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早晨醒来时，天还没有亮。龙腾小说 ltxsba.com炭盆中的余火朦朦胧胧，给摆在床边的盔和铠甲镀上了一层淡色的光晕。那种感觉很温暖，就像梦中的亲。李渊用力翻了个身，不想太快地钻出被子。昨夜半梦半醒之间蹦出来的灵感让回味，但现实是否如梦一般美好，还非常难以预料。

    外边已经响起了凌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喊马嘶。有车辆碾过冰辙，发出喑哑的哀鸣。攻击在出后就会开始，李渊猛然记起了自己昨天跟将士们的约定。他快速跳起来，伸手去摸铠甲。睡在他身边的侍妾也赶紧滚下床，赤脚站在地上帮主扣带整冠。李渊喘息着低下，看见十个的脚趾殷红如豆！

    这个从晋阳宫里抢来的侍妾只有十七岁，有些笨手笨脚，但天真可。李渊已经到了需要用年青的身体衬托自己依旧强壮的年龄，所以平素对侍妾们很迁就。抢钱、抢地、抢，他又想起裴寂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裴寂说得一点儿都不过分。男一辈子争的好像就是这些东西，用十几岁开始争到六、七十岁，永远也不知道满足。

    “有请唐公点将！”裴寂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听上去非常严肃。这就是此的好处，在众面前永远懂得对上位者保持尊敬。当李渊需要的时候，他就会随时改变自己的模样。

    “擂鼓！”李渊沉下声音，大喊，然后快步走出帐外。吸了清冽的北风，努力将疲倦甩开。他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手按腰间横刀，大步走向在晨曦中一点点现出廓的中军。

    天气非常地冷，但将士们的热如火。特别是一些追随了李家多年的老兵，脸上带着先前从没有过的兴奋。每个的盔甲和盾牌都好像被连夜擦拭过，反着冷冷地火焰。如林长槊被儿郎们高高地举在手里，三尺多长的槊锋寒得扎眼。看到李渊从自己身边走过，弟兄们都主动肃立，目光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其他半路加李家麾下的各路兵马明显不如太原老兵素质高。他们东一，西一地跑来跑去，热闹得就像在赶大集。只不过拎在手里的不是蛋篮子和馒糕饼，而是木枪和板刀。很多土匪出身的义军推着足有两高的大车匆匆跑过，车棚上涂满了被寒风冻硬的泥。结了冰的泥冷硬如钢，即便强弩上去，通常也只能出个白印儿。这是非常简易的攻城武器，却可有效地帮助士卒们抵御弓箭打击。

    “唐公！”“唐公！”土匪出身的士卒们不懂得礼节，用热般的欢呼来表达自己的尊敬。李渊四下抱拳，慈祥高贵。他陶醉于这种热烈，如饮醇酒。

    带着几分醉意，李渊召集起全部将领。亲手举起令旗，宣布对长安城的最后一击正式展开。随后，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他跨上战马，带领中军绕向长安城的正东方。那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攻击点，李渊坚信，自己的身手不输于任何年青。

    当第一缕阳光上城，第一支强弩也呼啸而落。连续坚持了十余，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守军立刻跳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青褐色的城垛。那些青褐色的城垛很快又变成了红色，旧的血迹被羽箭飞，新的血迹重新覆盖在冰冷的城砖表面，凝固、结冰，在阳光下鲜艳如画。

    “吹角！”李渊拔出横刀，用力前挥。“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响彻原野。远处农田和树梢之间盘旋着的晨雾立刻被角声惊散，大束大束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下来，伴着羽箭一道四处飞。“呜呜—呜呜——呜呜”碧蓝碧蓝的天空下，不断有角声相回，如虎啸龙吟，如疾风穿壁。李渊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燃烧了起来，大声怒喝，举刀向前。几个贴身侍卫却非常不客气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用身体组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无需唐公大亲自动手！”裴寂非常体贴地安慰了一句，快速舞动角旗，命令李安远领军出战。转眼之间，角声便被喊杀声所代替。一队队太原将士推着云梯和攻城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快速向城墙迫近。而受了惊的守军也逐渐恢复安定，奋起反击。

    羽箭往来如风，带走城上城下无数年青的生命。行走在半途中的云梯瞬间“长满”三尺多长的箭杆，重量陡增。安装在云梯底部的木车发出吱吱咯咯的哀鸣，越来越无法承受骤然改变的重心。又一支强弩来，正中云梯顶端横木。庞然大物晃了晃，轰然而倒。

    没等守军将途中散架的云梯重新支起来，数以千计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烟扑下城。几十个火球同时在一座云梯上升起，快速汇聚成一团烈焰。云梯四周的士卒们不得不放弃，转身逃走。同一瞬间，更多的云梯和攻城车被点燃，浓烟呛得直流泪。即便能见度到了如此地步，羽箭的呼啸声依然嘈杂不绝，不断有倒下，不断有惨叫，在烟雾中翻滚挣扎。

    世师站在城楼之内，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没想到李渊突然在一夜之间发了疯，居然对长安城进行了四面环攻。参照兵法，这种不给守军留任何出路的战术会极大的激发守城者的斗志。但世师知道，再高昂的斗志也挽救不了长安沦陷的命运了。大隋朝完了，长安城完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马上到了尽。

    如果李渊围三阙一，他还有希望在亲卫的保护下逃向洛阳。从段达那里借几万兵马，找机会卷土重来。可李渊分明是不想给他活命的机会，不给城中所有守将活命的机会。当初太原李家还没举起反旗，世师和骨仪等就带兵抄了李家，将来不及逃走的主仆三十余统统斩首示众。紧跟着，他们又在马邑郡丞李靖的教唆下，扒了李渊父亲和祖父的坟墓，将里边的尸首挫骨扬灰。

