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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囡囡被
押着，却尽力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块平时呼唤蒹葭的大青石，不让韩烨发现它的存在。更多小说 ltxsba.com
雪芍在囡囡皮肤上拧出了一个又一个青紫印记，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让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松
呼唤蒹葭。
雪芍拧的累了，咻咻歇了一会儿，跑去韩烨面前叽叽咕咕的念了一会儿。
韩烨的先是脸色猛然下沉，再变成不忍，最後沉淀成一种残忍的坚定。
“囡囡，爹爹再问你一遍，你肯不肯唤出那鱼妖，救救你姨娘？”高大的身体蹲在
儿血迹斑斑的小脸前，尽量柔声的询问。
只是那嗓音中，夹带着不容错认的冷。
狼狈不堪的小脸缓缓抬起，囡囡玉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有种石雕般的坚硬，她眨了眨眼睛，瞳眸一瞬不瞬，似乎是要将韩烨的样子牢牢刻
眼底。
这，就是她的父亲。
可是啊，这为什麽这样陌生？
她自从出生开始，一路蹒跚，跌跌撞撞的长到十五岁，却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获得一丝温暖，这样的，是她的父亲。
囡囡笑了，笑声里面带着泪。
云遮住了月光，黑雾和泪意蒙住了囡囡闪闪发光的眼睛。
“爹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虚弱的苍白，心如死灰，“爹爹……我不认识你说的鱼妖。”
回应她的，是一个毫不留
的
掌。
“吊起来吧。”韩烨扭过
，冷冷出声。
几只粗粝蛮横的大手伸过来，指粗的麻绳缠上身体，韩囡囡嘴里被堵上了布，双腕上吊挂在枝上。
冷月如钩，映照着银光粼粼，镜面般清冷的湖面。
“你们几个藏好，等那只鱼妖出现，就网住它！”
雪芍娇声下令，抬对着空中的囡囡冷笑，“你不出声也不要紧！那只鱼妖只要看到你，就会游过来，到时候……”
未说完的话语被咽下去，雪芍嘴角带着令心寒恐惧的贪婪恶毒。
囡囡绝望的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舌拼命抵着嘴里的布条，想要将它推出嘴。
“囡囡，不是爹爹为难你，”看着儿仇恨的脸色，韩烨心底狠狠一揪，到底是不忍，却依旧维持着脸上冷硬的神色，语重心长的开解了两句，“只要捉住那只鱼妖，救了你姨娘，爹爹不会为难你……何况，妖物危害民间，这样算是功德一件。”
爹爹呵，你，还可以更无耻一麽？做都做了，却还要找无数的藉为自己开脱，图个道貌岸然。
这个，早就不是娘亲中那个天立地，正直清发的男子，早就不是了。
他被京城的繁华烟火迷离了眼睛，被宋依颜的似水柔蒙住了心，他看不到家乡的清奇春意，看不到身侧发妻的似海
，看不到老父弱的病痛，他的心里也许只剩下他的功名利禄和他那位不食间烟火的美妾安危。
囡囡闭上眼不再看他，眸底流动着寒冰。
韩烨等熄灭了火把，藏身在囡囡身後的松树黑影中。
山静风动，黑暗的森林蛰伏着危险气息，仿佛妖鬼影影绰绰。
湖面水波微微颤动，多
等不来囡囡的蒹葭和往一般，月上梢的时分，从湖边探出来。
目是血一般凉薄而寒冷的月色。
今晚的月色好凄冷，冷的好像有用刀戳了一个伤，流下间的光都带着血色。
湖边树下，吊着它熟悉的身影。
她毫无生气的被绑着双腕，月下那样孤薄，她孤零零的吊在树上，周围一个都没有。
囡囡！
蒹葭几乎是惊叫了出来，连忙游向湖边，尾拍起巨大的水花。
一瞬间囡囡猛地抬起，月光下的目光凄绝狠厉。
不许过来！
不许过来！
回去，快回去！
远远的，蒹葭读懂了她眸中的呐喊，可是蒹葭管不了那麽多，不由分说靠近了岸边，脱离开对它而言最为安全的水面，仅凭着上身向岸上一爬过来！
鱼尾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囡囡激烈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蒹葭完全爬上岸，拖着长长的银发，仰向她爬过来！
天海开阔，浩浩一色，湖岸上匍匐的鱼妖有着柔软如同银丝的发，温暖乾净的眸子，上身为，下身似鱼。
它在月色披洒下清丽圣洁的好似天际柔柔飘散的雪花，最乾净不过，最纯洁不过。
韩烨等怎麽也想不到，鱼妖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呆呆的望着月色下的蒹葭，几乎要忘了呼吸。
这哪里像是妖？这简直是────
“快跑！蒹葭，快离开！我爹爹他们藏在後面来抓你！”凄厉的叫声打
众迷惘，只见韩囡囡奋力吐掉了嘴里的布团，对抱着松树解绳子的蒹葭厉声嘶叫出声！
与此同时，韩烨的护院们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他们手握木
和渔网，冲向树下的蒹葭，小鱼神完全愣住，呆呆的拽着手里的绳结。
“快爬回水里去！蒹葭！快走啊！他们要杀你！快走啊！”
湖畔狂风大作，囡囡的手腕在粗绳中挣扎的鲜血淋漓！
她逆着风狂喊，看着背後的们越来越
近，蒹葭惊慌失措的松开绳子，笨拙的向水里爬！
“莫让它逃了！”护院们何曾见过这麽珍奇罕见的玩意儿，眼睛染上兴奋猩红，瞬间无数火把在湖边亮，照的一片雪白细沙，如同白昼。
蒹葭手尾并用，狼狈的爬动。
一个护院赶到，抡起棍狠狠击打它银色的鱼尾！
小鱼神发出凄厉的哀鸣，它扭看着那粗壮汉子高高举起的木，满眼哀伤和不明白。
它不明白，这些为什麽要这样伤害它？
它一直生长在这旭阳湖，每年春夏秋冬用一身灵识护养着湖里的各色鱼虾螃蟹，好让前来捕鱼的们归途中有鱼虾满仓。
它一直好生看顾着这躁动的湖水，让水面常年平滑如镜，不给岸上百姓带来一丝一毫的水患。
它栖息在水底，遇到有孩子大落水，就赶忙去救，从来也没求过回报。
它喜
间百态，抚摸过苏倾容和韩囡囡的皮肤，觉得多麽温暖，让它那样眷恋，以为世间都和他们一样。
可是……可是……
尾在棍击打下血迹斑斑，蒹葭忍不住尖声嘶吼出来，那棍子打在它才揭下鳞片的伤处，痛的撕心裂肺，双目发红！
好痛啊！
它从来都不愿意伤的……可是……好痛啊！
巨大的鱼尾如同巨大的蒲扇，狠狠向着第一个、第二个向它挥相对的护院呼扇过去！
巨大的痛楚让蒹葭脑不清，力道无法控制，护院被它的尾扫过，叫了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旭阳湖水面悉悉索索，发出不平静的躁动。
巨大
涛，劈盖脸袭来！
蒹葭尖叫着，向水中快速爬动，水波晃
，猛然腾空上半空十丈！
“呀呀！妖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们惊慌失措，大水涨
一般汹涌飞扑上湖岸，他们的脚步被浑浊寒冷的涛扳住，一个接着一个扑倒在地面。
冷冷湖水倒灌鼻，类在张牙舞爪的水涛面前失去了所有抵抗力，如同狂风中
卷的孤叶，狼狈不堪的逃窜。
韩烨扯过渔网，还没有撒出去，就被一个巨打的几乎失去意识，连忙抱住湖边的大树才能勉强自保，不被湖水卷走。
韩囡囡吊在树下，看着银色的鱼神飞扑湖水，然後在月色下转，伤心的看了她一眼。
蒹葭，蒹葭。
它那麽伤心，那麽疼，它的身体游远了，雪白身体在水中拖过长长血丝。
“蒹葭……蒹葭……”吊在树上的囡囡满眼是泪，遥遥看着它那双哀伤的，美丽的眸子，蠕动着嘴唇，饮下带着痛苦的咸涩泪水。
“蒹葭，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蒹葭，这世间多麽危险，你可知道心比那蛇蠍更还毒？还更狠？”
“蒹葭，你要好好养伤，再也，再也不要轻易对这世间好奇动心，蒹葭……”
“蒹葭，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纤薄的孩，月色如雪，脚下怒涛阵阵，仰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眼下一滴一滴的泪，比血还更凄厉。
☆、玉碎 下
韩囡囡和父亲的关系，已经降至冰。
这是韩家每个都知道的事。
