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房

    三代会开完之后，代表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单位的回单位。龙腾小说 ltxs520.com

    三个孩子都是红卫兵代表，直接就回了县中。

    全义虽说是河西公社的代表，可是从老河工地上来，就也算是工地上的代表，需要回工地传达大会神，就和另两位代表一起，坐上工地指挥部来接的卡车，先回了工地。

    热闹了一阵子，县城突然间沉寂、空旷下来。

    天气已经不像前阵子那么冷了，小风也不刮了，白花花的照着，晒得懒洋洋的。

    街上几个生意凑到一堆闲磕牙。

    卖瓜子、糖块的老汉眯着老眼感叹：“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河上走。这才四九天，就毒花花的，没点下雪的意思，来年这大旱怕又免不了。”

    从前摆摊算命现在改卖牛血的瘦猴搭腔：“今年节前打春，明年节后打春，两不见春，又摊上寡年了，年景肯定好不了。”

    钉鞋的罗锅接嘴：“这几天静般得还怪难受呢，别是要出啥事吧？”

    卖布的胖嫂本来倚在门框上嗑瓜子，凑过来神秘地说：“知道么？俺前院里那邻居，就是张司令，不是住进县府大院了么，他老婆又搬回来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听说是男进了教育所了，这老长时候了也没个消息，怕是不好！”

    瘦猴一听张司令，小脸吓得蜡黄，赶紧走开了。

    罗锅讪笑：“叫张司令吓怕了，死猫也能吓死活耗子。”胖嫂的话还真应验了。

    第二天，广播匣子里播放通知，说是县革委保卫组、军管小组要在政府门前广场召开宣判大会，对残害革命小将习德武一案的集团犯罪分子公开宣判，要各公社、各单位组织群众参加宣判大会。

    一大早，四面八方的群象水一样从各个路往府前广场汇集，到九点左右，已经攒动，水泄不通了。沿街门店和摊位没法营业，脆关门歇业，看热闹去。广场挤不下，各条大街也满为患。

    田副主任负责组织大会，一看这么多，也有点意外，跟郑主任说，看架势有五、六万。他在喇叭里吼叫，试图整理出各公社、各单位的队形，可是喊了嗓子，也盖不过鼎沸的声。几十个民兵拿着长长的竹竿在黑压压的上横扫，也还是维持不好秩序。

    忽然群一阵骚动，有喊囚车来了，们纷纷探往主席台右侧看，车队从战士列队警戒的路上往主席台前开来。一共三辆卡车，前后两辆警戒车，满载荷枪实弹的战士，车顶上驾着轻机枪，枪身和刺刀闪着寒光。中间是囚车，十几个罪犯都被剃了光，五花大绑着，胸前挂的白纸牌上写着各自的罪状和姓名。每个背后都有两位戴罩的战士押着。

    们从纸牌上找到了张豹，指指戳戳议论，那就是张司令，哎呀，小伙长得真是排场，可是威风了好一阵子，哎呀，作恶太多了，活不成了。

    车到主席台前，民兵们放下车厢挡板，用木板搭到台上，把罪犯一个个押上去。

    田主任宣布大会开始之后，逐个宣布犯的罪行和判决，每宣判一个，就把那犯重新绑一遍，罪犯们呲牙裂嘴、神态丑陋。

    张豹是唯一的死刑犯，最后一个出场。他的身体已经被绳索捆得麻木了，反倒不觉得难受。他想抬起来，可是背后的战士按着他的脖子，没法抬。他不觉得自己有罪，成者王侯败者寇，要是时机把握好了，可能这会儿坐在宣判席上的就是我张豹。他想过妻子儿们往后子的艰难，还是痛惜自己没把握好机会。提审时那曾启发他想想习德武的老娘，想诱导自己认罪，哼哼，看错了，我张豹是没思想的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是谁说的，领袖说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月换新天。革命不成，死不足惜。他想起了从前被砍的罪犯临死前放的豪言：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心里暗笑，哼哼！老子才不说那样没水平的话呢，那都是杀越货的江洋大盗、偷摸狗的恶棍地痞说的，老子是革命部，死也死出个水平。他使劲挺着脖颈，想挣扎着说几句，可是背后的战士使劲按着他，死活不让他抬，他的话被憋在胸腔里，喉咙被憋粗，脸被憋红，青筋露，最后变成了几声哼哼……。

    宣判完毕，张豹颈上被了亡命旗，和其他犯一同被押上囚车，开赴城西荒沟刑场。

    囚车徐徐前行，架在车上的喇叭沿途播放着张豹等的罪恶，沿途行指指点点，车后蜂拥着骑车追赶的看客。一出县城，喇叭也不广播了，车队加速，车后扬起漫天的尘土，看客们被扑得灰土脸，有些就倦了心，打了退堂鼓。剩下的顽强地往城西荒沟行进。

    荒沟里荆棘丛生，砂砾遍地，迹罕至，满目凄凉，据说从前饥荒年景，城乡沿路的饿殍埋不过来，官家就雇堆放到了这里，至今还能看见累累白骨。这是历代官府的杀场，也是县医院扔无主尸首和民间扔死孩子的地方。

    一只野兔受了惊吓，在远处倏忽一闪，就不见了；几只野狗在荒坟间搜寻；天上两只老鹰在盘旋，时不时发出哇哇的怪叫；令毛骨悚然。

    当初习德武被打死，就埋在了这里，后来亲属们悄悄把尸首拉回去葬进了祖坟，埋过习德武的土坑还没填上。

    车队走到坑边停下，警戒车上的战士们下来，一部分持枪散开警戒，一部分拿掀准备挖坑，一个负责走到坑边看了看说：“有现成的坑，就不用挖了，抓紧时间，执行判决。”

    囚车上的战士把犯押下车，在土坑前站成一排，张豹被最后押下车，直接押到土坑前。

    负责大喊：“请监刑员验明正身！”

    两个监刑员拿着监刑记录走到张豹跟前，年轻者以例行公事的吻冷冰冰问道：“姓名？”

    张豹朝那揶揄地一笑，没有吭声。

    那重复一遍：“姓名？”

    张豹还是不吭声。

    那又重复：“姓名？”

    张豹火了，直盯着那眼睛：“不知道老子是谁，你来什么！”

    年长者平静地说：“张豹，你犯故意杀罪，被判处死刑，我们奉命监刑，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张豹摇了摇。

    两个战士让他背过身去，面朝土坑跪下，随即离开。

    负责喊：“执行员就位！”

    两位全副武装，戴着罩，只露两只眼睛的战士从囚车驾驶楼下来，走到张豹身后，端枪瞄准。

    负责举起的手往下一劈：“执行！”

    “砰”两枪齐发，张豹的颅应声裂，两血浆溅起，身体前仆，跌进土坑。

    负责发令：“验尸！”

    一个战士

    跳下土坑，用铁钩把张豹尸体翻转，勾住鼻孔往中间挪了挪，跳上坑来报告：“执行到位。”

    随着“掩埋”令下达，拿掀的战士七手八脚往坑里填土，片刻功夫，就堆起了一个土包。

    其他犯被押上囚车，车队掉离去。

    那些气喘吁吁抄小路赶来的看客没看到枪毙犯的彩场面，惋惜不已，他们只看到了车队离去扬起的尘土，看到了新堆的土包，看到了那几条在附近逡巡的野狗，也看到了那两只在天空盘旋的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