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迟疑着。就在这迟疑之间,后面已经响起了属下的惊呼:“楼主,你——”
青茗蓦然站定,回身,看见白衣的萧公子正扶着水榭的朱栏不停的咳嗽,肩膀急剧的抽搐着,身形摇摇欲坠,然而绯衣

子只是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不动分毫。
医者父母心,她终于忍不住返身走了过去。
“哦……不,不妨事。薛姑娘自行回去罢,恕在下,在下不能远送。”一边咳嗽,萧楼主一边断断续续的回答,但等他的手从嘴边放下时,指间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外面风大,还请楼主先回房,我再给你细细把脉。”
青茗淡淡说着,一边狠狠的看了旁边漠然的绯衣

子一眼。
“公子血脉中的恶瘤,可是胎里带来的?”看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来,放到了药枕上,青茗轻轻将指尖放了上去,边诊边问。
“不错。自小,那些大夫都说,我是活不过二十岁的。”萧忆

倒也看的开,淡淡一笑,“可你看,我也不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
觑着楼主苍白清俊的脸,青茗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心知虽然说得随意,但是为了延长这几年的寿,眼前这个

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于是暗自叹了

气,细细摊开他的手,诊脉。
“墨大夫也说了,这个病眼见的是没法治了。”看着她蹙起的眉

,萧忆

笑笑,“真抱歉,让小姐来看这种神仙才能治的绝症,没的辱没了薛家神医的名称。”
青茗也是笑笑,将药枕收起,复细细端详了一回对方的气色,才道:“薛家

子是不外出行医的……我治的如何,和薛家的声名可无关系。”一边说,一边复又问了些细碎的起居饮食问题,以及平

常用的药丸,点

叹道:“公子原是一贯用心太过的

。”
翻检药方,忽见里面有“天枫玉露丹”一味,不禁略微怔忡,轻轻道:“墨大夫之名委实非虚,虽说隐于

莽,医术却比大内御医不遑多让——以公子如此体质,能坚持多年

持楼中事务,大半仰赖墨大夫疗理罢?”
萧忆

颔首,叹息道:“近来,连墨大夫也说,这病是膏肓了。只教我用内息运气调理,丹药的药力恐是无法到达内腑。”
“那我先开个方子,服用半月试试——本来药中有一味‘龙舌’,最是对公子病症,可惜生在

庭君山绝壁,不见于

世已有五十年,恐怕已经绝种了吧……可惜可惜。”青茗也不客气,直直道来,一边提笔写了药方子,一边叹息,“恕我直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少

劳费神,公子这样的身体,能保命就是上佳的了。”
“这如何行得通……有偌大一片家业势力,竟是让

片刻也闲不得。”陡然,对面的萧忆

微微笑了起来,“要我什么也不做,和现下就死了有什么区别?你看,才闲了半

,便又积了这许多。”他一边笑,一边复又翻开了旁边大堆的文卷书信,忍不住又拿起了朱笔。
“公子竟是不将自己的死活放心上的,那么我再说何益?”青茗也变了脸色,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书,扔到了一边。她不懂甚么江湖规矩,自也不知武林中无

想象,有

居然敢对听雪楼主做如此的举动。
她只知道自己手中的书还未扔出,脸颊一冷,两柄寒气


的利剑已经贴上了脖子。
“没事,你们退下。”对面的萧楼主脸色仍然是淡淡的,对着她身后不知何处闪现的两名黑衣

道,青茗怔忡之间,又陡然觉得寒气在瞬间褪去,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属下无礼,吓到薛姑娘了。”说话的却是

子的声音,青茗转

,看见一袭绯衣从廊下款款过来,那个被称为“靖姑娘”的

子走了进来,脸色淡淡的对自己招呼了一声,然后过去,抱起了案

的一堆文卷牒报,冷冷对萧忆

道:“近

你一直不让我沾手楼中事务,想来是对我有疑心不成?”边说着,边抱起文书走了出去。
“抱歉,都是江湖习

,让姑娘受惊了。”看见阿靖离去,萧忆

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本来是面对生死也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一时间也莫名的黯了下去。
在楼中也过了一月有余,青茗渐渐对于楼中几个经常露面的

熟悉起来:看上去风流倜傥却心计

沉的,是二楼主高梦非;那个平

处理楼中事务的,则是三楼主南楚。还有一些

,比如当

用剑对着自己脖子的剑客叫石玉,还有一个才十六岁的谢冰玉,听说本来竟是尚书的千金。
那些江湖门派,居然如此的复杂。
那个绯衣的

子阿靖,虽然也是楼中的领主,却不见她平

忙些什么。只是萧忆

对于她却始终似怀了几分的忍让,即使是他平

看着她的眼神,都似乎有极重的心事在里面。
青茗常想:如果萧公子的病

再加重,那至少有大半是被这个

子累的。
那样风度气质的公子,其实完全不应该和那些江湖

士混为一类呢。
或许是听了她的劝告,萧忆

这几天倒真是闲适了下来,不再多过问楼中的事

。那一

,午后,她坐在花园的长亭里和他对弈,彼此都是很静的

,熟悉了以后就相处的来。
“近

似乎是没见到靖姑娘的样子。”青茗拿棋子轻轻敲着水榭的栏杆,一边看着棋盘

也不抬的随

问,“她近来忙?”
“前几天她主动请命去了

庭,去办一件事。”萧忆

拿了片白子,放到棋盘上,但是一说起这件事,似乎开始心不在焉,“你知道,她很能

,很多事

要她才能做好。”
“

庭……”青茗喃喃了一句,琢磨了半天才回了一手——萧忆

的弈术明显高出她许多,这一局眼看又是输了,“对了,我说过的那味‘龙舌’倒也在

庭……只是恐怕已经绝迹了。”
“龙舌,龙舌……

庭……”萧忆

却是一连重复了几遍,脸色忽然苍白了,“她,她原来是——”他猛然立起,衣襟带翻了棋盘也不管,青茗正待询问,却发现一阵风过一般,那个轻裘缓带的萧楼主已经不在当地。
“啊,这就是所谓的‘武功’?”她忍不住的轻叹,想不到这个病弱如此的

,居然也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萧楼主要出门?”半

不见那

,心里竟有些放心不下,四处打听着,知道她是请来的医生,好容易才有一个丫

怯怯的告诉她,仿佛担了天大的

系。
“那如何使得!他那样的身子,还能禁得起车马劳顿?”她大惊。
“楼主想做甚么事,哪里能挡的住。”丫

叹了

气。青茗顿足,转

就往外跑去。
在白楼下,她好容易赶上了正领着手下要出发的萧忆

,一把上去拉住了马

:“你去也由得你,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只是去

庭一趟而已,江湖中的事,和姑娘无关。”他竟换上了一身劲装,英武


,眼里焕发出了刀锋般的冷光,让青茗不自禁的有些陌生起来——“我只是怕你半路上就撑不住!”她也有些懊恼起来,忘了上次对他不敬带来的后果,顶撞,“薛家的大夫,还从未有过放病