捕捉蒹葭不成之後，韩家又派去了几趟旭阳湖，但是不管怎麽撒网、怎麽折腾，都再也找不到那只银色的鱼妖。
没有鱼妖救命，宋依颜一样是迅速好了起来，雪芍解释说宋依颜福大命大。
子一天一天过，蒹葭苍苍，银发的鱼神，再也没有出现。
玉儿的鳞片已经吃完，眼看着妹妹一天天衰弱下去，囡囡连呼吸都是疼的。
只是，她又怎麽忍心再去找蒹葭。
它受了那样重的伤，它一定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吧。
秋的湖水已经很冷，湖岸上布满了松树掉下的松塔，涟漪好像一波一波冲刷上脚面。
韩囡囡脸色苍白，身瘦如削，站在湖岸旁，凝望成一个单薄的雕像。
风穿林而过，山风
开，水声哗哗。
没有蒹葭的旭阳湖，没有半分生气。
囡囡坐上小舟，摇着摇着，来到湖心。
她艰难的探出身体，去捉湖心摇摇的紫色芦花。
“别飞，别飞，求你……”芦花从手心滑溜的飞开，囡囡眼看着它随风飘远，哽咽着小声呜咽，“小芦花，别走……那是……”
那是带着蒹葭温暖的东西，是她唯一的慰藉啊！
囡囡发急，连忙扑过去抓半空中摇的芦花，败小舟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摆。
她哭着不管不顾，脑如同灌了水银一样昏沉，满眼只有那朵软软的花。
她的脚踩在船帮上，小船猛然晃，囡囡一脚踩空，跌了旭阳湖宽广的湖心！
阳光透过的水洒下来，她的泪，混在水里。
*********
“嘘嘘，别哭。”温暖的，白云一样的温柔拥抱，带着水的纯净气息，嘴里传来甜甜的味道，是大菱角的汁
味道。
睁开眼，目银光闪闪，好像天际最柔和的月亮。
她心的鱼神，半身浸在水中，於大湖的中央，拥抱着她。
“蒹葭……”囡囡喃喃的唤，伸出手去，将五指
它浓密柔顺的银发，感受那一丝一缕清凉细腻的触感。“……我是在做梦麽？蒹葭……”
银色的鱼神微笑了，长长的睫毛下，目光温柔和暖，它清凉的面颊低下来，轻轻蹭着她流淌的滚烫热泪。
“傻瓜，我才养了几天伤，就看到你从船上掉下来，差儿淹死。”蒹葭温暖的弯着大眼睛，没有半生疏和责怪。
它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囡囡贴着它的胸，将手臂紧紧绕过蒹葭的脖颈，死死搂紧。
“蒹葭，那天晚上，我是被的，我好怕他们抓走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我……”
“没事啦。”鱼神在水中拥抱着她，依然是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蒹葭撒娇一样蹭着她的肩膀，享受的感觉囡囡温暖的皮肤。
“囡囡，我好想你。”
好想你呢！
它虽然单纯，但是它并不笨，那一晚，囡囡是怎样急迫的用目光驱赶它逃走，它看的清清楚楚，“囡囡别哭，我不怪你。”
它咯咯的笑，驮着她隐蔽浮着芦苇的丛，柔柔软软的紫色芦花落在它的睫毛上，还是她心的、迷醉的春光潋灩的蒹葭。“囡囡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没事了，我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
心在一刹那失去了秩序，疯狂的跳动起来。
从来没有这样毫无条件的将一身
命和信任尽赋於她。
蒹葭啊，蒹葭，在遭遇了那样凄惨的对待之後，没有半分埋怨，依旧温暖。
她的蒹葭，怎麽这样美好。
“玉儿的鳞片吃完了吧？”蒹葭又摸出一把鳞片，不顾囡囡的推拒硬是塞进她手里。
囡囡咬牙，泪意热乎乎的袭上眼睑，“……蒹葭，你都已经受伤了，还在为了玉儿剥鳞片麽？”
小鱼神肯定的，“玉儿若是没有鳞片吃，就会死掉的，囡囡就会很伤心，我不要你伤心。”
风吸肺里，说不出清甜。
“只要囡囡高兴，我做什麽都高兴。”它开心的摇晃脑，银色的纤细在水中打这旋儿。
囡囡咽下喉中的硬块，在蒹葭的帮助下重新坐回小船。她倾低身子，在蒹葭额上印下一个暖和的亲吻。
小鱼神摸摸囡囡的唇印，很开心的拍拍尾，“嗯，你们类好像很喜欢亲亲。”
它自言自语，“苏倾容喜欢亲我，囡囡也喜欢亲我呢，真好。”
这种软软的，热热的感觉，很不错。
**********
玉儿身体一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能行走，但是被剧毒侵蚀的身体仍然在鳞片的滋补下渐渐恢复健康。
此时，北周和瓦剌
发出了第二次大战，历时一年。
年轻的天子气血方刚，智勇双全，在权相的襄助下，大举发兵，攻下了瓦剌的老巢，将关外二十一州，尽数扫平坦。
韩烨更是在这一战立下汗马功劳，龙心大悦之下，大封全军以及其亲眷。
*********
宋依颜和韩老太爷等在旭阳，看着韩烨风尘仆仆的回家，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封赏文书。
韩烨由都司升为骁骑参领，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两个天大的赏赐────赐韩家儿县主、县君封号各一位。
也就是说，韩烨的两个儿，将会分别拥有县主和县君的封号。
为了这件事，平静的韩家再起波澜。
********
从私心来说，韩烨最喜儿韩茗儿，其次为韩玉儿，韩囡囡最不喜。
但县主和县君是御赐的封号，必须赐给两个正室嫡出的儿，这几年在老爷子的坚持下，宋依颜始终没有没有被扶正，无论是县主还是县君，都不是一个庶出可以担待的。
这件事也就这麽定了，宋依颜坐在院里，抱着儿殷殷哭泣。
“我终究是薄命啊……茗儿哪里比不上韩囡囡和韩玉儿？就只因为娘是妾室，我的茗儿竟然连一个封号都得不到，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韩玉儿或者囡囡就好了……”
韩茗儿吸着冰冷的秋风，哭着挣脱开母亲逃宅子僻静的角落。
夜的月亮，被一的星星敲碎。
月下的菊花开的芬芳而热烈，她摸着花朵，忽然就想起了几年之前那个灯火辉煌的上元灯节。
岳阳楼上，手簪莲华，秀色风华，天香绝世的少年。
想得心都隐隐发疼。
那少年可曾娶妻？可有了心的？
他的模样，几年来韩茗儿一闭眼就能想起来，在心中刻印的无比清晰，她记得他的样貌，记得他温柔的笑，记得他手腕上的那根细细的金色龙爪盘扣锁链。
後来她和父亲打听，才知道，这世上能够将金龙当做饰品的，只有当今的那一位九五至尊。
天子。
所以，十年前那个上元灯节，舟采莲，拈花一笑的少年，竟然是当今天子。
那一刻，茗儿的心几乎要碎去。
天子……那麽遥远，那麽高贵，她的少恋慕，完全无法实现。
他的美貌就那样刻在心底，一天比一天更加刻，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她也想强迫自己忘却，只是，做不到。
好希望，他和她的差距能够缩小一。
好希望，她能够进得那朱红绦紫的禁宫去，不为别的，只求再匍匐在他脚下，仰看一眼那倾国倾色的眼。
对於贵族孩而言，至少要具备县主的资格才能够被选宫去。
如果，如果她能够成为县主……
韩茗儿惊喘一声，小手捉紧剧烈起伏的胸衣襟。
*******
月色发寒，有种恶毒的冷薄。
韩玉儿在月下替囡囡吹着小调，她的笑声像水晶一样明澈，倒映在月色中的小脸如同薄薄的瓷胎。
“秋天了，好多萤火虫。”玉儿笑着说，看姊姊细心的替她掖好厚厚的毯子。
她的腿不好，坐在大大的木椅上，囡囡请木匠给椅子做了两个大大的
子，在妹妹发闷的时候，就推她来院子的池边透气。
韩茗儿站在月影里，看着她们姊妹自顾自的笑闹。
明赐封过後，韩囡囡就会是尊贵的县主，韩玉儿则是县君。
而她，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连一个封号都不配。
娘亲哭泣的脸，在韩茗儿眼前晃，那个岳阳楼上的美貌天子，让她想起来就一阵一阵发疼。
这辈子只有一次的动心，这辈子最的渴望。
夜风越发寒凉，韩囡囡低和妹妹细语了一会儿，然後起身去替韩玉儿拿暖手炉。
水池边，只剩下韩玉儿，背对着她坐在椅中。
“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韩玉儿或者囡囡就好了……”娘亲的哭声在耳边犹自回。
脑中有某种模模糊糊的意念，让韩茗儿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晕晕的踏出脚去。
