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坟

    这个昔的窑工又提起了当初，提起了民国九年的那场大灾难，提起了那场受了骗、上了当，被宁阳绅商、被李四麻子出卖了的窑民战争……

    次年三月，王东岭杆匪的活动区域扩大到津浦铁路沿线，数也增到八百之众。更多小说 ltxs520.com三月二十八早晨，王氏杆匪五百三十余拦截北伐军军火列车，被沿线北伐军部队围歼，王东岭身中三枪被击毙于津浦线的一个小火车站的道上……

    6

    民国二十年冬天，记忆力极好的两个田家铺在山东峄县一个远离都市的小村庄里，找到隐名埋姓十二年的原宁阳镇守使张贵新。

    这是一个满天晚霞、斜阳西坠的黄昏，天不太冷，那两个田家铺一个挑着货郎筐，一个挑着剃担子，走进了庄。进庄以后，他们便张张脑地四处转，心思完全不在做生意上。后来，他们踅到了老刘大爷——这村庄上的都称张贵新为“老刘大爷”——门前，等着老刘大爷出来后，便悄悄跟上去了，跟到村前老刘大爷的麦地里，拔出攮子把老刘大爷放倒了。

    老刘大爷被攮了三刀。

    庄上的很震惊，他们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么一个宽厚、善良、老实的孤老为什么会遭暗算。庄上很多乡民都得过老刘大爷的好处，他们不能容忍这么一个无辜而善良的老被家这样杀掉。他们起斧、棍、抓钩子，把那两个田家铺逮住了。

    那两个田家铺急急地向他们解释。

    两个田家铺噙着盈眶的泪水，向他们讲起民国九年五六月间的窑民战争、讲起了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死老的滔天罪恶……

    庄上的乡民们根本不信，他们从没听说过民国九年有什么窑民战争，从没听说过他们的老刘大爷过什么坏事。老刘大爷自打来到他们这个庄上，连个蚂蚁也没踩死过，连只也没杀过，怎么会屠杀什么田家铺的窑民呢？！他们认定这是个编造的故事。

    他们把两个田家铺用绳子捆了起来，押到老刘大爷面前。

    他们要两个田家铺跪下。

    两个田家铺抵死不从。

    他们拼命打他们，硬是把他们打得在地上喊爹喊娘，后来，两个都被活活打死了。

    两个田家铺死的时候龇牙瞪眼，一副恶鬼的模样，而老刘大爷却很安详、很平静，好像睡着了似的。据后来的一些说：老刘大爷在被这两个田家铺捅倒的时候，也是很平静的，他几乎没有进行什么反抗，他是蹲坐在地上死去的，死了好一会儿，才仰面朝天，躺倒在松软的麦地里……

    7

    又过去了五年。

    动不安的中华民国进了一个危亡关，田家铺也进了一个危亡关。突然有一个早晨，在省城洋学堂读书的田东勤田老爷的大少爷风风火火跑回镇上来了，说是打仗了，和本打起来了！中国完了！南京被占了，北平也丢了，本又在打台儿庄，打徐州府……

    没过几天，镇上一下子涌来了许多，这些中据说有党，有国民党，还有不少七八糟的“司令”、“队长”什么的。说是要抗，要和本打游击。

    以犷悍好强而闻名于世的田家铺迅速行动起来，以田家族长田东勤为首，拉起了一支田家铺抗自卫团，天天在大坟子前的荒地上整队上，他们已做好了准备，和本打一场硬战，让他们领教一下这块土地的厉害！

    然而，他们万万想不到，就在他们准备为这块古老的土地大显身手的时候，战争带来的又一场巨大的灾难悄悄向他们近了……

    8

    这一年五月十九徐州陷落，继而，军举兵东进，再陷开封。为阻止军强渡黄河，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于是年六月十一下令炸毁郑州花园黄河大堤，黄水汹涌南流，一泻千里，淹没了豫、皖、苏大片土地，使一千多万流离失所，八十余万死亡，写下了中国抗战史上最惨痛的一页。

    9

    黄水是在一之间排山倒海般地扑进田家铺的。黄水来临前，宁阳境内下了一场雨，田家铺的天空都变了颜色，风骤然刮了起来，把许多碗粗的树木连根拔倒了，把一些茅屋的屋盖整个地掀掉了，紧接着，黄水裹着流经土地上的漂浮物轰轰然扑了过来，其规模，其气势，其声威都远远超过了文宗咸丰元年的那次黄河决。

    田家铺慌忙夺路逃命，然而，已经晚了。不到半天的工夫，田家铺便被黄水吞没了，除了那座黑乎乎的大坟子，整个镇子都浸泡在黄水中。大约四分之三的田家铺在黄水第一次扑来时便送掉了命。

    一些侥幸活着的抱着水上的漂浮物，向大坟游去……

    第三天，露出水面不到十米高的大坟上爬满了，大坟的表面完全被一个个的身子盖严实了。它不再像座坟，而像一条漂浮在茫茫大水中的救生之船，像一座用生命堆砌成的沉重的纪念碑，一百三十二名田家铺因这座大坟的存在而获得了新生。

    民国二十七年的《申报》曾报道过此事。

    这是当年惨死于地下的窑工们没有想到的，这也是主持造坟的、英明的田二老爷没有想到的；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象征着死亡的坟，也能给们带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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