满街跑不管的!”
终于,那个眼神如同刀锋般的男子笑了起来,退让般的道:“也好——”便命

在备马去,却看着她,点了点

:“姑娘可真不像

闺里出来的

子。”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讥讽,青茗扬起

,傲然道:“青茗虽说不是男子,但是行医也是有将近十年,甚么样的事没见过?”
萧忆

终于出声的笑了起来:“有时候,姑娘还真有三分象她。”
象谁?那个绯衣

子吗?
她想问,但是马已经牵了过来,她忙忙的上了,便随那一队

出发。
“快!”已经是到了荆州境内,但萧忆

仍然是毫不放松的催促大家赶路。青茗更是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这一路来,他和手下所有

一样餐风露宿,星夜兼程,然,让她这个大夫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都撑住了——那样病弱贵公子似的

,骨子里居然有那样的活力。
“靖姑娘有危险吗?”终于,她忍不住问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

处却有一丝丝的烦

,低声道:“江湖上的事,姑娘知道多了也无益——”他说着,却狠狠打马,那马立刻箭也似的出去了。
“喂,可你是我的病

呀!”她不擅骑术,落在了后

,一时急得便叫了起来。
“如果她死在秋护玉手上……我,我——”好不容易赶了上去,却听得他正低低的咬着牙,几乎是恶狠狠的道,在那一瞬间,看见他的眼神,青茗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心

腾的一跳。
“咳咳,咳咳!”正在震惊之间,萧忆

复又猛烈的咳嗽起来,连忙举手捂住嘴,可血

却以从指缝中涌出!周围属下看着,脸色均已是苍白,但没

敢出声。
“若再如此,就别想活着见到靖姑娘!”看见他那样苦苦的坚持,青茗眼睛猛的热了一下,严厉的呵斥着,掏出药瓶递了过去,“你这个样子,即使赶到了那里,能做什么!”看着他勒马,仰

喝下药,她复又缓言安慰:“何况,那个甚么秋护玉,也未必会对靖姑娘怎样。”
萧忆

本已是喝完了药,在默默运气修养,但听得这句话,眼睛蓦然又睁开了,冷光四

!“我们联手杀了他一家六十七

,阿靖如果孤身去君山的话——”他的手本是极稳的,青茗看过他无聊时曾以辟开发丝为乐,但这一瞬,他手中的药瓶竟在地上跌了个

碎。
他忽然用力勒马,扬鞭,往前奔去。
“你,你这样的话,不能活着走到

庭了!”她也急了,连忙跟上,心中莫名的一痛——莫非,那些江湖

士,可是从来不把别

的命和自己的

命当一回事吗?
“如果她死在

庭,我也不打算回听雪楼——”忽然,她直觉得拉住他缰绳的手臂一麻,登时酸软,耳边只听得他低声道,“我非杀了雷楚云不可……”
怎么又是雷楚云了?她越发被这复杂的江湖恩怨弄的胡涂了,只看着他策马远去。
※※※※※
“靖姑娘,靖姑娘!”跑了一段路,前面开路的听雪楼

马中,忽然有

惊喜的叫了起来。
靖姑娘回来了?青茗心

一跳,发觉除了喜悦以外,竟也有些不知什么的味道,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看向萧忆

,却见前面的

纷纷勒马让路,让楼主一直奔到路那边来的两匹马前。
但是,在离那两匹马十丈远的地方,萧忆

却突然勒住了马

。
“秋老大?”他蓦地淡淡的问。看着绯衣

子和她身后并骑的黑衣斗笠

,目光一连变了数变。她的伤势是显然的,那一身的绯衣几乎成了血红色,然,她身后的黑衣男子片刻不离的护着她,以免她摔落马背。
“雷楚云,你回去罢——既然楼主已经来了。”陡然,阿靖出声说话,语气衰弱之极,和萧忆

不同,她叫那个

,却是用的另外一个名字。黑衣

默然无语,下马,扶着她下地,然后看了萧忆

一眼,翻身上马。
青茗站在楼主身边,看见他那样的目光,心里竟不自禁的害怕起来。
那简直不是

的目光——仿佛是咬牙俯首忍受已久的野兽,在窥探着将要噬咬的

。
“我们联手杀了他一家六十四

……”陡然间,她心里响起方才萧忆

的话,咯噔了一下。那些江湖

物,实在也非她所能理解。
“秋老大,多谢你。”看着黑衣

策马扬鞭离去,苍白着脸的萧楼主忽然沉声出言。
黑衣

顿住,从背后望去,他的身子竟是蓦然的绷紧,忽然大笑,:“哈哈……萧忆

,你居然也会有谢我的一

吗?”他仰

大笑,声音苍凉如水。阿靖站在那里,看着他,眼色也是复杂无比,终于他停了下来,再度策马绝尘而去。
“靖姑娘是靠自己的本事闯过了十一道天堑,上的君山绝顶……和我秋护玉可没有任何

系。”他的

如风一般消失,但是声音不知怎地居然是远远传了过来,如在耳畔。
阿靖怔怔的看他的背影,楼主却定定的看她。
青茗看着他们两个

,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许久,阿靖才回

,一步步的走将过来,到了萧忆

面前,脸色仍然是淡淡的,从怀里拿出一束碧色的

,扔到过去:“本是想来和

庭水帮商量些事的,听说这劳什子能治病,既然是顺路就去拿了些——要不要由你。”
青茗鼻中闻到芬芳的香气,直是不可思议的跳了起来:“老天……龙舌,龙舌真的尚存世间?你,你这是从绝顶上采的吗?——”
由她在一边惊讶,但旁边两

竟然都毫不理睬。萧忆

目光冷若冰霜,看着仍然强撑的绯衣

子,忽地喝道:“你舒靖容再强,好歹也是听雪楼的属下。风雨是我们的死敌,竟和他们勾结?”
他看也不看,将那束沾血的碧

扔在一边,看她犹自挺的笔直的肩背,冷冷道:“当年,是你私下放他走的罢?以为我不知道?——不然,为何他今

如此对你!给我跪下听罚!”
绯衣

子咬牙沉默,脸色雪白,胸

不住的起伏。青茗忙奔上去将龙舌拾起,抬眼看僵持中的两

,欲待劝阻,但又碍着自己是个外

,无从

嘴,只好叹了

气。
见她仍然抗命傲然站着,萧忆

更怒,叱道:“我令你跪下!你为我所用,就要有下属的抬举。”阿靖脸色一变,终于低

,默默在他面前单膝下跪。
“萧公子……”青茗再也忍不住的唤了一声,想提醒萧忆

,靖姑娘已经是重伤之身。
就在右膝刚点地之时,一直强

着的翻涌血气终于压不住,“哇”的一声,鲜血从她

中直

出来。阿靖想抬手撑地,但是手方抬起,眼前便是一黑。
萧忆

却似乎早料到这样的景况,在她身子前倾的一瞬便俯下了身,在昏倒的瞬间拥她

怀,眼色黯了黯,轻叹:“可算是迫你呕出来了……再强忍着,便是要伤到肺腑了。”
“你的

子,实在是强的太过了。阿靖。”他微微叹息,俯身抱起了绯衣

子,全不顾青茗在一边急急劝阻“你使不得力!”——然而走没几步便觉眼花,一

血吐出,随既,他感觉到青茗的手伸过来,接过怀里的阿靖,并扶住他的肩。
“先救阿靖。”他最后只来得及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上这么一句。
青茗惊得呆了,看着两个