如果，如果少掉一个，县君和县主的封号就能空出一个来……
哪怕只有一个……
脚边是清凉的池水，韩玉儿小手将膝盖上的柳叶卷好。
然後，她听到背後轻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姊姊，不禁笑着回过去，“姐────”
回应她的，是一个猛烈的推搡。
玉儿小小的身体从椅上滚落下来，摔秋冰冷的池水！
为了保暖，韩囡囡在妹妹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棉袄，吸饱了水，比石更沉，拖着她迅速下沉！
水面上，倒影下来的，是韩茗儿柔美却丑恶的脸。
姐姐……
吃力的向上伸出细瘦手臂，玉儿的泪水融冰冷的池水。
不能死……
她不能死，死了，姐姐该怎麽办？
她好容易才治好了身体，渡过一场又一场劫难，怎麽能够在这个时候死？姐姐，姐姐该有多伤心？
姐姐，姐姐，姐姐……
随着她的哭泣，岸上传来凄厉尖叫和暖手炉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韩茗儿猛然转，脸色煞白的看着刚刚转回来的韩囡囡和韩老爷子。
**********
“囡囡，我生在水中，我的鳞片是至
至寒之物，玉儿吃了以後，在完全康复之前，千万不要受凉，否则前功尽弃，命难保，你一定要记住，切记切记！”
蒹葭的嘱咐如同炸雷一般回响在耳畔！
池水里一弯浅浅涟漪，下面沉着她的玉儿。
秋水寒凉，池水会要了玉儿的命啊！池水虽然浅，可是玉儿只有五岁！她根本够不到水面！
囡囡不顾瘫坐在地上的韩茗儿，连衣裙都不顾上脱，跳水中！
她的妹妹，被重重湿冷棉袄包裹着，仿佛沉在水滴的一尊玉雕，哀婉，凄绝。
一把捞起玉儿，囡囡疯狂的抱着她向厨房奔跑。
撕开玉儿的湿衣，囡囡将风箱大力抽开，大火升腾，她紧紧抱着玉儿跌坐在温暖的炉火边。
玉儿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微微张开，哀伤的看着她。
“没事的，没事的，暖暖就好了，”看妹妹睁开眼睛，囡囡浑身发抖，更用力的收紧手臂。
一
冷毒气从玉儿脚底升腾，瞬间，寒气倒灌。
她的嘴唇泛着青紫死气，那双黑曜石样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忧伤。
身体不行了。
她在完全康复之前，是不能受寒凉的，何况是秋的寒冷池水。
这一次，真的不行了。
“没事，玉儿，别怕，蒹葭会有办法的……”
囡囡颤抖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全，将妹妹放回房间，给她的被窝里塞了无数暖炉之後，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再次飞奔去旭阳湖。
这一天，云无色，月无光。
旭阳湖碧波漾。
囡囡发疯般的敲击大青石，湖水淼淼，却无回应她。
蒹葭没有来，她反复敲着那石，蒹葭却一直没有来。
她又划小舟到湖心，一遍一遍的哭喊着银发鱼神的名字，往常只要听到她的哭声，蒹葭就会立刻出现。
可今晚，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遍又一遍，蒹葭始终没有出现。
它不见了。
不知道哪里去了。
********
韩烨刚回家，刚刚听说了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发怒，就听说宋依颜带着韩茗儿离家出走了。
外面开始下雨。
雪芍跪在地上哭道，说宋依颜泪雨滂沱，连一件衣服都没带，一银子都没带，就哭着跑出门了，哭的极其委屈。
韩烨顾不上去看小儿，立刻飞马往外去寻找宋依颜。
狂风大作，他找遍了一家又一家客栈，找遍了一座有一座农家小院，终於在一座庙中找到了宋依颜。
宋依颜脸色雪白，哭着抱着儿，哭着说都是她害了儿。
如果她不是妾，茗儿就不至於委屈成这个样子。
如果她不是妾，茗儿就不至於一时蒙蔽推韩玉儿下水。
一切一切，都怪她只是个妾。
韩茗儿已经昏倒，发着高烧，嘴里喃喃着当今天子的名号。
韩烨张开手臂，将哭泣的宋依颜紧紧抱住。
宋依颜推开他，扭身跑上寺庙的二楼，将门扉关紧，只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儿！颜儿！”韩烨无法，只得站在雨中，对着楼上宋依颜的窗大声呼唤。
“颜儿，没事的！和我回家，我知道茗儿是无意的，我不会怪她。”
他呼吸了一夹风带雨的冰冷空气，大声喊，“颜儿！我向你保证过，会好好护你们母，你打开窗，和我回家好不好？”
“韩郎，”宋依颜打开窗，眼皮像核桃一样红肿，望下来，“韩郎，我若回去，还不知道大小姐会怎麽为难我们母，我怎麽敢回去？怎麽敢回去？我委屈了这麽多年，是因为我真心你，可是……可是我没想到竟然拖累了自己的儿！”
韩烨叹气，“颜儿，我们回去，我立刻将你扶正，让我们的茗儿有个有名有份的身份，好不好？”
“韩郎……”宋依颜忍不住感动的露出一抹纯净柔美的笑面，“你真的不会怪茗儿麽？”
“茗儿随你，都是一样善良柔和的子，这件事一定是她无心，我怎麽舍得怪她？”
宋依颜涕为笑，关上窗，奔下楼在大雨中和韩烨紧紧抱在一起。
*************
宋依颜本以为回到韩宅，会面对韩囡囡的万丈怒火，连韩烨也为迎接大儿的刁难而做好了准备，可是一连几过去，都没有听到韩囡囡一动静。
听到韩烨不仅没有惩罚韩茗儿，反而要择将宋依颜扶正的消息，韩囡囡没有任何表，也没有任何一愤懑。
她只是，心如死灰，平静的如同死水。
她的玉儿，正在迅速衰弱下去。
囡囡整压抑，她已经没有什麽怨言，沉默着，替妹妹缝制雪白的葬衣。
一针一线，密密阵脚，只是为了送走她心的玉儿。
短短四天，玉儿瘦的脸上已经看不到
，她侧躺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样看着姐姐，要将她紧紧记在心里。
玉儿在疼痛中煎熬，这寒毒比冥缘丹更折磨，越来越频繁的剧烈疼痛正在带走她最後的生命力。
玉儿已经不能起床，但这一回，不管多疼，她也不吭声，不管身体痛楚到了何种地步，她的神依旧强韧。
她希望，姊姊最後看到的，是她神满满的样子。
“姊姊，你绣的衣服真好看，是绣给玉儿的麽？给玉儿试试吧。”清甜童音，好像仍然是健康的一般，玉儿温柔的笑着。
囡囡绣葬衣的手一停，忍住眼眶密密泛起的红，哑声低斥，“胡说，这衣服……你穿不着……不是绣给你的……”
“让玉儿试试吧，”玉儿淡淡说，小脸在光中白的透明，“姐姐，玉儿还没有穿过这麽漂亮的衣服，姐姐……让玉儿试试吧……”
玉儿从来，没有求过她什麽。
华美的白衣如同蝴蝶一样笼罩过来，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菊花，在雪白绸缎上开的热烈。
玉儿赞叹的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一遍遍不舍的抚摸着衣角致的绣工。
“好漂亮，姐姐，你看玉儿漂亮不漂亮？”
囡囡咬牙，握住妹妹无力的小手，重重，“漂亮。”
“姐姐呀。”冰凉小手不舍的，抚摸她泪水斑斑的脸颊，玉儿的语调那麽平和，仿佛生死只是一场梦，“姐姐要记住玉儿最漂亮的样子，好麽？”
囡囡已经说不出话，重重之後，扭过去。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
这一，院子里菊花开的灿烂，香气氤氲。
秋瑟迷离，枯叶一片一片的金黄，玉儿最喜秋天，她说秋天是四季里面最生机盎然的季节。
秋天过去，冬天就来了，冬天到处，春色便也不远。
多麽好，秋天过去，明年春天，就是满枝桃花油菜黄，每条路都丰盛，每阵风都芳香。
可是玉儿，却再也看不到下一个春天。
到了第五天，玉儿的身子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不愿意躺在床上，便求囡囡将她带去庭院。
玉儿舍不得闭眼，一遍遍看着这个小小的庭院，看着间的色彩。
囡囡眼睛发酸，看着妹妹一身清淩淩的白衣，靠坐在椅上，孱弱而稚
。
“姐姐，”玉儿烧热的小手捧住姊姊的脸，“姐姐，你知道麽，我真高兴你是我的姐姐。”
“玉儿……”
“嘘，嘘，”玉儿抹
姊姊淌下的眼泪，“姐姐，别哭，别伤心，虽然玉儿不行了，可是玉儿一直是快乐的，哪怕现在，我也是快乐的。玉儿能有姐姐，这辈子，已经很够了。