    所以，从刘弘基的旗号出现在长安城外那一刻起，世师就没打算过投降。他知道李渊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说前一种灭满门的行还可以用各为其主的理由来解释的话，后一种辱及祖先的作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永远无法化解。

    想到这些，世师不禁对当初给自己献策的充满了愤恨。如果不是那个叫李靖的家伙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告密，留守京师的重臣们也不会相信李渊的确准备造反。进而，大伙就不会去杀别的老婆孩子，彼此之间也能留下相见的余地。如果不是那个叫李靖的说只要坏了李渊的祖坟，就能掉李家的福缘，他世师也不会做挖坟盗墓的无聊事。那样，当对大隋尽了足够的忠心后，家还能以“力屈”之名投降，家族的荣华还能得以保全。

    “李靖在哪？”他恨恨地揉着被烟熏红的眼睛，大喊大叫。到了眼下这般光景，世师已经明白自己和卫文升等从开始就上了李靖的当。对方之所以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去挖坟掘墓，根本不是为了坏李家风水，而是为了断掉所有守军投降的念，让他们全部为大隋殉葬。

    既然大伙都要殉葬，世师当然要拉上李靖这个始作俑者。从卫文升死后的第二天，他就一直勒令李靖跟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能落下。‘如果老子灭族，也不会让你活着再去糊弄别！’他恨恨地想，心里充满怨毒。

    “李靖被骨大招到西城去了，那边攻势更激烈！”轻车都尉杨宝藏跑到世师身边，大声汇报。按照职责，此本来应该带领内卫保护皇宫，可现在都顾不得了，如果外城被李渊攻，皇宫和内城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什么？谁把他叫走了！”世师用手搭在耳朵旁，大声询问。

    “骨仪，骨大！”杨宝藏几乎趴到了世师的耳朵上大叫。周围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们两个不得不将距离靠得很近。但这样做，却极其容易被城下的强弩当成打击对象。

    果然，他刚刚把身体侧开，一根七尺多长的铁羽弩箭就贴着城楼的廊柱呼啸而，擦着二的耳朵飞过，将世师的右脸硬生生擦出一道血子。

    “保护大！保护大！”翊卫将军世师的亲兵合身扑上，将主将直接扑倒在墙后。紧跟着，三支铁羽长弩呼啸飞至，将两名来不及躲避的士卒穿，带着他们的体温钉在了城楼中央。

    “啪！”火花四溅，砖屑飞。肚子上被了个透明窟窿的士卒厉声惨叫，用手指拼命去捂窟窿，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如泉般出，染红城楼上画满了吉祥图案的雕梁。

    雕梁画栋，在濒死者的眼中瞬间变得清晰，然后又慢慢模糊，最终，隐于无边的黑暗后，化作低低的梵唱。

    “举盾，上垛，举着盾牌上垛！”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世师疯狂地叫喊。刚才那几支羽箭决不是没有目标的，能出如此准确和如此迅速的连环攻击，说明敌军的强弩至少已经推进到五十步之内。

    熟悉自家弟兄作战方式的世师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最后一弩箭压制，随后叛军就要登城。他知道自己守不住长安，却不甘心低等死。大声咆哮着，将躲在城楼内避箭的弟兄们全部赶上了城墙。

    城墙上，躲在垛后与敌军对的弓箭手们早就阵亡大半。剩下的被城下的羽箭压制着，俯身于城垛后无法抬。城楼内的支援者还没等靠近，盾牌上就被满了羽箭。几名身体稍微孱弱的小兵被盾牌上的压力推得直向内退，如果不是被袍泽们的身体挡住，差一点就掉下城。

    “竖盾墙，竖盾墙，把弓箭手扶起来，把弓箭手扶起来！”世师的声音又在众身后响起，冷漠如冰。士兵们在低级军官的迫下，不得不蹲到城垛后，将盾牌竖直，然后用身体死死顶住。几名旅帅在盾墙后猫着腰奔走，将幸存的弓箭手们用脚踢起来，着他们进行反击。城墙下烟雾非常浓，根本看不清楚敌军在哪。但弓箭手们只要向声最嘈杂处开弓，肯定能有所斩获。

    况正如世师所判断，叛军已经距离城墙非常近。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内，弩箭的轨迹几乎就是直线。这种况下，箭矢的力道猛增，但对于盾牌后的造成伤害的机会反而大减。得到喘息的隋军将士抖擞神，将大块大块的石抬到了城墙边缘。敌就在眼皮底下，他们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越来越近的呼吸声。终于，几根粗大的木桩出现在守军的眼前。那是云梯的顶端，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砸！”有大喊。随后，数以百计的石块顺着云梯下落。惨叫声几乎紧跟着石块击中目标的声音响起，凄厉得令不忍猝闻。

    又是一羽箭，无数举着石块的大隋劲卒倒下。

    又是一反击，攀援在云梯上的攻城者如蝼蚁般摔落。

    生命卑微如蝼蚁。

    “啊——！”

    “我你八辈子祖宗！”

    夹杂在声嘶力竭的惨呼声中，骂声响做一片。有又短又快的河东腔，也有低沉柔软的关中调。两地本来就离得很近，攻守双方的士卒们长得也几乎没什么分别。

    一样的黑色发，黑色眼珠，黄色皮肤。

    也许姓氏相同，也许彼此之间还是远亲。

    但是，在今天这个时候，城上城下的河东和关中却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他们彼此之间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仇恨。

    他们顶的战旗却不一样。城下的绛中夹白，姓李。

    城上的殷红如血，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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