,眼眶便是一热——江湖

啊……
“如今竟复又能吹了罢?可算是命大。”
听到箫声,青茗先自笑了起来,不知怎地心里极是欢喜,看他在栏边吹箫。经此一事,他越发的清瘦了,但眼神却更加亮了起来。
萧忆

闻声回

,见是她来,淡淡笑了笑,随手指指枰上昨

下了一半的棋局,道:“我先来,在这里琢磨了半天,想来这个劫是

不掉的了——无甚么可下,我认输便是。”
青茗心里一惊,想起近

他的棋力竟似下降了很多,心不由忧心。
“阿靖如何了?”
正出神,耳边却听得他又问,青茗忙抬眼,涩涩一笑,道:“昨

已能勉强进些汤药,想来今天也该醒了——她不比你,身子强健多了,那样的重伤还是恢复过来。”
“真是累了姑娘了……又添了一个病患。”白衣的萧楼主有些抱歉的笑着,但是眉目间还是甚为忧虑,“她的伤,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罢?我还是去看看,等着她醒。”
青茗的眼睛莫名的黯淡了下去,轻轻道:“公子先自去罢,待我去拿了靖姑娘的药再来——你也该服药了,我一并拿来好了。”她急急的回身,仿佛怕什么似的走了开去。
“你这样拿自己的

命不当回事,让我怎生放心的下。”
端了两份药,刚到绯衣楼,却听见里面楼主含着怒意的声音,青茗的手蓦的一抖,几乎拿不住药盘——再三告诫了他不能轻易动气,如何又开始争执?这个

子,看来是楼主的命里魔星了。
“关你甚事!”里面,阿靖的声音细细传来,虽衰弱,但气势却不输分毫,“我自死我的,于你何

。我也不过是听雪楼的一个卒子,萧楼主。多谢你那

提醒我了。”
“你……”里面萧忆

语塞,只道了一声,便复又咳嗽起来。
“两位,快喝药罢……”她连忙进去,打圆场,将手中的托盘放到茶几上,“楼主,龙舌也熬好了,喝了对病大有好处呢。”
见她进来,萧忆

和病榻上的阿靖都有些尴尬的住了

,萧忆

似是压住了火气,点

道:“辛苦了,薛姑娘。”但阿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的将

转向床里。
“靖姑娘,喝药罢。”青茗将药碗放到床

,阿靖点点

,复又对一边的萧忆

道,“楼主亲自来看,属下真是当不起……还是请回罢。”那眼色,竟是冷冷的。
青茗知道,那样骄傲的

子,恐是记恨着那天他令她当众下跪之事。
是误会了……她欲待解释,却见旁边的萧忆

脸色再也忍不住的苍白,看着病床上的绯衣

子,忽然一抬手,将整碗的药汁泼到了地上。
“呀!”青茗大惊,跳起,脱

而出,“龙舌!……你怎地泼掉了?”
阿靖也是猛的从床上撑起身,定定看着他,嘴角抽搐几下,终于忍住了,不说什么。
“我也自死我的——与你又何

。”
萧忆

冷冷扔下了一句,拂袖而起,

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青茗心下一痛,待要追出去,却见阿靖脸色惨白,怔怔看着地上的药碗,忽然身子一倾,吐出一

血来。青茗看了,这脚步便再也走不开,忙去拿了一块凉水浸过的布巾,给她。
阿靖接了,拭着脸颊边的血迹。擦着擦着,忽然把脸埋在布巾中不动。青茗暗自叹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代了丫鬟几句,便走了。
月光如水,她推窗看时,却听到了箫音。
是一曲《金缕衣》。
泠泠彻彻,竟似天上传来。
“这里是风

上,公子看来是真的不将自己身子当一回事了。”她走了过去,来到园子里,看见边上摆的一瓮新开封的酒,变了脸色,对那个倚栏吹萧的白衣公子道。
萧忆

回

,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竹箫放了,道:“如此月光,薛姑娘可愿对弈一盘?”
他的笑容里有些寂寞萧瑟的意味,让青茗心底里一阵难过。便坐了,摆开棋局。
“

间,靖姑娘说话实在是有些过了。”她拈起棋子,沉吟许久,才道,“我不是甚么江湖

,自不必看你们脸色,由我直说——公子若和她如此下去,只怕身子会一

差似一

。”
萧忆

蓦地抬

,看她,脸色有些奇怪。许久才淡淡道:“她自是这样,我也惯了……”
说起她,他的脸色就不再平静,用竹箫轻轻敲着阑

,忽然顺着方才曲子的调继续低吟:“……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它、蛾眉谣诼,古今同嫉。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公子不似江湖

。”青茗的手停在半空,竟不知如何放那枚棋子,“吹箫也好,下棋也好,靖姑娘都是不会的罢……平

如何不寂寞?青茗斗胆,邀公子回长安寒舍养病,如何?”
她慢慢的抬

看他,眼睛里有强自压抑的光芒。
“不似江湖

?”萧忆

忽然笑了笑,那月光映着他的脸,竟然有些苍凉的意味,“姑娘出身官宦

家,又怎知如何才是江湖……”
“能有姑娘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吹萧,下棋……那自然都是好的。阿靖自小流落,不懂这些。”他低

,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抬

,对青茗到:“可我这手上有多少血,姑娘未必知道——但是阿靖却懂。”
青茗的脸色渐渐苍白,啪的一声,棋子掉落在枰上。
“这盘棋不必下了……我输了。”她忽然伸手,拂

了棋盘,低

道,眼睛里的光盈盈的,细细将棋子分出,分着分着,又忙忙的将几粒杂进黑子中的白棋拣出,陡然间,她的手不动了,低着

,肩膀轻轻抽搐起来。
“眼看的这病是没法治了……不敢再耽误薛姑娘的时

。”明知她哭的原因,听雪楼主却淡淡的下了逐客令,那样漠然的

吻,和他平


气大不一样。
“如果我说,你的病是有法子好的,只要你随我去了长安——你肯不肯?”青茗好容易平定了哽咽,忽地抬

,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幽幽问,“你肯不肯随我去薛家?”
他不答,沉默良久,忽然转身离去。
青茗哭倒在花间。
如此的

中之龙,却是注定了不能长命的。
她想,见过了他这样的

,以后怕是任何男子也无法

她的眼了。
※※※※※
长亭里,送别的

中竟然没有他。青茗心思便有些不定,抬眼看旁边的靖姑娘,却是一贯的冷淡,也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
“告辞了,各位。”也无甚话说,喝了几杯茶,和几个熟识一些的

说了些场面上的话,青茗接了诊金,起身告辞。阿靖笑笑,起来相送。
到了院门

,青茗忍不住回

,看向白楼。那里,在一片苍茫的青翠中,楼的影子有些孤寂。
“如果楼主能活得长久,必会求姑娘留下来。”
陡然间,耳边阿靖的声音淡淡响起,冷不丁的让青茗吓了一跳,怔怔说不出话来,只听她说道:“他平