”姐姐，许多虽然活得久，但是都不一定有玉儿这麽幸福。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梦里，姐姐照顾着我，不愁衣裳食物，生病了有姐姐抱着，姐姐，哪怕是做梦，我也找不到这麽好的生活了，真的。”
“姐姐，玉儿没有见过娘亲，可是姐姐，等玉儿在黄泉路上碰到娘亲，会告诉她，玉儿下辈子还要当你的妹妹。”
“姐姐……”小小的孩子看了看天，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暗了暗，“你看，天色是不是黑了？”
泪水爬满脸，囡囡拼命摇，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将她的小身体紧紧包裹在棉毯里。
“没有，这会儿正是中午，玉儿，你看看，你再看看啊……”
美丽明亮的眸子暗淡下去，玉儿抚摸着姊姊的脸，一下又一下，“可是姊姊，天真的好黑，能不能帮我把蜡烛上呢？”
“乖，玉儿，别说，求求你别说。”囡囡慌的站起身，背过身去摸桌子上的几片银色鱼鳞，“姐姐去给你熬药，喝了药，病就好了……”
玉儿弱弱的笑，“姐姐，你不要怕，姐姐，你看院子里好多萤火虫呢，姐姐，你以後想我的时候，就去看萤火虫。”
“嘘，玉儿乖，求你，别说……”她更加慌，在桌子上胡翻找，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
“姐姐，你要记得哦，千万不要伤害萤火虫，我会变成它回来看你，姐姐，你不要怕啊，玉儿不会走远的。”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我真的，舍不得你，姐姐……”
“你要好好的，好好地……”
一只枯黄委顿的叶子挣脱开树枝，在风里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
囡囡背对着玉儿，颤抖着泪流满面。
背後，突然安静，连一丝呼吸也没有。
哗的一声，是衣衫滑过木的声音，玉儿放在椅上的手臂垂落下来，停在那里。
囡囡回过去，她的玉儿闭着眼眸，在那一张雪白衣裙中如此寂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那一刻她的时间停止运转，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她发疯一般，抱起玉儿，跑回房间，燃了所有蜡烛。
白里，蜡烛那麽暗淡。
玉儿静静的躺在烛火中，安然闭着长长的睫毛。
一丝呜咽溢出嘴角，纤薄的姑娘跪在妹妹的窗前。
烛光在泪水里模糊斑驳，她的世界从此碎裂，再也没有一刻得以完整。
*********
韩囡囡站在湖前，湖水弯弯，韩老爷子泪涕纵横，身後是洋洋洒洒的飞扬纸钱。
雪白一片。
囡囡站在妹妹的坟前，她的眼睛，如同血一般通红。
却没有泪水，她的泪水已经流，只剩下枯涩的眼睛。
“玉儿……”囡囡抚摸着冰冷的石碑，一遍一遍的，珍宠而惜。
生命是一场尘世的烟花，时而璀璨，时而荒凉。
而她的生命里，剩下的只有远远的空茫。
玉儿，玉儿。
我的玉儿，你好好的歇息，地下有娘亲，她会好好照顾你，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好的子，玉儿，在那边你不会再经受这红尘万般的苦。
玉儿，玉儿。
她独自站立在徐徐山风中开的湖水前，浑然不理会身後的所有动静。
宋依颜一身缟素，由雪芍搀扶着，在一旁哀伤的哭泣。
韩茗儿因为这场事故高烧在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躺在床上享受无数丫鬟婆子们的殷勤伺候。
囡囡冷冷的看着，冷冷的笑。
玉儿啊，说是好终有好报，恶有恶报，可是你见到谁报了？这个世界就是这麽残酷。
玉儿，我曾经相信，我什麽都能渡过。
我能渡过都司府邸里轻视的目光，能渡过父亲转身而去毫不顾惜的身影，渡过荒凉时光，渡过孤惨流年。
无论怎样的子，一天一天，斗转星移，什麽过不去的也都过去了。
可是终究我还是度不过，我心的妹妹这一场烟消云散後。
此景此景就像梦一样，噩梦，永生永世镌刻在骨里，满满都是恨。
韩烨脸色憔悴，下冒出青青胡茬，他走上前来，颤抖着抚摸玉儿的墓碑。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
韩烨没有想到，一场落水竟然会要了小儿的命。
玉儿长得最像翠秀，平静温润的模样，总是令心旷神怡。
他其实没有给过这个儿多少关，可她就是那麽一个温暖的，笑的孩子，对他这个爹爹从来不曾有过一声怨愤。
他真的，是个好糟糕的父亲，对不对？
泪湿了仓皇的眼眸，滑下刀刻一般俊朗的面颊，韩烨哑着嗓，痛得难以发声。
玉儿……
他痛得蹲下身去，几乎无法承受撕裂心肺的剧烈痛楚。
坚硬的膝盖一弯，韩烨在小儿的墓前几乎要跪下身去，横里却突然挡来一只手臂。
韩囡囡挡来一只手臂，寒风如同冷水一样，将她吹得如同振翅欲飞的单薄蝴蝶。
“父亲，这里不需要你来跪，我的妹妹在世的时候你没给过什麽，她走了，更不需要你补偿，你也别想用一跪就还清欠她的所有。”囡囡微微一笑，笑的惨烈。大雨冲刷着她冷冷的小脸，漆黑的发於映出一种晦而凝重的颜色，她的声音犹若从什麽极的水底慢慢的穿而来，几乎不像一个活。
“滚！别在我妹妹坟前哭，脏了她回的路！”
********
哭唱过後，玉儿墓碑前零零杂杂的全部退去，只剩下满目的苍白。
一连数，囡囡站在妹妹的墓前，任冷风吹撒。
湖水在缓缓涨起来，漫过了脚踝，漫过了腰。
还是那圆圆的石，绒绒的青苔。
囡囡神志不清，忽而一个绊脚，不小心滑去了水里，狼狈的挣扎。
岸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哈哈！快看！那个没娘的傻子自己往水里走呢！”指着扑腾的她，个子最高的男孩笑的前仰後合。
秋天的河水原来这麽冰，全身都被水裹满了，虽然仍满目黑暗，但比在岸上孤零一强，就这样沉下去。
囡囡模模糊糊的想着，任凭自己缓缓下沉。
这一次，蒹葭没有出现。
囡囡就这样沉了水底。
********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水边的大青石上。
月色粼粼，照着她一身湿冷。
蒹葭，是你救了我吗？
囡囡蜷起身体将那两颗珠子抱紧怀里，难言的痛楚像是冰冷石子一样牢牢地硌进心里，生疼生疼地。
夜夜流光相皎洁，
丛边，飞起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蓝色如同一颗又一颗的宝石。
这麽冷的水边，哪里来的萤火虫？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玉儿的声音好像还没有散去，囡囡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空中舞动的小虫。
别了，玉儿，别了，蒹葭。
天际似有黑鸦鸦的颜色一一如同浸透了蓝色冰姣的墨汁，一一滴，将春秋尽然，天上地下，竟再也不得一处温暖。
面对大湖冷冷，一方石碑，一丘孤坟。
天涯心碎独自茫茫。
月色明亮，终究冰凉。
********
失去了最疼的孙，韩老爷子不愿意再留在这个伤心地。
玉儿的七还没有过，韩烨就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京城，韩家老宅，从此荒废。
*******
“囡囡？囡囡？”
数过後，银发鱼神浮出水面，焦急的呼唤着。
这段时间它特地潜旭阳湖底波涛汹涌的暗流，花了好大功夫，终於为玉儿取来了治腿的贝壳。
也不知道这些子里囡囡有没有找过它。不过……小鱼神得意洋洋的把玩着手里的贝壳────它替囡囡取来贝壳了呢，玉儿 的腿有治了，囡囡一定会很高兴吧！
它等她来，等着看她被惊喜亮的黑眸。
可是许多天过去，它都没有再见到囡囡前来湖边。
蒹葭在水边一天天等，一天天盼，却再也没有等来那有着温润手指、暖和皮肤的姑娘。
银发鱼神等啊等啊，再也没有等来。
它终於决定不再等待，溯流而上，沿着每条河流一条一条的找。
就如同，它当初寻找苏倾容一般。
它不知道的是，远在北周帝都，丞相府邸桃花盛开，一院子光华灼灼。
北周第一权相，仰喝下了一杯浮着桃花瓣的清酒。
天水青色的衣袖滑落玉石桌面，他托着腮，发如染墨，眉间一妖红朱砂。
一只甜白釉纹龙瓷瓶，把玩在白玉指尖。
“不见了就去找，顺着河流找，没有找到不要回来见我。”他淡淡垂着雪白眼皮，对脚边跪着的黑衣护卫吩咐，“伤了它一分，你们拿命来抵。”
冷冷男嗓，美若寒莲。
“多少年了啊，蒹葭……”他一身桃花流醉，在花树下满目幽凉笑意。
当夜，丞相府五万私兵倾巢而出，只为的丞相一句暗令：将旭阳湖的银发鱼神，带回北周权相府邸。
押着，却尽力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块平时呼唤蒹葭的大青石，不让韩烨发现它的存在。更多小说 ltxsba.com雪芍在囡囡皮肤上拧出了一个又一个青紫印记，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让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松
呼唤蒹葭。雪芍拧的累了，咻咻歇了一会儿，跑去韩烨面前叽叽咕咕的念了一会儿。
韩烨的先是脸色猛然下沉，再变成不忍，最後沉淀成一种残忍的坚定。
“囡囡，爹爹再问你一遍，你肯不肯唤出那鱼妖，救救你姨娘？”高大的身体蹲在
儿血迹斑斑的小脸前，尽量柔声的询问。只是那嗓音中，夹带着不容错认的冷。
狼狈不堪的小脸缓缓抬起，囡囡玉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有种石雕般的坚硬，她眨了眨眼睛，瞳眸一瞬不瞬，似乎是要将韩烨的样子牢牢刻
眼底。这
，就是她的父亲。可是啊，这
为什麽这样陌生？她自从出生开始，一路蹒跚，跌跌撞撞的长到十五岁，却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获得一丝温暖，这样的
，是她的父亲。囡囡笑了，笑声里面带着泪。
云遮住了月光，黑雾和泪意蒙住了囡囡闪闪发光的眼睛。
“爹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虚弱的苍白，心如死灰，“爹爹……我不认识你说的鱼妖。”
回应她的，是一个毫不留
的掌。“吊起来吧。”韩烨扭过
，冷冷出声。几只粗粝蛮横的大手伸过来，指
粗的麻绳缠上身体，韩囡囡嘴里被堵上了布，双腕上吊挂在枝上。冷月如钩，映照着银光粼粼，镜面般清冷的湖面。
“你们几个藏好，等那只鱼妖出现，就网住它！”
雪芍娇声下令，抬
对着空中的囡囡冷笑，“你不出声也不要紧！那只鱼妖只要看到你，就会游过来，到时候……”未说完的话语被咽下去，雪芍嘴角带着令
心寒恐惧的贪婪恶毒。囡囡绝望的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舌
拼命抵着嘴里的布条，想要将它推出嘴。“囡囡，不是爹爹为难你，”看着
儿仇恨的脸色，韩烨心底狠狠一揪，到底是不忍，却依旧维持着脸上冷硬的神色，语重心长的开解了两句，“只要捉住那只鱼妖，救了你姨娘，爹爹不会为难你……何况，妖物危害民间，这样算是功德一件。”爹爹呵，你，还可以更无耻一麽？做都做了，却还要找无数的藉
为自己开脱，图个道貌岸然。这个
，早就不是娘亲中那个天立地，正直清发的男子，早就不是了。他被京城的繁华烟火迷离了眼睛，被宋依颜的似水柔
蒙住了心，他看不到家乡的清奇春意，看不到身侧发妻的似海，看不到老父弱的病痛，他的心里也许只剩下他的功名利禄和他那位不食间烟火的美妾安危。囡囡闭上眼不再看他，眸底流动着寒冰。
韩烨等
熄灭了火把，藏身在囡囡身後的松树黑影中。山静风动，黑暗的森林蛰伏着危险气息，仿佛妖鬼影影绰绰。
湖面水波微微颤动，多
等不来囡囡的蒹葭和往一般，月上梢的时分，从湖边探出来。目是血一般凉薄而寒冷的月色。今晚的月色好凄冷，冷的好像有
用刀戳了一个伤，流下间的光都带着血色。湖边树下，吊着它熟悉的身影。
她毫无生气的被绑着双腕，月下那样孤薄，她孤零零的吊在树上，周围一个
都没有。囡囡！
蒹葭几乎是惊叫了出来，连忙游向湖边，尾
拍起巨大的水花。一瞬间囡囡猛地抬起
，月光下的目光凄绝狠厉。不许过来！
不许过来！
回去，快回去！
远远的，蒹葭读懂了她眸中的呐喊，可是蒹葭管不了那麽多，不由分说靠近了岸边，脱离开对它而言最为安全的水面，仅凭着上身向岸上一爬过来！
鱼尾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囡囡激烈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蒹葭完全爬上岸，拖着长长的银发，仰
向她爬过来！天海开阔，浩浩一色，湖岸上匍匐的鱼妖有着柔软如同银丝的发，温暖乾净的眸子，上身为
，下身似鱼。它在月色披洒下清丽圣洁的好似天际柔柔飘散的雪花，最乾净不过，最纯洁不过。
韩烨等
怎麽也想不到，鱼妖会是这个样子。他们呆呆的望着月色下的蒹葭，几乎要忘了呼吸。
这哪里像是妖？这简直是────
“快跑！蒹葭，快离开！我爹爹他们藏在後面来抓你！”凄厉的叫声打
众迷惘，只见韩囡囡奋力吐掉了嘴里的布团，对抱着松树解绳子的蒹葭厉声嘶叫出声！与此同时，韩烨的护院们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他们手握木
和渔网，冲向树下的蒹葭，小鱼神完全愣住，呆呆的拽着手里的绳结。“快爬回水里去！蒹葭！快走啊！他们要杀你！快走啊！”
湖畔狂风大作，囡囡的手腕在粗绳中挣扎的鲜血淋漓！
她逆着风狂喊，看着背後的
们越来越近，蒹葭惊慌失措的松开绳子，笨拙的向水里爬！“莫让它逃了！”护院们何曾见过这麽珍奇罕见的玩意儿，眼睛染上兴奋猩红，瞬间无数火把在湖边亮，照的一片雪白细沙，如同白昼。
蒹葭手尾并用，狼狈的爬动。
一个护院赶到，抡起棍
狠狠击打它银色的鱼尾！小鱼神发出凄厉的哀鸣，它扭
看着那粗壮汉子高高举起的木，满眼哀伤和不明白。它不明白，这些
为什麽要这样伤害它？它一直生长在这旭阳湖，每年春夏秋冬用一身灵识护养着湖里的各色鱼虾螃蟹，好让前来捕鱼的
们归途中有鱼虾满仓。它一直好生看顾着这躁动的湖水，让水面常年平滑如镜，不给岸上百姓带来一丝一毫的水患。
它栖息在水底，遇到有孩子大
落水，就赶忙去救，从来也没求过回报。它喜
间百态，抚摸过苏倾容和韩囡囡的皮肤，觉得多麽温暖，让它那样眷恋，以为世间都和他们一样。可是……可是……
尾
在棍击打下血迹斑斑，蒹葭忍不住尖声嘶吼出来，那棍子打在它才揭下鳞片的伤处，痛的撕心裂肺，双目发红！好痛啊！
它从来都不愿意伤
的……可是……好痛啊！巨大的鱼尾如同巨大的蒲扇，狠狠向着第一个、第二个向它挥
相对的护院呼扇过去！巨大的痛楚让蒹葭
脑不清，力道无法控制，护院被它的尾扫过，叫了一声就摔倒在地上！旭阳湖水面悉悉索索，发出不平静的躁动。
巨大
涛，劈盖脸袭来！蒹葭尖叫着，向水中快速爬动，水波晃
，猛然腾空上半空十丈！“呀呀！妖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们惊慌失措，大水涨一般汹涌飞扑上湖岸，他们的脚步被浑浊寒冷的涛扳住，一个接着一个扑倒在地面。冷冷湖水倒灌
鼻，类在张牙舞爪的水涛面前失去了所有抵抗力，如同狂风中卷的孤叶，狼狈不堪的逃窜。韩烨扯过渔网，还没有撒出去，就被一个巨
打的几乎失去意识，连忙抱住湖边的大树才能勉强自保，不被湖水卷走。韩囡囡吊在树下，看着银色的鱼神飞扑
湖水，然後在月色下转，伤心的看了她一眼。蒹葭，蒹葭。
它那麽伤心，那麽疼，它的身体游远了，雪白身体在水中拖过长长血丝。
“蒹葭……蒹葭……”吊在树上的囡囡满眼是泪，遥遥看着它那双哀伤的，美丽的眸子，蠕动着嘴唇，饮下带着痛苦的咸涩泪水。
“蒹葭，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蒹葭，这
世间多麽危险，你可知道心比那蛇蠍更还毒？还更狠？”“蒹葭，你要好好养伤，再也，再也不要轻易对这
世间好奇动心，蒹葭……”“蒹葭，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纤薄的
孩，月色如雪，脚下怒涛阵阵，仰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眼下一滴一滴的泪，比血还更凄厉。
☆、玉碎 下
韩囡囡和父亲的关系，已经降至冰。
这是韩家每个
都知道的事。捕捉蒹葭不成之後，韩家又派
去了几趟旭阳湖，但是不管怎麽撒网、怎麽折腾，都再也找不到那只银色的鱼妖。没有鱼妖救命，宋依颜一样是迅速好了起来，雪芍解释说宋依颜福大命大。