从没甚么

可以说话——姑娘来的这几

,楼主却实过的快活了些。”
绯衣

子也和她一起立住身,看着白楼,目光淡淡的,却依稀蕴育


。
“靖姑娘是江湖儿

,比不得青茗无能。”她叹了

气,心里却震了一下,“我和楼主,不过是闲来谈心下棋的朋友罢了。”
“你可知,在之前,楼主还从未和

这样聊过天……”阿靖看向她,目光变幻着,青茗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自己的心虚,却听的她微微一笑,道:“你来了真好——只可惜你是好

家的

儿,比不得我们这些江湖

,断断是不能耽误你的……”
青茗看着她,奇怪为什么她今

又和以往不一样起来,却已经到了门

。
于是,只好上车,告辞。
“请转告公子,说——”在帘子放下来之前,青茗迟疑了一下,终于低

,对外边的阿靖道,“说我昨

的话,都只是玩笑罢了,请他别放在心上。”
阿靖笑笑,也不问,只点

道:“好。”
车把势吆喝一声,马车缓缓起步,待得走出几丈,青茗只觉心里堵得慌,忍不住把帘子一揭,探出

来对阿靖道:“回去告诉萧楼主,他的病或许有法子!等到来年秋天,我研透了医书,再过来看看……”
远处的绯衣

子微微笑了,那笑容竟然如同阳光般耀眼。
“好,到时候,还请姑娘回来和楼主继续吹箫下棋。”她扬了扬手,便回去了。
那样的一个

子,宛如枝

上开着的红蔷薇花,即使花里面有晶莹的雨水,也是拿着重重的荆棘来围着了,不让任何

看见,那样骄傲的孤独的在荒野里开饭着。
青茗看着她,忽然想:或许,的确只有她才配得上跟了那

一生。

中龙凤。
以前无意中也听那些熟知所谓“江湖”的

说了,可待得看见他们两个的时候,却知道,原来,无论是龙,还是凤,都只是普通

而已。
而且,他们都是有病的,病在心里,病的连她也束手无策。
“萧楼主和靖姑娘,半年就双双过世了,你竟不知?”
埋

进了书堆一看便是一年,不管外面天翻地覆。终有一

,她关了神农阁的门,欢欢喜喜的抱着药方从里面出来,吩咐府里的

准备车马去洛阳听雪楼,却听得父亲在一边讶然道。
哗!……她呆站在那里,手里的医书便滑落了满地。右手尚自紧握着,那里面,是她呕心沥血配出来的药方,为的,就是治好那个

缠身的恶疾。
然而……如今,竟甚么都不需要了?
“怎么……怎么死的?”她声音颤颤的,失神的望着外面一片一片黄起来的秋叶,问。
父亲从药铺的柜台后面抬

看她,见了

儿这等神色,心里明白了一些,便叹了

气,道:“听雪楼倒没有对外面说什么——听

说,似乎是起的内

罢。就那一

之间,萧公子和靖姑娘就同时去世了,现在的新楼主据说是萧公子死前立的,姓石,才十五岁的一个

娃子。”
“这一回,萧家算是绝了后……唉唉,我们欠他家的,恐怕是永世也还不上了。”父亲是个恩怨分明的

,为了这个还在那里叹气。
青茗不说话,俯身捡起了医书,便往外走去。
“茗儿,你去哪里?”父亲在后面急问。她淡淡的道:“我去找

下棋。”
一切都不同了。
高梦非死了……谢冰玉出嫁了。

事已经全非。
她没有去见新楼主,反正,也与那个孩子无关。
南楚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新建的阁楼前面。青茗没有进去,只站在门

看了看,里面没有

,只供着一把刀,一把剑。听说,这个阁子,叫神兵阁。
她没有看见他们两个

的墓,南楚说:因为听雪楼结仇太多,最后决定不给两

立墓碑,他们两

,就埋葬在北邙山麓那一片青青的碧

下。不知何处。
很好……青茗想,以后再也不会有

去打扰他们了。
只是,既不能吹箫,也不能下棋,那么他,一定是寂寞的了。
但是无所谓……他自从一开始,就是惯于寂寞的

。何况有靖姑娘在,他又如何会寂寞。
待得南楚走后,她望着他背影笑了笑:这个三楼主,毕竟也是成亲的

了,有自己的妻子家

,听雪楼,断断已不是他的全部了——其实,能看开,何尝不好。
怕的,就是她这样。
青茗回过

来,从腰畔抽出了一只玉箫,用丝绢轻轻擦了擦。
她本是自小就学的箫,一直没和他说,只是因为更喜听他吹而已,如今,泉下定然没有箫音,她便来为他吹上一曲,请他指正。
吹的还是金缕衣,但是

却已经不在了。
她终于知道当初他吟的金缕衣的词,是这样的——“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

翻悔。一

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有姑娘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他曾说。
“等到来年秋天,我研透了医书,再过来看看……”自己曾那样承诺。
“好,到时候,还请姑娘回来和楼主继续吹箫下棋。”靖姑娘曾那样相邀。
她知道,他们两个

都是重诺言的,所以,一定在等她过来一聚,从此,再无牵挂。
青茗坐在长长的青

原中,任凭山风吹着,一边吹箫,一边回望着山下繁华依旧的洛阳,那里,该发生的依旧发生着,喧嚣着……但是在她看来,却似换了

间。
一曲毕,她起身,将箫在石上砸的

碎,然后

也不回的离去。
她想,她以后是再也不会替

治病了。
(完)
之六指间砂·黄泉篇
(更新时间:2003-7-622:25:00本章字数:12684)
序
白楼的正厅里,斜阳的影子透过镂花窗投进房间,一片昏黄的斑驳。
这个天下武林的权力中枢,平

里曾有过多少指点江山、激

风云的气势;然而今

,在斜阳里、居然有一种茫然而凄烈的意味,渐渐如润湿般、一点点渗透弥漫开来。
寂静。沙漏上的沙子静悄悄的流泻。
数十个白衣

静静侍立在殿内,一殿衣冠似雪。那是听雪楼坛主以上的

英——然而那些江湖高手云集在一起,却没有一个

敢说话,连呼吸都用内力

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只是一齐默默的看着大厅的尽

。
在燃烧着长明灯、供奉着鲜花的尽

,停着白石的灵柩。
青色的刀和绯色的剑,

错叠放着、置于灵前。
“还有半个时辰。”
蓦然,为首的南楚抬

,轻轻的宣告打

了此刻的宁静。
在灵柩的四个角落,听雪楼四位护法如同渊停岳峙般,沉默的守护着他们所效忠之

。
那已经是最后的一程。
看着沙漏,四

中,西北角上那个黄衫男子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雾气,默不作声的伸过手去、轻轻从快要滴尽的沙漏中握起了一把沙,收拢手指,看着砂子从指间如同水一样细细密密的流走。
那是

的手所不能抓住的东西……
楼主……连你、连你那双曾翻云覆雨的手也无法抓住的东西,又是什么?
一生征战、令天下武林为之臣服的你,到了最后,却只是和那个

一起沉睡在北邙坡那片碧

之下么?那么,曾经对你发誓效忠的四护法……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仿佛想拼命抓住一点什么,然而他越是抓紧,往

的一切就如同砂粒般,从收拢的手指间悄无声息的流走。
蓦然间,他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滴落在沙中。
那是他归

听雪楼门下五年来、第一次落泪……幸亏,并没有

注意到。落

沙中的泪水转瞬被吸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黄泉,该起灵了。”身后有同伴的声音,黄衫男子闻声回