子一天一天过，蒹葭苍苍，银发的鱼神，再也没有出现。玉儿的鳞片已经吃完，眼看着妹妹一天天衰弱下去，囡囡连呼吸都是疼的。
只是，她又怎麽忍心再去找蒹葭。
它受了那样重的伤，它一定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吧。
秋
的湖水已经很冷，湖岸上布满了松树掉下的松塔，涟漪好像一波一波冲刷上脚面。韩囡囡脸色苍白，身瘦如削，站在湖岸旁，凝望成一个单薄的雕像。
风穿林而过，山风
开，水声哗哗。没有蒹葭的旭阳湖，没有半分生气。
囡囡坐上小舟，摇着摇着，来到湖心。
她艰难的探出身体，去捉湖心摇摇
的紫色芦花。“别飞，别飞，求你……”芦花从手心滑溜的飞开，囡囡眼看着它随风飘远，哽咽着小声呜咽，“小芦花，别走……那是……”
那是带着蒹葭温暖的东西，是她唯一的慰藉啊！
囡囡发急，连忙扑过去抓半空中摇
的芦花，败小舟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摆。她哭着不管不顾，
脑如同灌了水银一样昏沉，满眼只有那朵软软的花。她的脚踩在船帮上，小船猛然晃
，囡囡一脚踩空，跌了旭阳湖宽广的湖心！阳光透过
的水洒下来，她的泪，混在水里。*********
“嘘嘘，别哭。”温暖的，白云一样的温柔拥抱，带着水的纯净气息，嘴里传来甜甜的味道，是大菱角的汁
味道。睁开眼，
目银光闪闪，好像天际最柔和的月亮。她心
的鱼神，半身浸在水中，於大湖的中央，拥抱着她。“蒹葭……”囡囡喃喃的唤，伸出手去，将五指
它浓密柔顺的银发，感受那一丝一缕清凉细腻的触感。“……我是在做梦麽？蒹葭……”银色的鱼神微笑了，长长的睫毛下，目光温柔和暖，它清凉的面颊低下来，轻轻蹭着她流淌的滚烫热泪。
“傻瓜，我才养了几天伤，就看到你从船上掉下来，差儿淹死。”蒹葭温暖的弯着大眼睛，没有半生疏和责怪。
它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囡囡贴着它的胸
，将手臂紧紧绕过蒹葭的脖颈，死死搂紧。“蒹葭，那天晚上，我是被
的，我好怕他们抓走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我……”“没事啦。”鱼神在水中拥抱着她，依然是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蒹葭撒娇一样蹭着她的肩膀，享受的感觉囡囡温暖的皮肤。
“囡囡，我好想你。”
好想你呢！
它虽然单纯，但是它并不笨，那一晚，囡囡是怎样急迫的用目光驱赶它逃走，它看的清清楚楚，“囡囡别哭，我不怪你。”
它咯咯的笑，驮着她隐蔽
浮着芦苇的丛，柔柔软软的紫色芦花落在它的睫毛上，还是她心的、迷醉的春光潋灩的蒹葭。“囡囡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没事了，我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
心在一刹那失去了秩序，疯狂的跳动起来。
从来没有
这样毫无条件的将一身命和信任尽赋於她。蒹葭啊，蒹葭，在遭遇了那样凄惨的对待之後，没有半分埋怨，依旧温暖。
她的蒹葭，怎麽这样美好。
“玉儿的鳞片吃完了吧？”蒹葭又摸出一把鳞片，不顾囡囡的推拒硬是塞进她手里。
囡囡咬牙，泪意热乎乎的袭上眼睑，“……蒹葭，你都已经受伤了，还在为了玉儿剥鳞片麽？”
小鱼神肯定的
，“玉儿若是没有鳞片吃，就会死掉的，囡囡就会很伤心，我不要你伤心。”风吸
肺里，说不出清甜。“只要囡囡高兴，我做什麽都高兴。”它开心的摇
晃脑，银色的纤细在水中打这旋儿。囡囡咽下喉中的硬块，在蒹葭的帮助下重新坐回小船。她倾低身子，在蒹葭额
上印下一个暖和的亲吻。小鱼神摸摸囡囡的唇印，很开心的拍拍尾
，“嗯，你们类好像很喜欢亲亲。”它自言自语，“苏倾容喜欢亲我，囡囡也喜欢亲我呢，真好。”
这种软软的，热热的感觉，很不错。
**********
玉儿身体一
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能行走，但是被剧毒侵蚀的身体仍然在鳞片的滋补下渐渐恢复健康。此时，北周和瓦剌
发出了第二次大战，历时一年。年轻的天子气血方刚，智勇双全，在权相的襄助下，大举发兵，攻下了瓦剌的老巢，将关外二十一州，尽数扫
平坦。韩烨更是在这一战立下汗马功劳，龙心大悦之下，大封全军以及其亲眷。
*********
宋依颜和韩老太爷等在旭阳，看着韩烨风尘仆仆的回家，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封赏文书。
韩烨由都司升为骁骑参领，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两个天大的赏赐────赐韩家
儿县主、县君封号各一位。也就是说，韩烨的两个
儿，将会分别拥有县主和县君的封号。为了这件事，平静的韩家再起波澜。
********
从私心来说，韩烨最喜
儿韩茗儿，其次为韩玉儿，韩囡囡最不喜。但县主和县君是御赐的封号，必须赐给两个正室嫡出的
儿，这几年在老爷子的坚持下，宋依颜始终没有没有被扶正，无论是县主还是县君，都不是一个庶出可以担待的。这件事也就这麽定了，宋依颜坐在院里，抱着
儿殷殷哭泣。“我终究是薄命啊……茗儿哪里比不上韩囡囡和韩玉儿？就只因为娘是妾室，我的茗儿竟然连一个封号都得不到，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韩玉儿或者囡囡就好了……”
韩茗儿吸着冰冷的秋风，哭着挣脱开母亲逃
宅子僻静的角落。夜的月亮，被一的星星敲碎。月下的菊花开的芬芳而热烈，她摸着花朵，忽然就想起了几年之前那个灯火辉煌的上元灯节。
岳阳楼上，手簪莲华，秀色风华，天香绝世的少年。
想得心
都隐隐发疼。那少年可曾娶妻？可有了心
的？他的模样，几年来韩茗儿一闭眼就能想起来，在心中刻印的无比清晰，她记得他的样貌，记得他温柔的笑，记得他手腕上的那根细细的金色龙爪盘扣锁链。
後来她和父亲打听，才知道，这世上能够将金龙当做饰品的，只有当今的那一位九五至尊。
天子。
所以，十年前那个上元灯节，舟
采莲，拈花一笑的少年，竟然是当今天子。那一刻，茗儿的心几乎要碎去。
天子……那麽遥远，那麽高贵，她的少
恋慕，完全无法实现。他的美貌就那样刻在心底，一天比一天更加
刻，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她也想强迫自己忘却，只是，做不到。好希望，他和她的差距能够缩小一。
好希望，她能够进得那朱红绦紫的禁宫去，不为别的，只求再匍匐在他脚下，仰
看一眼那倾国倾色的眼。对於贵族
孩而言，至少要具备县主的资格才能够被选宫去。如果，如果她能够成为县主……
韩茗儿惊喘一声，小手捉紧剧烈起伏的胸
衣襟。*******
月色发寒，有种恶毒的冷薄。
韩玉儿在月下替囡囡吹着小调，她的笑声像水晶一样明澈，倒映在月色中的小脸如同薄薄的瓷胎。
“秋天了，好多萤火虫。”玉儿笑着说，看姊姊细心的替她掖好厚厚的毯子。
她的腿不好，坐在大大的木椅上，囡囡请木匠给椅子做了两个大大的
子，在妹妹发闷的时候，就推她来院子的池边透气。韩茗儿站在月影里，看着她们姊妹自顾自的笑闹。
明
赐封过後，韩囡囡就会是尊贵的县主，韩玉儿则是县君。而她，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
，连一个封号都不配。娘亲哭泣的脸，在韩茗儿眼前晃
，那个岳阳楼上的美貌天子，让她想起来就一阵一阵发疼。这辈子只有一次的动心，这辈子最
的渴望。夜风越发寒凉，韩囡囡低
和妹妹细语了一会儿，然後起身去替韩玉儿拿暖手炉。水池边，只剩下韩玉儿，背对着她坐在
椅中。“如果，如果……如果没有韩玉儿或者囡囡就好了……”娘亲的哭声在耳边犹自回
。脑中有某种模模糊糊的意念，让韩茗儿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晕晕的踏出脚去。
如果，如果少掉一个，县君和县主的封号就能空出一个来……
哪怕只有一个……
脚边是清凉的池水，韩玉儿小手将膝盖上的柳叶卷好。
然後，她听到背後轻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姊姊，不禁笑着回过
去，“姐────”回应她的，是一个猛烈的推搡。
玉儿小小的身体从
椅上滚落下来，摔秋冰冷的池水！为了保暖，韩囡囡在妹妹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棉袄，吸饱了水，比石
更沉，拖着她迅速下沉！水面上，倒影下来的，是韩茗儿柔美却丑恶的脸。
姐姐……
吃力的向上伸出细瘦手臂，玉儿的泪水融
冰冷的池水。不能死……
她不能死，死了，姐姐该怎麽办？
她好容易才治好了身体，渡过一场又一场劫难，怎麽能够在这个时候死？姐姐，姐姐该有多伤心？
姐姐，姐姐，姐姐……
随着她的哭泣，岸上传来凄厉尖叫和暖手炉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韩茗儿猛然转
，脸色煞白的看着刚刚转回来的韩囡囡和韩老爷子。**********
“囡囡，我生在水中，我的鳞片是至
至寒之物，玉儿吃了以後，在完全康复之前，千万不要受凉，否则前功尽弃，命难保，你一定要记住，切记切记！”蒹葭的嘱咐如同炸雷一般回响在耳畔！
池水里一弯浅浅涟漪，下面沉着她的玉儿。
秋水寒凉，池水会要了玉儿的命啊！池水虽然浅，可是玉儿只有五岁！她根本够不到水面！
囡囡不顾瘫坐在地上的韩茗儿，连衣裙都不顾上脱，跳
水中！她的妹妹，被重重湿冷棉袄包裹着，仿佛沉在水滴的一尊玉雕，哀婉，凄绝。
一把捞起玉儿，囡囡疯狂的抱着她向厨房奔跑。
撕开玉儿的湿衣，囡囡将风箱大力抽开，大火升腾，她紧紧抱着玉儿跌坐在温暖的炉火边。
玉儿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微微张开，哀伤的看着她。
“没事的，没事的，暖暖就好了，”看妹妹睁开眼睛，囡囡浑身发抖，更用力的收紧手臂。
一
冷毒气从玉儿脚底升腾，瞬间，寒气倒灌。她的嘴唇泛着青紫死气，那双黑曜石样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忧伤。
身体不行了。
她在完全康复之前，是不能受寒凉的，何况是
秋的寒冷池水。这一次，真的不行了。
“没事，玉儿，别怕，蒹葭会有办法的……”
囡囡颤抖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全，将妹妹放回房间，给她的被窝里塞了无数暖炉之後，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再次飞奔去旭阳湖。
这一天，云无色，月无光。
旭阳湖碧波
漾。囡囡发疯般的敲击大青石，湖水淼淼，却无
回应她。蒹葭没有来，她反复敲着那石
，蒹葭却一直没有来。她又划小舟到湖心，一遍一遍的哭喊着银发鱼神的名字，往常只要听到她的哭声，蒹葭就会立刻出现。
可今晚，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遍又一遍，蒹葭始终没有出现。
它不见了。
不知道哪里去了。
********
韩烨刚回家，刚刚听说了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发怒，就听说宋依颜带着韩茗儿离家出走了。
外面开始下雨。
雪芍跪在地上哭道，说宋依颜泪雨滂沱，连一件衣服都没带，一银子都没带，就哭着跑出门了，哭的极其委屈。
韩烨顾不上去看小
儿，立刻飞马往外去寻找宋依颜。狂风大作，他找遍了一家又一家客栈，找遍了一座有一座农家小院，终於在一座
庙中找到了宋依颜。宋依颜脸色雪白，哭着抱着
儿，哭着说都是她害了儿。如果她不是妾，茗儿就不至於委屈成这个样子。
如果她不是妾，茗儿就不至於一时蒙蔽推韩玉儿下水。
一切一切，都怪她只是个妾。
韩茗儿已经昏倒，发着高烧，嘴里喃喃着当今天子的名号。
韩烨张开手臂，将哭泣的宋依颜紧紧抱住。
宋依颜推开他，扭身跑上寺庙的二楼，将门扉关紧，只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儿！颜儿！”韩烨无法，只得站在雨中，对着楼上宋依颜的窗
大声呼唤。“颜儿，没事的！和我回家，我知道茗儿是无意的，我不会怪她。”
他呼吸了一
夹风带雨的冰冷空气，大声喊，“颜儿！我向你保证过，会好好护你们母，你打开窗，和我回家好不好？”“韩郎，”宋依颜打开窗，眼皮像核桃一样红肿，望下来，“韩郎，我若回去，还不知道大小姐会怎麽为难我们母
，我怎麽敢回去？怎麽敢回去？我委屈了这麽多年，是因为我真心你，可是……可是我没想到竟然拖累了自己的儿！”韩烨叹
气，“颜儿，我们回去，我立刻将你扶正，让我们的茗儿有个有名有份的身份，好不好？”“韩郎……”宋依颜忍不住感动的露出一抹纯净柔美的笑面，“你真的不会怪茗儿麽？”
“茗儿随你，都是一样善良柔和的
子，这件事一定是她无心，我怎麽舍得怪她？”宋依颜
涕为笑，关上窗，奔下楼在大雨中和韩烨紧紧抱在一起。*************
宋依颜本以为回到韩宅，会面对韩囡囡的万丈怒火，连韩烨也为迎接大
儿的刁难而做好了准备，可是一连几过去，都没有听到韩囡囡一动静。听到韩烨不仅没有惩罚韩茗儿，反而要择
将宋依颜扶正的消息，韩囡囡没有任何表，也没有任何一愤懑。她只是，心如死灰，平静的如同死水。
她的玉儿，正在迅速衰弱下去。
囡囡整
压抑，她已经没有什麽怨言，沉默着，替妹妹缝制雪白的葬衣。一针一线，密密阵脚，只是为了送走她心
的玉儿。短短四天，玉儿瘦的脸上已经看不到
，她侧躺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样看着姐姐，要将她紧紧记在心里。玉儿在疼痛中煎熬，这寒毒比冥缘丹更折磨
，越来越频繁的剧烈疼痛正在带走她最後的生命力。玉儿已经不能起床，但这一回，不管多疼，她也不吭声，不管身体痛楚到了何种地步，她的
神依旧强韧。她希望，姊姊最後看到的，是她
神满满的样子。“姊姊，你绣的衣服真好看，是绣给玉儿的麽？给玉儿试试吧。”清甜童音，好像仍然是健康的一般，玉儿温柔的笑着。
囡囡绣葬衣的手一停，忍住眼眶密密泛起的红
，哑声低斥，“胡说，这衣服……你穿不着……不是绣给你的……”“让玉儿试试吧，”玉儿淡淡说，小脸在
光中白的透明，“姐姐，玉儿还没有穿过这麽漂亮的衣服，姐姐……让玉儿试试吧……”玉儿从来，没有求过她什麽。
华美的白衣如同蝴蝶一样笼罩过来，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菊花，在雪白绸缎上开的热烈。
玉儿赞叹的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一遍遍不舍的抚摸着衣角
致的绣工。“好漂亮，姐姐，你看玉儿漂亮不漂亮？”
囡囡咬牙，握住妹妹无力的小手，重重
，“漂亮。”“姐姐呀。”冰凉小手不舍的，抚摸她泪水斑斑的脸颊，玉儿的语调那麽平和，仿佛生死只是一场梦，“姐姐要记住玉儿最漂亮的样子，好麽？”
囡囡已经说不出话，重重
之後，扭过去。正午时分，阳光灿烂。
这一
，院子里菊花开的灿烂，香气氤氲。秋瑟迷离，枯叶一片一片的金黄，玉儿最喜
秋天，她说秋天是四季里面最生机盎然的季节。秋天过去，冬天就来了，冬天到
处，春色便也不远。多麽好，秋天过去，明年春天，就是满枝桃花油菜黄，每条路都丰盛，每阵风都芳香。
可是玉儿，却再也看不到下一个春天。
到了第五天，玉儿的身子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不愿意躺在床上，便求囡囡将她带去庭院。
玉儿舍不得闭眼，一遍遍看着这个小小的庭院，看着
间的色彩。囡囡眼睛发酸，看着妹妹一身清淩淩的白衣，靠坐在椅上，孱弱而稚
。“姐姐，”玉儿烧热的小手捧住姊姊的脸，“姐姐，你知道麽，我真高兴你是我的姐姐。”
“玉儿……”
“嘘，嘘，”玉儿抹
姊姊淌下的眼泪，“姐姐，别哭，别伤心，虽然玉儿不行了，可是玉儿一直是快乐的，哪怕现在，我也是快乐的。玉儿能有姐姐，这辈子，已经很够了。”姐姐，许多
虽然活得久，但是都不一定有玉儿这麽幸福。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梦里，姐姐照顾着我，不愁衣裳食物，生病了有姐姐抱着，姐姐，哪怕是做梦，我也找不到这麽好的生活了，真的。”“姐姐，玉儿没有见过娘亲，可是姐姐，等玉儿在黄泉路上碰到娘亲，会告诉她，玉儿下辈子还要当你的妹妹。”
“姐姐……”小小的