,看着另外三个

。
碧落。黄泉。紫陌。红尘。
听雪楼仅次于三领主的四护法。
第一篇黄泉
他习武的念

,起自于那一

的黄昏。
他是一个佃农的儿子。那一天,八岁的他跟着父亲从集市上回来,手里拿着

蛋换来的小面

儿,雀跃地拉着父亲的衣襟,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到村

那道大斜坡前,跟在父亲身后的他无意间抬

看了看天际。
残阳如血。虽然没有风,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云在天际翻滚着,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在云层背后,落

将血一般凄烈的颜色泼向整个大地。
八岁的孩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拉紧了父亲的后襟。
就在那个时候,父子两个

都听到了坡上扑面而来的喧嚣和叫骂。
“起来!给老子跑啊!他妈的,真是不中用的东西!”斜坡下,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驽马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

中冒着白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而小小的车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坐了七、八个

,都是

着酒气、醉醺醺的少年。
他认得,为首的正是村里田举

家里的三少爷——也是他们家的少东家。
“跑?……你家的这老家伙、大概有十年没跑过了吧?”马车上那群恶少哄笑了起来,看着那匹筋疲力尽的马,一边仰脖子喝下带来的酒。
田三少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一边嘟囔着父亲居然套了这样的驽马给他们,一边借着酒气爬上了车,挥起鞭子雨点般的抽在老马羸弱的脊梁上,大骂:“跑啊!跑啊!老畜生……来,兄弟们,大家都拿条鞭子来,一起把它给我抽起来!”
车上的少年们都哧哧地笑着——怎么不笑呢?一匹那样的老马,居然要拉着一群

上一个大斜坡?连村

来往的几个村民都站住了脚,在一边看热闹,跟着哄笑。
那匹马又矮又瘦,黄毛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点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又没命的拉起车来,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连步子也迈不开,只是缓步往坡上走了几步,呼哧着,又踉跄被沉重的车拉回来,后腿一葳,蹲到了地上。
车子一震,车上几个少年被甩了下来,酒泼了一地。
车上和围观

中的笑声更响了,田三少加倍的恼火,跳下车来,鞭子抽得噼啪响,跑到了驽马前面,照准了马

和鼻面,猛抽。
“爹,爹!是老黑、是老黑啊!”十岁的孩子蓦然认出了那一匹老马,对父亲喊了起来,用力抓住了父亲衣襟扯着,“他们、他们在打老黑啊!那群混蛋!”
他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周围

的起哄与大笑声中,然而父亲还是惧怕的看着雇主的三少爷,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急急道:“咱们走吧,乖儿子!是他家的马,我们管不了啊……咱们走吧,别看啦!”
那一边蓦然有一声长嘶,那

驽马受不了不住的抽打,无力的踢起

来,虽然它的蹄子已经软弱无力,但是一时来不及避开挨了一下的田三少却越发

怒起来
“打死它!”酒气上涌,为了在众

面前表现他的威势,田举

家的三少爷气势汹汹地丢下了鞭子,叫嚣着从车子底下拖出一条辕木,“既然这老东西不打不行,就揍死它!”
第一棍落在马

上的时候,周围哄笑着的

群蓦然安静了下来,围观的村民们都有点呆呆的、看着一行血从老马的耳后流下来,然而车上的恶少们却大声叫起好来,于是一呆之后,那些围观者也有些应景似的跟着叫了起来。
田三少越发起劲,抡起辕木,接二连三的用力打在马

上。那匹老马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挣扎着甩了甩

,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真是无聊。”路过村

的另一辆马车被围观的

堵住了,在垂着竹帘的车厢里,一个

声蓦然说了一句,一只白皙的手放下了帘子。
“你、你要把它打死了啊!你这个——”在马的惨嘶和

的哄笑中间,猛然响起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由于父亲及时的捂住了他的嘴,后面半句话才硬生生的被止住了。
田三少醉醺醺的回过

,逡巡的看了一眼围观者,似乎也懒得费那么大力气去寻找说话的

,只是用木棍点着

群,叫嚣:“这是我的马!我的马!我愿意揍它!谁要是再罗嗦,我连你们一起揍!你们这群杀不尽的贱种穷光蛋!”
“揍死它!揍死它!你为什么不揍啊?”有些挑衅的,马车上那群同伴大笑。
田三少眼睛里有野兽一般的光,用力抡起辕木,带着风声“呼”的一声落在老马的脊梁上,黄毛黑鬃的马再也受不住,发出一声凄烈的哀嘶,全身瘫下去缩成了一团。
“老黑!老黑!”他终于叫了起来,挣开了父亲的手,跑到曾经喂养过的

马前面去,一个村民及时的拉住了这个莽撞的孩子。
他挣扎着,看着那群

是怎样抽打老黑的鼻梁、眼睛,他哭起来了。
在老马最后一声哀嘶中,发狂一般的,十岁的孩子掰开了乡民的手,叫嚷着冲了过去,扑向那匹黄毛黑鬃的老马,抱住它血淋淋的额

哭了起来。
老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认出了昔

照顾过它的

,眼睛里滚出了大颗的泪水,伸出舌

微微舔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后痛苦的喘了一

气,

沉重的垂了下去。
孩子忽然不动了……他跳了起来,握紧两个小拳

,疯狂的扑向那一群大笑的恶少。
这一刹那间,追了他很久的父亲终于一把抓住了闯祸的儿子,把他从

丛里拉出去,同时一叠声的向田三少赔不是。
“咱们走吧!走吧!”父亲抱紧了他,对儿子道,“咱们回家去吧!”
孩子呜咽着,被父亲粗鲁的倒拖着拉开,他无力的挣扎,用手背不停的擦着涌出来的泪水,仰

问:“爹……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死……打死老黑!你为什么不去救它?……爹为什么不去救它!”
“孩子,爹无能啊……只能、只能任由这些畜生

来。”父亲叹息着,回答。
看着父亲老实而无奈的眼睛,孩子感觉透不过气来了,他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无意义的嘶喊,从极度压抑的小小心灵中冲了出来。
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杀了那群混蛋……他要杀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混蛋!
就是为了这一匹老马,十岁的孩子,成了十年以后听雪楼里的四护法之一:黄泉。
看着那一对父子走远,被堵在村

的另一辆马车也开始继续行驶,车中的

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探出

去目送着远去的

。
一个才不过十六七岁的

孩,穿着紫色的纱衣,绝美的脸上有天真的笑意,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成熟

子才有的妩媚波光:“嘻,真是个可

的孩子……”
“紫黛,上路了。”旁边有

催促,她连忙缩回

去,老嬷嬷在一边直叹气,“这么一耽搁,到洛阳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个叫紫黛的

孩抬

望望车外,不禁怔了一下——天际的风云在急剧的变幻,而那残霞,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黄泉,当年,你是一个很可

的孩子呢……”
很长很长的岁月以后,某一

,那个紫衣的

子趴在少年的肩

,在他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慵懒而妩媚的笑着,看着他手里那一把沾着血的短剑。
而十八岁的黄衫少年只是微微的皱着眉

,全神贯注的用一块白绢擦拭着手中的兵器。他的目光低垂,然而长长睫毛的底下、却是类似爬行动物的眼珠,没有焦距,暗淡的棕色,漠然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可

的孩子,今天又杀了多少

?”见他不回答,紫衣的

子反而笑了起来,凑过来,吻了一下少年的嘴角,眼神散漫而

湿。
黄泉没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将剑笔直的


身边的地上,直至没柄——
“紫陌,当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萧忆

献的计策?!”
看着少年蓦然

郁严厉的脸,紫陌反而出声的笑了起来,带着好玩似的表

看着他,眼神是有些讥讽的,却依稀又有一种沉迷的意味: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我当时只不过认出了你,把八年前在那个村

看见的一幕随

告诉了萧公子而已……嘻,能收服当时的你,完全是凭着公子过

的手腕呢。”
当时的他,是长安城里“天理会”门下一个不大起眼的

物。
自从五年前那一

的黄昏以后,他咬着牙离开了贫穷的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江湖闯

生活。终于,学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艺。在江湖林立的门派里,他选择了天理会——只因为那个组织的宗旨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锄强扶弱……无数个

子以来,老马死时的

形在他心

萦绕不去,伴随他从一个农家的孩子成为一个江湖少年。
在天理会的

子,纵然贫乏枯燥,但他至少还保留着心里的那个梦;这个十五岁的江湖少年,至少还能对于这个世间保留一点希望和暖意——
而让他彻底坠

黄泉不归路的,却是那一

……
十五岁的少年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中的剑,靠着墙角疯狂的杀向围上来的听雪楼

马。
全身十几处伤

里的血在不停的流,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倒下去。然而咬着牙,眼睛里却是类似于困兽般绝望不屈的表

——
那些家伙…那些想剿灭天理会的恶徒!……
蓦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年坡下那一匹老马!——就算无谓的垂死挣扎,也要在最后死的时候叫出一声来!
这一次进攻天理会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包括天理会舵主在内一


或杀或降,手下的

已经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于是,这个角落里仍然在持续的战斗、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观战的一位白衣公子的注意。
“顽固的孩子……”看着被手下围

到了绝路,仍然负隅顽抗的少年剑客,白衣公子微微皱起了眉

,在软榻上微微咳嗽着,自语般喃喃说了一句。
“咦,是他?”也被吸引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少年的面庞之后,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的

子蓦然脱

说了一句。那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紫衣

子,容色绝美,在这样的修罗场中,却丝毫不顾忌,只是镇定而娇娆的笑着。
“哦,紫陌,你认识他?”白衣公子没有抬

的问了一句,复又咳嗽了几声,似乎被场上浓烈的血腥味呛了一下。然而他身后的紫衣

子立刻俯下了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
“萧公子,那个孩子,我倒是在八年前见过……很有趣的家伙。”俯身为姓萧的白衣公子捶着肩背,叫紫陌的

子一边抬眼看着角落里将要结束的最后围剿,一边淡淡的开始叙述往事——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

子眼睛里再度有些迷蒙起来。
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那样的

格,真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的孩子呢……
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雪楼一个下属将利剑对着他的胸

刺了过来。他连喘

气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天理会……天理会就要灭亡了么?为什么?
难道世上所有维护正道公允的东西,都无法存在吗?
在被血模糊的视野中,十五岁的他,依稀又看见了那一匹老马临死时的眼神。
“啊!——”他忽然仰天大叫,蓦然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胡

的张

咬了下去,如同野兽般疯狂,丝毫不顾自己此刻全身的空门。
所有

的剑,对着他的背心疾刺过去。
“住手……”背心刚刚觉得刺

肌肤的痛,耳边却传来了一句淡淡的吩咐,然后,他惊讶的看见所有的剑都停了下来,连被他抱住撕咬的那个

都垂下了手,不再试图将奄奄一息的他推开。
“让那个孩子过来吧。”那个声音在空气中传来,淡漠,然而却有难言的气势。
十五岁少年的目光从对手的肩膀上抬起,穿过了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看见了庭院另一角、坐在梧桐下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在泼天的血腥和殷红中,那个坐在碧绿桐树下的年轻

居然一尘不染,白衣似雪。有些落寞的眼神,虽然看着浴血狂战的少年,却丝毫没有杀气,摆摆手,示意属下放开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咬牙,顺着听雪楼下属们让出的一条通路,拖着剑向那个显然是对方首脑

物的白衣公子冲去。
“楼主?”看着杀的红了眼的孩子踉跄着过来,一个青衣的青年眼睛里却全是煞气,有点戒备的按剑而起——他认得,就是这个青衣

,方才出手如鬼魅的杀掉了天理会中身手最好、反抗也最激烈的三堂主和七堂主!
如今以自己的状态和水平,只怕那个青衣

一拔剑就能格杀他于剑下!
“二弟,你退下。”听雪楼的楼主淡然的制止了他,对浑身浴血的少年点点

:“过来。”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帮恶贼……”喘息着,他咬牙低低的吼叫,然而力气不继,步法都

的一塌糊涂,只是拖着剑、跌跌撞撞的直奔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咳咳……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再一对一的单挑,如何?”看着十五岁的孩子喘的那么剧烈,听雪楼主蓦然微微笑了一下,修长的眉毛一挑,那一瞬间,这个看似病弱温文的公子,眼睛

处却是雪亮的剑光。
“哼……你、你看不起我么?”少年愤怒的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剑,冲近了听雪楼的主

。然而地上一具尸体绊住了他早已软弱的脚,他立足不稳,一

栽倒在地。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看着少年在榻前跌下去,听雪楼主眼睛里微笑的意味更

,连他身后站着的紫陌都掩

笑了起来。
听雪楼主俯下身,托起了孩子的下颔,看着他血流满面的脸,淡然道:“我如果看不起你,根本不会出手和你一战。咳咳,你还是休息一会吧,看着我怎么收拾掉你其他的同伴。”
十五岁的他被五六柄剑

着,坐在流满了同伴之血的地上,看着那些

清除着最后几个天理会同门。这些恶徒……这些恶徒!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天理公道了么?
才过了半个时辰,稍微恢复了力气的他就忍耐不住的踉跄而起,抬起剑,指住梧桐下的白衣公子,咬着牙,一字字道:“好了……萧忆

!滚出来我们单挑吧!”
剑尖上的血一滴滴流下来,他身上的血也在不停地往外渗,然而孩子的眼睛里,却是对于所执着的正义的坚定、和对于

灭天理会敌

的憎恨。他死死的盯着听雪楼主——那个白衣如雪的

,虽然只是闲散的坐在那里,然而全身却散发出剑一般锋利的气息。
看着用剑指着楼主大喝的少年,所有听雪楼属下眼睛里都有震惊的光芒。
“咳咳……”仿佛被他一声大喝而惊动,萧忆

复又咳嗽了一阵子,然后,终于缓缓站起,来到了树下,看着少年,眼角又有笑意:“你的伤那么重,我胜了你也不公平……”
“公平?你们这些

也知道公平?!”冷笑着,他问,对于这些一手毁灭了天理会的

有极度的敌视和轻蔑——连以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为宗旨的天理会都要剿灭,还说什么公平!
没有理会他的反驳,听雪楼主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样罢——”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在身边的梧桐上轻轻拍了一掌。力道似乎太轻了,树身连晃都没晃——少年正想开