孩子看了看天，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暗了暗，“你看，天色是不是黑了？”泪水爬满脸，囡囡拼命摇
，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将她的小身体紧紧包裹在棉毯里。“没有，这会儿正是中午，玉儿，你看看，你再看看啊……”
美丽明亮的眸子暗淡下去，玉儿抚摸着姊姊的脸，一下又一下，“可是姊姊，天真的好黑，能不能帮我把蜡烛上呢？”
“乖，玉儿，别说，求求你别说。”囡囡慌
的站起身，背过身去摸桌子上的几片银色鱼鳞，“姐姐去给你熬药，喝了药，病就好了……”玉儿弱弱的笑，“姐姐，你不要怕，姐姐，你看院子里好多萤火虫呢，姐姐，你以後想我的时候，就去看萤火虫。”
“嘘，玉儿乖，求你，别说……”她更加慌
，在桌子上胡翻找，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姐姐，你要记得哦，千万不要伤害萤火虫，我会变成它回来看你，姐姐，你不要怕啊，玉儿不会走远的。”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我真的，舍不得你，姐姐……”
“你要好好的，好好地……”
一只枯黄委顿的叶子挣脱开树枝，在风里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
囡囡背对着玉儿，颤抖着泪流满面。
背後，突然安静，连一丝呼吸也没有。
哗的一声，是衣衫滑过木
的声音，玉儿放在椅上的手臂垂落下来，停在那里。囡囡回过
去，她的玉儿闭着眼眸，在那一张雪白衣裙中如此寂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那一刻她的时间停止运转，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她发疯一般，抱起玉儿，跑回房间，燃了所有蜡烛。
白
里，蜡烛那麽暗淡。玉儿静静的躺在烛火中，安然闭着长长的睫毛。
一丝呜咽溢出嘴角，纤薄的姑娘跪在妹妹的窗前。
烛光在泪水里模糊斑驳，她的世界从此碎裂，再也没有一刻得以完整。
*********
韩囡囡站在湖前，湖水弯弯，韩老爷子泪涕纵横，身後是洋洋洒洒的飞扬纸钱。
雪白一片。
囡囡站在妹妹的坟前，她的眼睛，如同血一般通红。
却没有泪水，她的泪水已经流
，只剩下枯涩的眼睛。“玉儿……”囡囡抚摸着冰冷的石碑，一遍一遍的，珍宠而
惜。生命是一场尘世的烟花，时而璀璨，时而荒凉。
而她的生命里，剩下的只有远远的空茫。
玉儿，玉儿。
我的玉儿，你好好的歇息，地下有娘亲，她会好好照顾你，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好的
子，玉儿，在那边你不会再经受这红尘万般的苦。玉儿，玉儿。
她独自站立在徐徐山风中
开的湖水前，浑然不理会身後的所有动静。宋依颜一身缟素，由雪芍搀扶着，在一旁哀伤的哭泣。
韩茗儿因为这场事故高烧在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躺在床上享受无数丫鬟婆子们的殷勤伺候。
囡囡冷冷的看着，冷冷的笑。
玉儿啊，说是好
终有好报，恶有恶报，可是你见到谁报了？这个世界就是这麽残酷。玉儿，我曾经相信，我什麽都能渡过。
我能渡过都司府邸里
轻视的目光，能渡过父亲转身而去毫不顾惜的身影，渡过荒凉时光，渡过孤惨流年。无论怎样的
子，一天一天，斗转星移，什麽过不去的也都过去了。可是终究我还是度不过，我心
的妹妹这一场烟消云散後。此景此景就像梦一样，噩梦，永生永世镌刻在骨
里，满满都是恨。韩烨脸色憔悴，下
冒出青青胡茬，他走上前来，颤抖着抚摸玉儿的墓碑。雨水淅淅沥沥的下。
韩烨没有想到，一场落水竟然会要了小
儿的命。玉儿长得最像翠秀，平静温润的模样，总是令
心旷神怡。他其实没有给过这个
儿多少关，可她就是那麽一个温暖的，笑的孩子，对他这个爹爹从来不曾有过一声怨愤。他真的，是个好糟糕的父亲，对不对？
泪湿了仓皇的眼眸，滑下刀刻一般俊朗的面颊，韩烨哑着嗓，痛得难以发声。
玉儿……
他痛得蹲下身去，几乎无法承受撕裂心肺的剧烈痛楚。
坚硬的膝盖一弯，韩烨在小
儿的墓前几乎要跪下身去，横里却突然挡来一只手臂。韩囡囡挡来一只手臂，寒风如同冷水一样，将她吹得如同振翅欲飞的单薄蝴蝶。
“父亲，这里不需要你来跪，我的妹妹在世的时候你没给过什麽，她走了，更不需要你补偿，你也别想用一跪就还清欠她的所有。”囡囡微微一笑，笑的惨烈。大雨冲刷着她冷冷的小脸，漆黑的
发於映出一种晦而凝重的颜色，她的声音犹若从什麽极的水底慢慢的穿而来，几乎不像一个活。“滚！别在我妹妹坟前哭，脏了她
回的路！”********
哭唱过後，玉儿墓碑前零零杂杂的
全部退去，只剩下满目的苍白。一连数
，囡囡站在妹妹的墓前，任冷风吹撒。湖水在缓缓涨起来，漫过了脚踝，漫过了腰。
还是那圆圆的石
，绒绒的青苔。囡囡神志不清，忽而一个绊脚，不小心滑去了水里，狼狈的挣扎。
岸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哈哈！快看！那个没娘的傻子自己往水里走呢！”指着扑腾的她，个子最高的男孩笑的前仰後合。
秋天的河水原来这麽冰，全身都被水裹满了，虽然仍满目黑暗，但比在岸上孤零一
强，就这样沉下去。囡囡模模糊糊的想着，任凭自己缓缓下沉。
这一次，蒹葭没有出现。
囡囡就这样沉
了水底。********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水边的大青石
上。月色粼粼，照着她一身湿冷。
蒹葭，是你救了我吗？
囡囡蜷起身体将那两颗珠子抱紧怀里，难言的痛楚像是冰冷石
子一样牢牢地硌进心里，生疼生疼地。夜夜流光相皎洁，
丛边，飞起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蓝色如同一颗又一颗的宝石。这麽冷的水边，哪里来的萤火虫？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玉儿的声音好像还没有散去，囡囡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空中舞动的小虫。
别了，玉儿，别了，蒹葭。
天际似有黑鸦鸦的颜色一一如同浸透了蓝色冰姣的墨汁，一一滴，将春秋尽然，天上地下，竟再也不得一处温暖。
面对大湖冷冷，一方石碑，一丘孤坟。
天涯心碎
独自茫茫。月色明亮，终究冰凉。
********
失去了最疼
的孙，韩老爷子不愿意再留在这个伤心地。玉儿的
七还没有过，韩烨就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京城，韩家老宅，从此荒废。*******
“囡囡？囡囡？”
数
过後，银发鱼神浮出水面，焦急的呼唤着。这段时间它特地潜
旭阳湖底波涛汹涌的暗流，花了好大功夫，终於为玉儿取来了治腿的贝壳。也不知道这些
子里囡囡有没有找过它。不过……小鱼神得意洋洋的把玩着手里的贝壳────它替囡囡取来贝壳了呢，玉儿 的腿有治了，囡囡一定会很高兴吧！它等她来，等着看她被惊喜亮的黑眸。
可是许多天过去，它都没有再见到囡囡前来湖边。
蒹葭在水边一天天等，一天天盼，却再也没有等来那有着温润手指、暖和皮肤的姑娘。
银发鱼神等啊等啊，再也没有等来。
它终於决定不再等待，溯流而上，沿着每条河流一条一条的找。
就如同，它当初寻找苏倾容一般。
它不知道的是，远在北周帝都，丞相府邸桃花盛开，一院子光华灼灼。
北周第一权相，仰
喝下了一杯浮着桃花瓣的清酒。天水青色的衣袖滑落玉石桌面，他托着腮，发如染墨，眉间一妖红朱砂。
一只甜白釉纹龙瓷瓶，把玩在白玉指尖。
“不见了就去找，顺着河流找，没有找到不要回来见我。”他淡淡垂着雪白眼皮，对脚边跪着的黑衣护卫吩咐，“伤了它一分，你们拿命来抵。”
冷冷男嗓，美若寒莲。
“多少年了啊，蒹葭……”他一身桃花流醉，在花树下满目幽凉笑意。
当夜，丞相府五万私兵倾巢而出，只为的丞相一句暗令：将旭阳湖的银发鱼神，带回北周权相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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