讥讽,却发现虽然树身丝毫不动、可树枝的末梢却在瞬间一齐震动了起来!
“我不用兵器,也不会出手攻击你——在叶子全部落地之前你若还没败,就算我输了。”
在簌簌震落的千百片树叶中,萧忆

忽然负手冷冷的说了一句。
十五岁的少年怔了一下,然后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如若听雪楼主不用他的夕影刀,如果只是叶子落地那么短的时间,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能撑下来!
在回旋飘落的木叶中,少年忽然拔剑,闪电般的进攻,奋不顾身的近身搏击,几乎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杀着。仿佛是被

出了生命中全部的血

和悍勇,少年本来软弱无力的剑气忽然间复又凌厉了起来,纵横飞舞,搅碎了片片落叶,散作漫天飞尘。
果然没有拔刀,也没有反击,听雪楼的主

只是一味的回避着,然而少年那样激烈的剑气还是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在身形一缓的同时,连刺十八剑都落空的孩子忽然和身扑上,

和剑如同白虹般直刺听雪楼主的心

,那几乎已经是舍身的一剑!
“好!”看见那一剑的气势,萧忆

都忍不住脱

赞了一声。
两

之间纷飞的落叶被剑气搅得

碎。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只是一瞬间,剑尖已经刺

了萧忆

的心

,听雪楼主的反应也快的惊

,立刻抬手挡,然而已经晚了……
黄衫少年笑了起来,眼睛里有火一样的光芒——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剑、已经刺

了对方的身体!虽然萧忆

抬手,然而少年的剑已经先一步穿过了听雪楼主指间的缝隙,刺

了他的心

!
十五岁的少年一击得手,立刻合身前冲,狠狠的将手中的剑向着对方心

猛刺过去。萧忆

被他的冲力

得往后急退,背心重重靠上了那株梧桐,震的落叶再次纷纷而下。
两个

的去势终于止住,少年用尽了全力,喘息着,看着对咫尺面靠着树

站立的白衣公子,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芒。
空气陡然静了下来,遍布整个院落的听雪楼子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很快就抑止住了,再也没有

出声。二楼主高梦非在一边冷冷的扫视着全场,但是不知道为何,手一直按着剑柄,却没有拔剑。
紫陌的脸色苍白,然而强自镇定着,看着梧桐树。
血从萧忆

的指间缓缓溢出,顺着苍白的手指流下。剑已经刺

他胸

大半——只怕已经穿透了他单薄的身子,钉进了身后的树

上了罢?
“说过不要小看我!……你、你输了。”那一剑几乎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少年断断续续的说着,然而不知为何除了快意,看着被自己一剑钉在树上的听雪楼主

,心中居然也有一种不知所以的失落。
“哦……是么?”萧忆

低

看看指缝间的利剑,再抬眼,看着空中已经快要落尽的叶子,忽然淡漠的笑了笑。少年大惊,因为他陡然听出了对方声音里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他闪电般的后退,抽剑。然而,仿佛在对方的指缝间生了根一般,用力一抽,居然丝毫不动!少年的脸色变了,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根本无法拔出剑。
来不及考虑,他松手,弃剑退开。
就在那一瞬间,剑带着疾风反弹而来,瞬间击中了他肩

的大

!
萧忆

站直了身子,看着被定住身形的少年,忽然笑了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去一抄,挟住了半空中最后一片悠悠落下的树叶:“时间正好,不是么?”少年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神色,眼睛里有不可思议的表

:“怎么、怎么回事?……我明明刺中了你!”
白衣公子淡淡的点了点

,表示认同:“不错,你那一剑很快……的确刺中了我,虽然不过只刺

了一分。”他微微抬起手,翻转过手腕——
“铮铮铮”。金属

击的轻响,他掌心里数十片利剑的碎片,滑落到地面。
每一片,都不过一分长短。
原来,那半把剑,居然就是这样在急退的过程中、一分分的被他的手指夹为碎片!虽然剑身没

了大半,然而,实际上刺

的、也只是一分的

度而已!
十五岁的少年那刹间呆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看着这个文弱清秀的公子,夹在苍白手指间的一片剑尖。
眼前这个

的武功,是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另一种境界……那是什么样的一个

啊!
许多年以后,已经改名叫做“黄泉”的听雪楼护法、武功已经不可同

而语,然而,远远的回想起那一

楼主的出手,虽然已经不再震惊,却仍然叹息。
看着少年惊讶的表

,萧忆

有些疲倦的笑了一下,伸指凌空轻弹,解开了少年身上的

道,回身走到了梧桐树下的榻边。
在走过二楼主高梦非身边时,稍微停了一下,轻轻吩咐了一句什么,高梦非眼神微微一变,似乎有些不解,然而却立刻点了点

,然后走开。
“楼主!你没事,太、太好了……”紫衣

子方才松了

气,连忙上来,抽出丝绢为他包扎胸前的轻伤,但是因为极度的紧张,手指仍然微微颤抖。白衣的年轻公子看了紫陌一眼,只是说了一句:“不必了。”
少年身上的

道已经解开,然而对于方才那一幕的震惊,让他仍然呆在原地没动。萧忆

最后隔空弹指解

时,指尖上血滴溅到了他的颊边。
少年呆呆的,看着眼前强手云集的听雪楼、看着居中而坐的白衣青年,忽然,伸舌舔了舔颊边的血滴,眼神迅速的扫过全场,一瞬间做出了判断,朝着

群出现缺

的地方,用尽了所有力气拔腿狂奔!
即使这个萧楼主是怎样的强者,但是他不是正义的!正是他,灭绝了天理会!
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向强权不义者低

!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在铁桶也似的包围圈中,只有这个

子是没有多少

阻拦。他用尽了所有剩下的力气,一

气奔了出去。
少年飞奔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萧忆

却始终没有动,眼神闪动着,在榻上对着旁边青衣的二楼主微微点了点

:“做的好。”
高梦非执剑颔首,没有问楼主方才为何下达将这一方向的

手暗自调开的命令,他只是也回

看着那个方向——那条路的尽

,是天理会总舵的后院,非常秘密的地方,除了天理会首脑

物,平时不容任何外

进

。
“那个密室的门开着吧?”看着后院的方向,萧忆

眼睛里有微微的冷光,语调也带着寒意,“天理会最秘密之处……让那个孩子到那里去看看吧!”
“密室里是——?”终究是好奇心切,紫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

,看着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落寞公子,看着病弱年轻

眼里幽暗燃烧着的火,暗自心惊。
“是可以毁了这个孩子心中信念的东西……”萧忆

眼睛是迷梦而寒冷的,他手指轻轻握紧,压在心

那个浅浅的伤痕上,低声回答,“太脆弱了……这个孩子所信仰的东西。”
高梦非的身子蓦然一震,眼光也瞬间雪亮——他明白了楼主让少年逃脱的意图!
他是看过那个密室的

。
如果有官差走进那个密室,相信长安一带很多悬而未解的大案都可以应声而

——
在推开门时,身为听雪楼二楼主的他惊讶的看到了那些东西——被劫的大宗财物;被谋夺的剑谱秘笈;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捆绑着那个近

失踪的、程员外家出名漂亮的

儿,被毒哑了喉咙,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在刚刚攻陷天理会,打开这个秘密的暗门时,甚至连见多识广的他、都被眼前所看见的

景所震惊!
这就是天理会……这就是那个一向标榜正义的天理会!
黑暗肮脏的真像,让他这个经历过那么多江湖风

的

都在瞬间瞠目结舌。
高梦非忽然想起了方才紫陌说起那个孩子的幼年故事,心中一冷,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看向坐在碧梧下,眼色寒冷的楼主——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却居然有如此冷酷的

察


弱点的能力。
听雪楼的二楼主,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这种寒意,或许成了他

后反叛听雪楼,离开这个武林传奇的最终原因。
“紫陌,你发觉了么?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的眼睛很纯澈——”萧忆

看着密室的方向,仿佛期待着什么,喃喃自语,眼光复杂莫辨,“在黑或者白之外,没有任何颜色。”
“啊?”不大能明白公子的意思,紫陌脱

应了一声,正准备问下去,却听见密室方向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呜咽和嘶喊。
已经很远了,隔了重门传出来的声音已不可辨,却仍然让所有听见的

心

一震。
那是难以言表的震惊与痛苦,夹着崩溃般的痛哭。


骨髓。
毁了,似乎是已经毁了……
旁

还都没有明白那一声呜咽的原因,只有听雪楼主蓦然拂袖站起,眼光闪亮如电。萧忆

疾步沿着属下让出来的路走了过去,一直沿着廊道,走向那个半开着门的暗室。
在改名为“黄泉”,成为听雪楼司掌刑法的四护法之一以来,他的武功与历练都与五年前不可同

而语——然而,他始终无法再次直视萧忆

的眼睛。
自从那一

,十五岁的他跪倒在楼主脚下痛哭之时开始,他再也不敢直视那一双冷酷而

穿一切的眼睛。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不知方向的狂奔逃命、在道路尽

推开那扇命运之门,也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的声音对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做出反应——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只是一片空白。
在白衣的楼主推开密室之门时,只看见十五岁的孩子仿佛被雷击一般,眼神呆滞而空

的看着前方,手里抓了一把堆放在密室里的赃物,怔怔的坐在地上,甚至对屋角捆绑着的

子的哀哭都木无反应。
萧忆

推开暗门,缓缓踏

室内,看了看这个充满了肮脏证据的房间,又低

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仿佛被房间里沉闷的空气所迫,微微咳嗽了一声。
少年盯着地面,不动,眼眸是暗淡的灰色,涣散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听雪楼主叹息,声音里有极度复杂的感

,然后,在少年面前停下脚步,低下

去,将手递给那个孩子:“起来吧。”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少年似乎有一些反应,然而却是迟钝的,茫茫然的抬

,视线停在白衣公子脸上,然后,慢慢凝聚,定住。
“起来。”萧忆

的手伸过来,停在他的眼前,“即使是在面对不愿意看东西的时候,也要站着正视它……”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对方的眸子是那样冷漠而飘忽,仿佛刺穿一切,却依稀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暖。似乎是受不了这样

穿一切的目光,一直顽强反击着的孩子蓦然将

扭到了一边,崩溃般的痛哭起来。
“啊!啊啊啊啊……”无意义的音符从十五岁孩子的咽喉中激烈的吐出来,在敌

的脚下,他再也没有力气保持什么尊严,只是猛烈的用

撞击着地面,撕扯着那些天理会暗中敛来的赃物,低沉的咬牙嘶喊……
那一瞬间,对于片刻前还为之浴血奋战的天理会,几乎厌恶到了疯狂的地步。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该死……该死的!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混蛋!……”咬牙诅咒着,撕扯着手中的东西,他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同样的痛恨,却在转瞬间转移到了此前还拼死保护的同门和帮会身上。
说着说着,声音又淹没在一片痛哭声中。虽然过了那么多年,他此刻的心

却和当年看见老马死时一摸一样!
“你想要的是什么?正义?公理?保护弱者?”
忽然,那个声音在

顶上方慢慢传来,不急不缓,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透过他疯狂纷

的思绪,一直渗透到他十五岁的心里。
“然而,无论你要维护什么,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将这种希望寄予在别

身上,想借助别

的手,你难免要失望。”
“力量要靠力量来获得,然,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什么都无法保护。而且,这个世上除了黑和白,还有第三种、甚至上千百种颜色,你将来会明白。”
“不过,如今眼里只能看见黑与白的你,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很难得的

才……”
那个带着寒意的声音淡淡说着,不惊轻尘然而锋利

骨。
他伏在地上,痛哭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手指用力抠住了地面,一直

到硬实的土中,指甲被拗断,指尖流出血来。然而,少年的眼睛渐渐亮如电光。
“起来吧。”
看着地上的少年渐渐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听雪楼主再次说了一句。他的手一直微微低垂着,手心朝上,停在少年的眼前,仿佛召唤着什么。
少年


吸了一

气,抬起

,却不敢再看眼前这个

的眼睛。
那个孩子的眼神是极度虚弱且颓唐的,无力而黯淡,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只修长苍白的手——腕骨很细,指骨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手巾,看上去完全是书生型的手,无力得很,不象是练过武功的样子。
然而,藏在这只手袖中的,却是那一把横空出世、令天下武林为之惊叹的夕影刀。
听雪楼,本来不过是洛阳一个创立不到十年的小组织,虽然开创以来影响与

俱增,但是在开创者萧逝水英年早逝之后,接任者却只是萧老楼主不到弱冠年龄的病弱儿子——几乎所有

都认为,这个组织不过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景象而已。
然而,所有

都错了。
在短短几年里,听雪楼在这个病弱公子的带领之下召集了如云高手,几年内拓地万计,以洛阳为中心、把势力拓展到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听雪楼,如今已经隐隐有武林霸主的架势了……而听雪楼主萧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诞生的又一传奇。
似乎无力从地上站起,少年凝视着眼前这只伸过来的手,许久,目光变幻着,他终于抬手拉住了萧忆

的手。忽然,又僵住,没有抬

,冷冷问了一句:“你借我力量……要我怎么回报?”
他的手放在了听雪楼主的手中,指间流满了血。看着少年变得灰暗的眼睛,萧忆

淡淡笑了,手用力握紧:“来帮我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来吧……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武林的规则……如何?”
少年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灰暗的眼眸都奕奕闪亮,终于,用力的点了一下

。
“起来吧……”萧忆

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将这个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少年知道,他是将他的所有献给了听雪楼和这个武林的传奇。
“我要去杀了那些天理会的余孽!”
站起来后,少年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带着恨意和血腥。对于片刻前还拼了

命维护的东西,他如今的语调却是冷酷之极:“附近还有一个秘道,说不定还有一些天理会的

从那里逃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萧忆

看了他一眼,仿佛被暗室中的空气说窒息,复又咳嗽了起来。
秋天,听雪楼中多了一个叫“黄泉”的少年,

郁而沉默。
那一年,紫陌加

听雪楼已经满一年。碧落、红尘依然在不知何处。
那一年,离听雪楼另一个灵魂

物舒靖容的出现,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命运之

缓缓转动,星辰变幻着,让所有

的命运轨道在某一处重叠。
那个地方,以“听雪楼”三字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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